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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寰霆接到乔景煊的电话赶赴医院时,向豌还未从手术室里出来。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好是坏,谁都不清楚。
走廊里的灯光亮得犹如白昼,让莫寰霆有点睁不开眼,更是灼伤了他的视线。离婚手续还未完全办理好,他现在还是她的丈夫。
他理应签字,可是手抖。
莫先生素来笔法绝妙,字体刚劲有力,棱角分明,亦有着行云流水般的雅致。
可是那张手术知悉书上的字体,歪七扭八,猝然一瞧还以为是小学生的乱涂乱画。
这一生,不是没有怕过。
独自挂在石岩上他怕过,母亲的鞭笞他怕过,每夜缠绕的梦魇他怕过。
但是,这些加起来,似乎都没现在这般害怕。
身边,有人来有人走。
有警察来询问乔景煊当时的情况,他浑然未听进耳。
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于他而言十年都不为过……
被推出手术室,她脸色苍白如纸,右侧脸颊隐没在白色的纱布里。
他脚下发虚,行色匆匆地跟到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情况不好,看她能不能挨过二十四小时,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他魂颤,心脏早已被婆娑碾过,浅灰色的眸光黯然神伤,“我能进去吗?”
莫先生,似乎没有神伤过,有过痛苦,有过彷徨,有过磨难,却从未如此神伤。
一句简单地“我能进去吗?”似乎耗费了莫先生的所有力气。
医生回望空荡而死寂的病房,摇头叹息,“进去吧!”
他点头,直挺的背部却是显得有点弯曲。
为向豌做手术的医生就是静安医院的院长,这位院长已经许久未曾亲自为谁主刀,这次竟然亲自上场,可想而知,这个患者情况是多么严重……
走到外面,身后的主任医师好奇询问,“院长您刚才怎么答应了患者家属的要求,患者现在的情况不宜探视。”
院长叹息:“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个患者不可能挨过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这是她最后的生命时刻,或许有人陪着最为重要……”
这时,身后跟着的众人皆是莫名多了几分悲伤。
即便见惯了生死,可是每到如此时候,心脏还是会被触动。
可是,那个男人真能承受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
乔景煊站在病房外,他把时间留给他们。
病房内,莫寰霆坐在病牀边,有仪器反应着她的心跳声,微弱。
他细细地瞧着她,想用手去握住她的手,可是他不敢。
现在,他怕她一碰就碎。
他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与困苦,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他再厉害,却扭转不了生老病死,在这般无助的时候,他能祈求的就是老天。
手,已经冰凉。
即便是想要去握她的手,亦是需要先焐热才可以。
他怎么舍得她冷?
搓手,可是再怎么搓似乎都是一样,依旧冷,依旧冰。
“如果你累了,就睡一会儿,但是只能是一会儿,不要懒着。”他这么说着,却是无人回应。
十五分钟后,他又说:“你不是喜欢仓央嘉措吗?那我吟他的诗给你听……”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整个病房都被地道的藏语萦绕。
若是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这里成了佛院清寺。
……
十个小时后,她的情况突然出现了异样,原本安静地躺在病牀上,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惊鸾。
他惊惶无措,呼叫医生护士,无助地好似一个孩子。
经过再一次的抢救,她的情况再次稳定下来,只是随着而来的是医院出的第一张病危通知书。
他手握那张薄纸,却觉犹如千斤。
十二个小时后,她的情况再次直转之下,微弱的心跳第一次停止了跳动,经过两个小时的连番抢救后,她再次从死亡线上走了回来。
这时,医院出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就这样挨着,无比煎熬,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乔景煊已经濒临绝望的边缘。
她似乎不行了,她不行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没看好她……
是他的错!
然,另外一个男人却是依旧挺拔如山,在那原本该是寂静的病房内,他一遍又一遍的吟诵着诗句,似乎无尽头,无休止。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懊悔与悔恨。
是他的犹豫不决,是他的举棋不定,亦是他的胆小怯弱才会变成如此境地。
二十个小时后,她再次经历了心跳骤停,高烧,并发症正在慢慢浮出水面。能活着,似乎成了妄想。
连医生都似乎有了放弃的念头,因为再持续下去,痛苦的无非是她。
可是,男人却是不肯。
他说过,若是他真的爱上一个人,就算是下了地府,他也会去找阎王要人。
不准死,就是不准死!
二十四个小时后,她微弱的心跳声还在,可是她的面容却比之前更是苍白如雪。
男人不吃喝不喝的陪在病牀边,用手握着她泛凉的小手。
*之间,他陪她经历了几次生死,鬓角的发丝已经生成华发。
莫先生,在二十四个小时里,衰退的比常人要快上很多倍。
连医生瞧见了,亦是惊叹,似乎这个男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之久。
早上,惯例的查房时间。
医生说:“能挨过来算是奇迹,但是能不能醒还是个问题,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在医生查房过后,男人留下前来探望她的众人,默默离开。
据说,嵘城有一座很灵验的浮屠塔,塔高如山,更是对虔诚的礼佛者有求必应,传说言,一代高僧鸠摩罗什曾云游此处,与当地百姓讲过佛法。
莫先生,不信佛,不信鬼,不信魔,只信自己。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沐浴更衣后站在通往浮屠塔的阶梯下。
通往浮屠塔的路一共有三千三百个阶梯,一步一叩拜,一步一礼佛。
即便是体力再好的人,在烈日当头下,此时亦是觉得头晕目眩。
从清晨到晌午,再到傍晚,男人的步伐从原本的轻快,然后慢慢变得沉重。
最后是体力不支,几欲摔倒。
额头已经磕破,血顺着额角滑落,沾染到了素白的衣服上,好似宣纸上的红梅。
到了尽头,却见浮屠塔门紧闭。
他虚弱徒步走到塔前,摇摇欲坠的跪拜。
诚心默念心中所愿一千遍……
在整个嵘城陷入一片热火朝天里时,这个搅动一切的男人却犹如一朵佛祖面前的安静的莲花,正磕头跪在佛祖的掌心。
*
2010年,12月。
住在静安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女人经过跟死亡的几次抗争,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只是,她醒来的第一眼并非见到的是他,而是他。
她还不能马上开口说话,嘴唇干涩出血,眸光更是朦胧。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她问:“你是谁?”
男人惊诧,眼眸深处涌动暗沉的流光,“我是乔景煊,乔大哥!”
醒来后,女人失去了记忆,经过医生诊断,结果说是或许只是暂时,因为脑部受过极大的创伤,或许会一生都不会记起。
对于毁容,女人似乎并未显得多在意,拆开纱布看见那坑洼的右侧脸颊时,她的面容依旧平静,仅是道:“我想,我之前肯定长得很漂亮,看我的左脸就知道……”
醒来后,女人恢复的很快,只是除了乔景煊以外,她对谁都觉得很陌生。
因为,乔景煊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午后,阳光明媚。
乔景煊搀扶着女人在医院内散步,女人戴着帽子笑得很甜,问:“乔大哥结婚了吗?”
“结过……”
“过?”女人似乎有点疑惑,“结过是什么意思?”
“我的妻子给我留下一个女儿后,就病逝了。”乔景煊望着眼前的女人,好像她看上去还是十八岁的样子,似乎这五年并未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回到了起始点。
“那我呢?”女人又问道,“我有结婚吗?”
乔景煊眸光微动,“没有,你没有结过婚。”
“没有吗?”
女人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唇齿萦绕般的咀嚼。
“怎么了?”
女人笑,“没什么,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
2010年元旦。
男人终于从浮屠塔内出来,那日他跪在塔前,偶遇僧侣,问及缘由,他便一一告知。
随即,僧侣便是淡雅一笑,将他领入了塔内,给他笔墨纸砚,让他抄写经文。
那时才知晓,原来所谓的浮屠塔不过是嵘城最富盛名寺庙后的藏经阁,里面藏有几千部的经文。
此时此刻,他出塔,就收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她醒了。
第二,她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