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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妈妈傍晚的时候带着丧书到了大兴顾家。
二夫人见了徐妈妈之后,去找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罗汉床上,由婆子服侍着喝一盅天麻老鸭汤。
听了二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当年老四闹着要娶她,不惜和我们决裂,如今她竟然已经逝了……是谁派了人来请你的?”
当年的纪家财力、声势远不如今日,又是个商贾人家,顾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同意和纪家的亲事。就是如今燕京没有人敢小觑纪家,他们这些人家也是不屑的。
二夫人恭敬答道:“是朝姐儿,说请我去主持丧事。”
太夫人问:“怎么会要你去,他们家不是有个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做的姨娘吗?”
二夫人想了想才道:“儿媳估计,纪氏的死就和这姨娘有关,恐怕是不能起头了……”
太夫人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不便前往,你去也好。去和老五、老五媳妇也说一声,让他们也去吊唁……都这么多年恩怨了,再怎么也要化解的。”
二夫人应是,去了五夫人的院子。五夫人听了之后,想了想,去书房里找顾五爷。
叶限正在顾五爷的书房里看他雕核桃,一把半尖小刀,顾五爷使得灵活自如。
叶限坐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突然说:“姐夫,你这刀这样不好使。”
顾五爷雕核桃那是一绝,雕的什么苏东坡泛舟,连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对联都清清楚楚,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因而挑了眉说:“这样不好使,你想怎么改?”
叶限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长:“刀身做一个这样的弧,更好用力。其实用来杀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长些,入骨了收不住势,能把人削成两半。”
顾五爷听得汗毛直立:“你哪儿知道的?”
叶限答说:“原先教习我的师父有个喜欢兵械的,现在在四川做千户。”
顾五爷知道叶限有一些手下,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着叶限的某个侍卫,腰上常挂着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来看看,那人粗嘎地笑着对他说:“五爷可别动,您不会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筛子。”
顾五爷听了难免腹诽,你天天都带着,怎么没见它把你穿成筛子?
后来他有一次看到叶限把那玩意儿拆开,里面并排放着无数根四寸来长,寒光凛冽的钢针。叶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树……他就再也不碰叶限或者他属下的东西了。
叶限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有天赋。不过这也是,他做什么都异常的聪明,简直聪明得让人生畏。
顾五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自己夫人带着丫头过来,忙擦了擦额上的汗迎过去,说:“小心身子!”
顾五爷的长子顾锦贤如今已十五了,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也急。直到前两月五夫人又被诊出喜脉,顾家上下都十分惊喜。顾家家大业大,却子嗣单薄,能添一两个孙辈自然好。
叶限却不以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余了,又向来底子薄,哪里还适合生育。
他望着姐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皱着眉,十分不喜的样子。
叶氏并不介意,叶限就是这个性子。原先他还不喜欢顾锦贤呢!
叶氏不管叶限,拉了顾五爷的手,跟他说:“……今儿个傍晚适安顾家那边有人来说,四嫂过世了。母亲听了吩咐让我们都去吊唁一番,除了官务繁忙的二哥,别的都要去。咱们和贤哥儿说一声,也带他去。四哥家操办丧事总要个侄子后辈在……”
顾五爷脸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来不是还说好好的,病情没有反复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声地道:“……似乎是自缢的,整个顾家都惊住了。”
两夫妻说着话,却听到叶限的声音:“顾锦朝的母亲……死了?”
叶氏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头:“什么顾锦朝……你也不知道避讳,竟然直呼人家闺阁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声侄女的!”
叶限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她还不叫我表舅呢。”
叶氏转过头懒得理会他。又和丈夫商量着赶往适安县的事,派几辆马车才够,都有谁要去。
叶限听了在旁说:“我也要去,帮我排个座。”
五夫人实在是恼他了:“你去做什么!”
叶限却不和她解释,只说:“您帮我排个座就行,我还有几篇字没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练他的耐性,让他每日练十张玉版宣的小篆,一写起来就不能断,凝神静气,不然极容易晕墨。
五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和丈夫说定后,又和二夫人连夜商量好了,带着祖家的人往适安赶去。
……
顾锦荣跪在纪氏灵前给她烧纸,他默默地哭了一个时辰,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堂这么静,他压抑得浑身发抖。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