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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烨见黎耘根本不搭半夏那个话头,干脆单刀直入:“黎耘,我和你妹妹,你怎么说?”
黎耘正想顾左右而言他,把这个话题绕开去,没想到宁烨这么干脆。黎耘看着宁烨,看得见他眼中的认真和执着。沉默了一下才苦笑道:“你以为现在是长兄如父的时代吗?”
“你不要绕开话题,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但我说了不算。你要是能让她动心,我们家估计都乐见其成。但是小秋主意大了,我们家,我说的是我,还有我爸妈,我们其实都挺怵她的。”黎耘见绕不开,索性摊开了说。
半夏这时拿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送到黎耘面前道:“你都不知道,你这兄弟拿着这张照片,害得我一通好找。好家伙,见了本人,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嘛。”
黎耘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章书秋,可不就是她读高中那会儿,头发是找街边挑担的师傅剃的,就像一个浓黑的锅盖,皮肤黑得,一到了晚上只能看见两个大眼睛,一身宽大的校服感觉就是荡在身上,惨不忍睹。
黎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手机道:“我看到这照片就想起扫地僧那事儿。”
宁烨听黎耘这样说,也忍不住笑起来:“你那时候都不在,我就在现场,满操场的人都被惊得下巴掉到了地上。”
“什么扫地僧?你妹妹和扫地僧有什么关系?”半夏惊奇道。
“我妹妹法号扫地僧,当然没人敢当她面喊。”黎耘笑道。
半夏不干了,把身上围裙一解道:“说不说?不说就不要想吃午饭。”
宁烨眼含笑意,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爆发力惊人的女孩子:“他妹妹,当年在大课间的时候,拿了一个扫把,把一个男生打得有点惨。那个男生的手,被那个竹尖子划得满手血痕,我看那个屁股和腿,挨了好多脚,估计不轻巧,全校同学就那么看着,那个狠劲儿,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
中学生的大课间,就是做操,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全操场,只有一两个政教处执勤的老师,那么大个操场,老师一下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后来还是她自己打累了,才算了。”
“一个高中男生打不过女生?”半夏根本不相信。
“你妹妹应该是练过,我后来读大学练散打才发现,看上去是恨极了一通乱打,但其实她那都是有招数的。”宁烨问道。
“我不知道,她在我家,好多事就是个迷,不能问不敢问,但是又忍不住会心疼她。她爸爸去世早,她妈妈待她不好。我妈一辈子觉得亏欠我舅舅,更亏欠小秋。”黎耘摇头道。
想起那个瘦得出奇的女孩子,眼中那抹沉默和倔强,那种熟悉的久违的感觉,让宁烨心里又窒了窒,嗓子有些发涩,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事究竟怎么处理的?我当时还担心来着。虽然说是那个小孩错在先,但总是你妹妹动手打了人,那家人能善罢甘休?”
“你都不知道我妈当时多勇猛。我妈被叫到学校,听我妹妹说清了来龙去脉,差点没把校长办公室给掀了。你见过我妈的哈,算得上优雅吧,我从来没见她说话大喘气过,后来校长实在没辙,把我爸叫来。我爸弄明白来龙去脉,气得脸都青了。
我爸那脸要黑起来,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受得住的吧?后来校方和那几个当事的孩子家长认了怂,还给那几个记了过,这事才算完。”黎耘挑着眉毛说道。
“这么说,你妹妹打人还有理了?”半夏更是好奇。
“正当防卫知道不?再说我妹可聪明着呢,那小孩就是手上破了皮,身上虽然挨了几下,疼得厉害,但什么伤都没有。我感觉我妹那一打完全就是立威,反正从那以后,江大附中再也没人敢招惹她了。”黎耘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
“你妹妹看上去文文静静,到底那小孩怎么了她?”半夏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小子老是趁大课间,在大庭广众之下摸她……”
“你说那不是第一回?”宁烨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道。
“还不光是这,他负责摸,边上还有几个负责起哄的,就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其实是故意整我妹妹。”黎耘说起来腮帮子咬了咬。
宁烨想了想沉声问道:“里头是不是有个叫周芬的?”
“好像那个打头儿的女孩子是叫周芬,你怎么知道?”黎耘奇道。
宁烨把之前碰到周芬在路上拦过章书秋的事说了,又道:“周芬那时候跟那个王焕好,我碰见过,就跟王焕打了招呼,后来我又跟了几天,没再碰到,以为这事儿就了了,哪知道还惹出了后头的事。”
想了想,宁烨又苦笑道:“说不定这还是我多事惹出的祸。现在想想,你妹妹那天好像也不是害怕的表情,要是她直接把那几个女生给镇住,说不定还没有后头的事。”
“也不能怪你,只能说那小姑娘心思恶毒。听说是招呼的班上一些男同学,各种给我妹妹穿小鞋,见她都懒得理睬,后来竟然煽动他们班那个脑子有点短路的男同学,就在操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使这种阴损的招数。不过这事儿后来倒是被我妹妹好好利用了一下。
教导主任一查,他们班同学都知道,赖都赖不脱。加上那个周芬抄我妹妹卷子的事,班级老师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黎耘感叹道。
“这些事你们家里人开始都不知道吗?”宁烨问道。
“我妹妹那心思,在我们面前就是一脸的笑,我就没见她哭过,但是你说她小时候天天被我舅舅捧在手心里,突然没有了爸爸,妈妈又改嫁了,在我家虽然事事以她为先,但她心里能不苦吗?可她那心思,自打我舅舅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猜透过。”黎耘苦笑道。
“那后来呢?我还担心她会不会被学校开除,毕竟闹了那么大的事,她们那个班的家长,大约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宁烨一脸关心。
“这事儿有因有果的,前后都搭上了,又有那么多双眼睛作证,那小子又没验出什么伤。我妈那法律可不是白教的,不仅找到了立场,还找到了法律依据,大概意思就是孩子成绩好还成了错处,学校纵容男学生的流氓行为,学生欺负学生的霸凌行为,校风不正……还说这样的学校,要马上把我和我妹转走。不仅如此,还要到上级主管部门去投诉,并且要警方介入,立案调查。我妈那个上纲上线的本事,不佩服都不行。”黎耘说起他妈,那就是一脸崇拜。
“你们家一个奥赛冠军,一个在差班都能拿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一个大学老师,一个前途大好的领导,还占全了理儿,难怪校长认怂。”宁烨突然想起他在一通乱里冲过去,拿下章书秋手里的扫帚时,她瞥他的那一眼,他只觉得那眼神,那眼神让他很难过,所以记了很久。
当时弄不明白,现在想起来,里面竟有些嘲讽的意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味道。可不就是吗,人家早就把后路都想好了,那还用得着他跟着瞎担心。
“其实我们家最聪明的是我妹妹,她自己差不多过目不忘不说,从小儿还被她外婆教导。她外婆是大家千金小姐,民国时候的女大学生,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吧?反正她自小儿看过的书,现在拿给我,我都不一定能看懂。全是她外婆拿油纸包了,藏在废井里保存下来的。
我妹妹悟性又高,学什么成什么。哎,要不是她外婆和我舅舅去世得早,她初中那几年也不会……”黎耘突然只是叹气,不往下说了,看着半夏道:“你听完了八卦还不赶快去做饭?”
半夏捞起桌上的围裙,抖了抖,满意地走了。
宁烨却突然想起昨天他说她记性不好的事来,嘴里有些发苦:那丫头要不是根本从来没有把他记在心里过,要不就是懒得搭理他。
“你妹为什么到现在还一个人?”宁烨突然问道。
黎耘没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单着?你别跟我说你一直在等我妹。这年头,这种鬼话只能糊弄鬼去。”
宁烨挑了挑眉毛道:“大学的时候是这么想,我高中毕业时跟你妹妹说过,叫她考华大,可是等了两年没见人,后来特意找了机会问了和她同级的学生,人家说她跳级了,头一年就已经考走了。
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是去了哪个大学,再去大学找的时候,又说她已经出国了,你妹妹也不怎么和高中同学来往的,问来问去就渐渐问不着了。
后来在美国的事你都知道,我也曾想找个人安安稳稳生活的,可每回多接触几次,就感觉索然无味,就是很难再碰到让我那么上心的,加上学业忙,工作忙,就到了现在了。”
“哈,你这也算有年月了,那要是我妹妹已经结婚了,你准备怎么办?”黎耘奇奇道。
“我不知道,我就想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可是当我昨天早晨翻开你妹妹简历的那一刻,我说出来你都不信,就是我感觉浑身的那个血都上了头,你知道吧,活了一把年纪,哈哈,有意思吧?”宁烨自嘲道。
黎耘眨了眨眼一幅看好戏的表情道:“那怎么办?我妹是独身主义者。”
“那你妈就能接受?”宁烨问道。
“我妈,应该说我们家对我妹妹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过得快乐,然后其他随便。”黎耘答道。
“你们家果然挺开明。”宁烨努了努嘴唇道。
“哈,不开明有用吗?我妹从小儿主意正,又会挣钱,我们家现在,我妈都听她的,我和我爸听我妈的,你说我们家谁当家?”
黎耘顿了顿又接着道:“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我妹整个儿一铜墙铁壁,你们公子哥儿那一套到她这儿不好使,你要么拉倒,要么别用错了方法弄得自取其辱,我帮不上忙,也不想瞅着难过。”
宁烨反倒被黎耘怼得笑了起来:“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怂?”
“我不是说你怂,可我也没见过哪个男的到了我妹手里不怂过。再说你们这天南地北的,我妹妹又总是行踪不定,我有时候都找不着她在哪儿,你也没机会找怂就是。”黎耘继续打击道。
“好吧,不管怎么样,反正人生也没有好几博,总是顺风顺水的,怪没意思的。”宁烨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来。
黎耘听了这话,突然想到章书秋永远一副水波不兴的模样,配上宁烨这么个认定什么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主儿,顿时觉得挺有趣,笑了起来,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
半夏端着砂锅走过来时,正看到这俩人一个笑得奇怪,一个若有所思,放下砂锅,捅了捅宁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道:“怎么样?你这小舅子搞定没有?”
“什么小舅子,那是大舅兄,唉,管他是什么,反正搞定我毛用没有,吃饭,我肚子饿了。”黎耘一脸嫌弃道。
“你那个项目怎么样了?你老婆放心你一个人回来?”宁烨突然转过话题道。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那都是国家扶持的项目,自己的专利技术,没什么好担心的,投资商妥妥的。”黎耘信心满满道。
“什么项目?你那种高科技项目,最是烧钱,你看我也挺有实力的,要不咱俩合作合作?”半夏挤眉弄眼道。
黎耘端着饭碗,筷子插在砂锅鱼头里,正吃得酣畅淋漓,直打哈哈道:“行了,吃饭哈,吃饭,吃饱了再说。”
吃饱喝足,秋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小院里,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在微风中显得生机勃勃,半夏拿了套简易茶具放在屋檐下的小几上,泡上了茶。
黎耘和宁烨看着半夏认认真真泡茶的模样,突然觉得很滑稽。
半夏想起从前他们在一处斗嘴,他说他们连个破树叶子都当个宝的情形,有些讪讪:“这是七年的白毫银针,好茶,好茶。”
“他现在把国内的茶倒腾出去,再把国外的咖啡倒腾进来,小日子过得舒爽着呢。”宁烨失笑道。
“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真是挺快的。从前咱们在这儿晒太阳的时候,还是为了和这小子用英语吵架,哈,如今人家那汉语,说得都快比我遛了。”黎耘摇头感慨。
“什么叫快比你遛,就是比你遛好吧,就是说江城话,你都赶不上我了。你不能叫我小子,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大哥,再不济也得叫兄弟。”半夏手上倒茶的动作不停,嘴里还在嚷嚷。
“我说这位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个中国嫂子?”黎耘调侃道。
“我,不知道,你上一个中国嫂子,天天要和我说英语说法语,我烦都烦死了,直接给赶跑了。”半夏把茶分了出来,很气愤地喊道。
“我教你个招,包你好使。”宁烨笑得好不容易止住了,才道。
“你说你说。”半夏眼里闪烁出希望之光。
你搁这院门口挂块牌子:我是一个不会说外语的外国人。
黎耘听了更笑得停不住,半夏却当正事一样,眨巴眨巴眼道:“我倒是真的可以放块牌子,就写非说中文不准进。”
俩人看着半夏像从前一样耍宝,突然觉得,时间在半夏那里似乎是静止的,他就一直那么简单快乐。看着半夏,感觉和从前单纯的青春岁月,又贴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