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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陈自默并没有太多的欢喜,反而心生思念的惆怅,迫不及待地希冀着时间再过得快些,到时候就能见到苏莹莹了——半年不见,连信都没有一封,陈自默每每想起,也都会很有自知之明地自嘲,白天鹅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只癞蛤蟆?临别时那番话,苏莹莹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客气,仅此而已。
但他还是很想快些见到苏莹莹,也许,真的能再分到一个班里,再,做同桌。
这不是陈自默单纯的遐想,相反,可能性是很大的。
因为众所周知,县一中每年录取到高一新生后,会按照他们中考的成绩排名,把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分到一个班,以此类推,依靠花钱或者走门路后期录取的,则会安排在一起。
而后,每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再通过成绩来重新安排班级,学生之间的竞争意识,就会被更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差班里的学生,则像是放羊般随他们去了……
眼瞅着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陈自默早早地就把书本费、学杂费准备出来放到书包里,住校所需的日常用品,也都已经备好放在一起,就等着开学那一天的到来。
父亲出远门,已经近四个星期了,还没回来。
陈自默担心,也思念父亲,可心里始终无法消除掉长久以来积攒下的那些恨意。这次父亲出门又这么久,他愈发忿忿——我都要开学了,你,还不回来?
傍晚。
陈自默正在厨房里做晚饭时,收到了侯强送来的一封信。
其实这封信,早在中考成绩下来没多久,就已经送达村委大队部的广播室了,当时妇女主任王菊,还在广播里喊过村民们拿信,连着三天都有喊陈自默。只不过,王菊是李志忠堂弟李志斌的媳妇儿,对陈自默可谓怀恨在心,所以在喊陈自默的名字时,她故意含糊地念了过去,所以陈自默并没有听到。
今天侯强到广播室拿信时,王菊不在,侯强就自己翻找,发现了陈自默的信,就随手拿了给他送来。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陈自默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是苏莹莹的来信!
再看看日期,陈自默傻眼了。
一个月前,信就已经到了,为什么广播里没有喊他的名字?
以他长期修行术法,耳聪目明远超常人,如果村委会的大喇叭中喊了他的名字,绝对可以听到的。而且,自从中考结束后,他除了偶尔出门在村里的小卖店买些蔬菜、肉食之类的,一直都待在家里,更没有离开过秤钩集村。
很快,他想到了王菊,李志斌的老婆,妇女主任,负责村委广播室的那个娘们儿!
当初阻拦李志忠拆房时,他还和王菊对骂过。
陈自默忿忿地骂了一句,倒也懒得和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抽出折叠整齐,还散发着淡淡香味儿的粉色印花的信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信纸展开:
陈自默
见信安好,首先要恭喜你成功考入了县一中,不过,你现在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不要觉得奇怪,我在我妈妈的办公室里,偶然看到了今年新生录取名单中,有你的名字,所以就想给你写封信,提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很抱歉,自从我离开滏渠乡中学后,一直没和你联系,你知道,在中考前,我们每个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测试卷,有温习不完的知识要点,所以,为了不影响到我们的学习,就没有给你去信。
还有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无法兑现当初分别时做出的承诺,因为我的爸爸妈妈,让我去市一中上高中。
说真的,我很感激你,在我离开滏渠乡中学时,只有你来送我了。也感谢你,在我们长达两年的同桌时期,给予了我安静的学习环境,让我没有任何烦恼压力。当然还要感谢你那天勇敢地站出来,教训了一个人渣,维护了老师的尊严,班级的纪律,也,保护了我。
你知道,我其实不擅于和同学们交流,你也一样,是吧?
所以,不知道写什么了,就这样吧。
以后多联系。
此致。
敬礼。
苏莹莹
……
……
看完这封信,陈自默整个人懵了——苏莹莹去了市一中,而不是县一中!
期许许久,等待着开学,就想着快点儿见到她。
可是,这还怎么见她?
性格自负孤傲,向来不合群也没什么朋友的苏莹莹,能主动给他来信,说明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而且从内容上来看,字里行间,也都透着对这份同桌友谊的在意和怀念。
所以陈自默觉得,如果给自己这只癞蛤蟆足够的时间,能够经常和苏莹莹在一起,自己再慢慢改变,变得越来越优秀,那么,迟早有一天,苏莹莹会愿意,和他谈恋爱的。可两人如果不在一个班级,不在一个年级,不在同一所学校……
还怎么能经常在一起,相互增进友谊和情感?
陈自默忽而想到,父亲此次出远门的头一天晚上,还专门和他谈过,说是托人给他办理,能够进入市一中上学。那时候,为了苏莹莹,陈自默毫不犹豫,还表现得格外倔强,不近人情地拒绝了父亲的提议。现在知道苏莹莹去了市一中,却为时已晚。且不说父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算是现在回来,也来不及了。
再看一眼信封上的时间,想想父亲走的那一天……
陈自默气得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狗娘养的王菊,你个臭娘们儿,坏老子的好事儿!
如果他能及时收到这封信,那天晚上,必然会答应父亲的提议,并且感激父亲能够为他着想,为他奔波,为他托人求关系,让他可以进入市一中上高中。
说不得,父子关系也会因此缓和不少。
可是,王菊扣了他的信,不给他知道——陈自默,怎能不火冒三丈?!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陈自默阴沉着脸,沿着大街径直到村委大院,发现大门紧闭,院子里所有房屋的窗户,都没有灯光。他在村委大院的门口,像条饥饿的老狼般,呲牙咧嘴地来回转磨了一会儿,转身往李志斌家里走去——妈的,今天不给老子一个交代,我他妈跟你们没完!
夏天天气热,在空调还未普及,电力供应不足的乡下农村,到了晚上停电简直是家常便饭。
所以,村民们习惯于晚饭时,端着碗到街门外面吃饭,街道宽敞通风,加之又到了晚上,比起室内要凉爽许多。
李志斌家在侯强家前面。
正是吃饭的时间,侯强和老婆孩子,都在街门口两侧的水泥高阶上吃饭,一边和对门及左右都在外面吃饭的街坊邻居们闲聊着,看到远远的快步走来一个瘦削的身影,虽然天色暗,看不大清楚面孔,但侯强还是从身形上看出来是陈自默。
还离着七八米远呢,侯强就笑呵呵地招呼道:“自默,吃了没?没吃的话让你婶子给你盛一碗去,今儿家里炒的豆角……”
“谢谢强叔,婶子,我吃过了。”陈自默搭着话,一边快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咦?这孩子咋了?”侯强老婆诧异道。
侯强也纳闷儿,但随即想到了之前给陈自默捎过去的那封信上的时间,他赶紧放下碗筷,一边起身追过去,一边喊道:“自默,自默你等等,叔有话跟你说!”
侯强家门口,距离李志斌家门口,也就十多米远的距离。
说话间,陈自默就已经来到了李志斌和王菊的面前,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女儿,正坐在小凳子上吃饭闲聊,猛不丁看到陈自默阴沉着脸站在了他们面前,不禁露出诧异的眼神儿。
“王菊,我这封信早就到了,为什么不在广播里喊我拿信?”陈自默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我喊了啊,连着三天都喊过,你没听见,我以为你不想要呢。”王菊歪着头瞪着眼,一边满脸讥讽地扭头对街坊四邻们说道:“看看看,这就是陈瘸子家的儿子,真是仗着他爹回来了,觉得有人撑腰了,多蛮横啊?上来就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懂不懂什么叫礼貌?没家教的东西!”
这时候,侯强已经赶了过来,一把拽住陈自默的胳膊往回拉扯,一边劝道:“自默,有话好好说,走,先到叔家里去,别在这儿吵吵,让街坊四邻的笑话。”
“叔,你放开我。”陈自默挣扎着不让侯强把自己拖走,一边怒视王菊,道:“新村委大院,离我家没多远,我整整一个暑假,都没出过村,天天待在家里……你如果喊了我的名字,我怎么可能听不到?”
王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冷笑道:“你问谁呐?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耳朵塞了驴毛啦?”
“你他妈就是故意扣了老子的信!”陈自默忍不住骂出了口。
王菊也不是好惹的脾气,虽然李家的老少爷们儿,现在都害怕陈瘸子,可她这个妇道人家却是不怕的。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农村的社会风气,老娘们儿撒泼打滚,男人们谁都发怵。而且,谁真的打了一个娘们儿,那就是会被别人笑话的,尤其是在乡下有些威望和名气的男人,更不会去和老娘们儿在大街上争吵。所以在农村,邻里街坊老娘们儿之间撒泼吵嚷的事情很常见,但老爷们儿去和别人家的娘们儿吵架,很少见。
现在听着陈自默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孩子,敢找到家门口当街骂她,王菊立刻发了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自默的鼻子骂了起来:“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瘪犊子,我就是扣了你的信啦,怎么着?你有种就来打你祖奶奶我!混账玩意儿,别说是你个小王八蛋,就是你爹那个死瘸子来了,祖奶奶我也不怕!”
李志斌见状,赶紧放下碗起身甩手给了自家媳妇儿一个耳光,怒道:“滚回去!在街上撒什么泼?”
“李志斌!”王菊顿时凄厉地尖叫起来:“你,你个软蛋玩意儿,别人都欺负到家门口骂你老婆了,你不帮我,还反过来打我,你底下那玩意儿让狗啃了啊?”
“滚回去!”李志斌一把揪住王菊的头发,任凭其撒泼哭嚎,硬生生拖拽进家。
侯强把气得浑身颤栗的陈自默拦腰抱起来,转身快步往自家院子里走去。
大街上,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