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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人海,潮涌澎湃,一面面鲜艳的红旗在风中招摇,老老少少手持锤子镰刀,浩浩荡荡冲进爱尔兰王宫,把所有的建筑给拆了个精光,徒留残砖断瓦。举目四望,身边仅有几个灰头土脸、一脸沮丧的随从人员,王后不知所踪,莫不是被抓去接受人民审判了?
心中大骇,旋即惊醒,原来只是一个噩梦。这下雪的夜晚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夏洛特轻微的呼吸清晰可闻。
脖子发痒,伸手一抹,居然全是冷汗。
夏树没觉得做这样的噩梦是不好的预兆。人类社会的发展一直伴随着意识形态的进步与变化,且不论未来如何,在旧时空的20世纪,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体制是并行共存的,没有哪一方展现出绝对的优势,而是各有特色、各具利弊。与其惴惴不安地担心爱尔兰民众受到无产阶级革命思潮的影响起来推翻现政权,不如多花费一些心思在发展经济、健全社保、完善律法这些跟普通民众休戚相关的方面,提高国民的满意度和幸福度,只要能够安居乐业,有几个人会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去追求所谓的革命理想?又有几个人会在革命的召唤下群起响应?
心境是踏实的,可是被梦惊醒之后,夏树却久久难以入睡,又不想惊扰了熟睡中的夏洛特,便静静地仰面平躺。之后夏洛特翻了个身,顺势钻进夏树的怀抱,温暖柔软的触觉让他顿时感到一阵小幸福。退一万步说,只要能够跟心上人厮守在一起,管它狂风暴雨还是雷鸣电闪,那都不是事!
在意识渐渐模糊之时,耳边隐隐传来一声轰响,仿佛是天边的滚雷,又像是听觉感官的错觉,夏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现在已是1918年末,在旧时空的历史上,布尔什维克早已夺取俄国政权,在列强封锁干涉、白军伺机反扑的恶劣环境中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而自己此时所看到的俄国依然飘扬着沙皇旗帜,究竟是历史发生了方向性的变化,亦或仅仅变动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秩序?
之前听闻俄国局势动荡,夏树心里就有种强烈的预感,苏俄的时代终究是要到来的,同盟国与美英竞争的双极格局,也将随着苏俄的强势崛起变成更加复杂的三级格局……
除了那声若有若无的轰响,周围依然静悄悄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一些难以辨别的杂音,从少到多,从寡到密,然后渐渐能够听出有人说话、有人奔跑,还有摩托车和汽车驶过的声音。
沉睡中的喀琅施塔,以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方式苏醒了。
倚在夏树怀中的夏洛特终于也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夏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吻她的脸颊:“兴许是圣彼得堡发生了特殊的状况,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不用担心。”
夏洛特轻轻挪了个身,将整个背部紧贴夏树,然后一语不发,就在夏树以为她又睡了过去的时候,她忽然轻声说:“约亨,我们天亮之后就会离开这里,离开俄国,对吗?”
“是的,只有极端恶劣的天气可能改变我们的行程。”夏树轻声回答。
夏洛特显然已经没有了睡意,她继续保持着这个原本非常诱人但现在却毫无挑逗之意的姿势,轻语道:“在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是喜欢俄国的,他们说大多数俄国人都很粗鲁,尤其是喝酒之后,简直是生活在文明时代的野蛮人。最近一段时间,我看报纸上说,俄国的工人罢工闹得很厉害,俄国皇室和政府对此束手无策,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爱尔兰也出现这样的情况?”
夏树没有从哲学和意识形态的角度解释工人运动的内在本质,也没有这个本事将它彻底剖析清楚,所以选择了一种简单的方式,那就是告诉自己的王后,在他有生之年,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在爱尔兰。
“爱尔兰将会成为人们向往的乐园。”夏树信誓旦旦地保证。
夏树并未提出质疑或者反驳,而是跟夏树一道静静地倾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过了约莫有一个多小时,走廊上突然传来轻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房门外。
咚咚咚的敲门声彻底打破了雪夜的安静气氛。
“陛下,陛下,是我,罗宾-霍兰德,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门外传来一名随行官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但没有惊惶的颤音。
夏树让夏洛特不必惊慌,自己抽身离开被窝,穿着睡袍出了卧房,穿过套间的客厅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除了这名前来通报情况的爱尔兰外交官,还有两名神情警惕的贴身卫士。夏树将他们让进套房,外交官连忙压低声音报告:“俄国首相的副手刚刚前来通知说,圣彼得堡发生了工人暴动,军队正在控制局势,喀琅施塔得已经戒严,为了陛下及王后殿下的安全着想,建议我们在天亮之前不要离开住处。如果陛下实在觉得返回‘库-丘林’号比较稳妥,需要等他帮我们联系卫戍部队并确认时间路线,然后再启程前往码头。”
听外交官语速飞快地说完了,夏树问:“就这些?”
处变不惊是外交官应当具备的基本素质,眼前这位便很肯定地回答:“嗯,就这些。”
夏树点了点头,用了几秒钟做出决定:“我们等天亮再走,所有人保持警惕,但不要擅自离开这栋房子。另外,通知留守‘库-丘林’号的人员增派岗哨,小心防范。”
这名级别不高的外交官员完全听从夏树的吩咐,两名贴身卫士则被夏树安排在房门外守候。遇到这种突发状况,谁也不会有心思继续睡觉,但夏树还是从容不迫地回到床上,以最舒服省力且最能够保证温度的方式静待其变。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走廊上再次响起脚步声,沉重、急促但不杂乱。夏树提前起身,在睡袍外面披了一件大衣,然后听到门外有人用拗口的德语说:“尊贵的爱尔兰国王陛下,抱歉打扰,我是弗拉米基尔-扎戈耶夫,受俄国皇帝陛下之托前来。”
话音刚落,夏树便给这位俄国外交大臣开了门。
之前走廊上还有电灯照明,这会儿却只剩下人们手里的蜡烛。除了自己的贴身卫士以及这位俄国官员,夏树还隐约看到一个穿着俄*服的中年人,一脸威严之色,却没有凶狠戾气。
看到夏树开门如此迅速,此时却又没有换掉睡袍,俄国外交大臣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
夏树从一名贴身卫士手里接过蜡烛,然后将扎戈耶夫引进套房客厅,把蜡烛放在沙发之间的茶几上,示意对方坐下谈。
落座之后,俄国外交大臣不是马上进入正题,而是恭维道:“陛下的稳重果如外界传闻的那样,着实令人钦佩!”
性格、思维以及经历决定了一个人作风和气度,那些爬过死人堆的将军,哪个不是稳重如山、镇定如铁?
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扎戈耶夫不敢再多啰嗦:“因我国首都发生异变,皇帝陛下已带着帝国大臣会议主席等人启程返回,事态仓促,陛下没能与您当面道别,所以特别嘱托我前来转达歉意。”
“君王当以国事为重,我深表理解。”夏树很是得体地回答说。
一番客套的感谢之后,扎戈耶夫继续道:“因为担心潜伏在舰队里的分裂主义者会趁乱挑起事端,陛下已经下令封锁喀琅施塔得军港,除了陛下所乘的巡洋舰之外,任何舰船不得离开,但是为防发生意外,陛下建议您等天亮之后再行登舰,届时我国海军将会指派专门人员引导您的巡洋舰驶出喀琅施塔得。”
对此,夏树只用了一个肯定意味的词来表明态度,然后试探着询问圣彼得堡的状况。
俄国外交大臣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据说,事件的起因是我们昨天逮捕了几名分裂主义者的头目,他们便挑唆参加罢工的工人进攻军火库,试图夺取武器,然后攻下监狱,将关押在里面的分裂主义者营救出来。”
扎戈耶夫一口一个“分裂主义”,用来给俄国当前的局势定性并不恰当,纯粹是对自己当初化解爱尔兰危局的生搬硬抄,但他所说的这些情况,跟历史教材上描述的革命进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使得夏树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预感:汹涌澎湃的俄国革命大潮已经掀起,沙皇政权的崩塌只是时间问题,而罗曼诺夫王朝留给后人的除了回忆之外,多多少少还有些物质遗产,比如说圣彼得堡那些藏有大量珍宝古董的皇家宫殿,重新回到世界前六行列的海军力量,还有国库里所剩不多但依然价值惊人的黄金……
送走了缺乏预见性和紧迫感的俄国外交大臣,夏树默默来到窗前,挑开窗帘,天色朦胧,东方天际隐现红光,但那显然不是日出前的晨曦,而是圣彼得堡的血火之光。这是历史的又一重要路口,它给世界带来的变化毫不逊色于日德兰的钢铁碰撞、凡尔登的血肉筑路,还有法国人在里昂低下的高傲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