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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确实动了杀意,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突然暴涨的杀意让他的速度和功力发挥到了极致,等靳妩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却已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怪不得律先生一直对他十分忌惮。
这个念头在靳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接下来却再无暇分神细想。冰冷锋利的剑刃就这么贴着细嫩白皙的脖颈,再进一分则破,却又刚好停在了这分毫之间。
若隐若现的血管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微微起伏,每一次弹起便会与那锋刃相触,激起阵阵寒意。仿佛若是心跳得再剧烈些,这脆弱的血管便会在这锋刃之上撞得支离破碎。
靳妩静心敛气,勉强压下呼吸,只用眼角余光死死的盯着那一双握剑的手。
可是身后的人竟然就这么顿在了那里,居然像是突然没了再进一步的打算,就连方才那如此强烈的杀意也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散。
颈间的冰冷突然远离,殒还剑入鞘,径自坐了回去,仿佛方才的事只是一场错觉,只有颈间依稀残留的寒意寥以为证。
“全叔,烦劳您带靳姑娘去疗伤吧。”
“是。”
那老仆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却只是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直到殒发了话他才带着靳妩离开了正堂。
一离开书房,靳妩便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轻松了许多,一阵精疲力尽一般的无力感包围了靳妩,让她恨不得马上离开王府。
可是正如殒所说,她现在这般模样若让肖未看见了,难免节外生枝,她只得不情不愿跟着那老仆去了后院。
殒仍一动不动的坐在堂中,可是他的心里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子太过洞彻,确实是难得的好材料。
可是对他而言,手中的刀若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意志,假以时日必成大患。不如趁其羽翼未丰,斩草除根。
所以他出手了,任由那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喷涌而出的杀意占据了他的意志。
可是当他拥她入怀,剑刃加身之时,那剑刃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脑海中仿佛突然响起了一个严厉狠绝的声音。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对她出手?!”
那声音骤然响起,却像一记重锤一般砸在他的心上,令他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剑,连杀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当一切沉寂下来,细细回想,却发觉那声音十分耳熟,与他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七八成的相似。可是说话的方式和语调却与他截然不同,而那声音之中所散发出的威严凌厉之意与他相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主。”
“她走了?”
“按少主的吩咐,已经处理妥当了。”
“嗯。”
“少主,你的心乱了。”
殒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正如祁全所言,他的心乱了,否则怎会连祁全回来都没有察觉。
“暂且留着她,还有用。”
祁全微微颔首再无言语,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殒一眼。殒自然懂得他那一眼的含义,有用也好无用也罢,与其说是在解释给祁全听,倒不如说是在解释给他自己听。
他的心乱了,绝不能让靳妩对他产生影响,否则她必须死。
可是,这一次他无法下手,那么下一次呢?
祁全替靳妩处理伤口的时候,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靳妩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这个看起来地位举足轻重的老者,自她出现以来,看着她的眼神从未流露过一丝善意。
一处理好伤口,靳妩便迫不及待的从另一扇门离开了,宁愿绕些远路也不愿再穿过正堂。
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的事,靳妩无法说清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惊讶、愤怒、惆怅。。。却没有害怕。在她与他对峙的那一瞬间,明明性命攸关,她却一丝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
靳妩边想边向外走,一直走到练武场中才见到肖未。想来是等的久了,肖未竟在练武场中玩起了兵器。
“肖将军,让你久等了。”
肖未看到靳妩走出来,也停下了动作,拿着一杆长兵走了过来。
许是练得有些久了,他白皙的脸上透着一抹艳丽的嫣红,红艳艳的十分好看。
说来也奇怪,肖未入伍十年,竟是一点儿也没有晒黑,哪里像是个驰骋沙场的老将,倒像个十足的清隽贵公子。
也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对他自己而言,这大概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吧。
“无妨。没想到这轩王府中还藏着不少鼎鼎大名的好家伙,可惜也不知为何就这么放在了这练武场中,若不留意还以为只是些寻常兵刃。你看看,这把裂阳戟,相传出自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剑一之手,曾随甄氏三代大将驰骋沙场。自从甄老将军卸甲之后便没了踪影,原来竟是收在了轩王府中,倒也应该,只是这一代神兵从此以后便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中寂寥度日了,可惜了。”
“甄氏?那岂不等于是轩王的家传之宝?”
“的确可以这么说。可轩王竟然就这样随意的将它们摆放在这练武场中,未免有些。。。”
“也许王爷也觉着把这些神兵束之高阁未免可惜了,所以才将他们放在此处,若有一日他们能再遇到肖将军这样的有缘人一展昔日风采,总好过收在房中寂寂蒙尘。”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并未留意到殒也走了出来,还恰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殒从房里出来,远远看到二人站在练武场中,似乎对场中的兵器起了兴趣,正往这边走,却听到了靳妩的话,莫名的心中一动,脚步也停了下来。
“本王当初把它们放在此处时,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倒也并未在意。如今姑娘随口一言,也许恰好点破了本王当时所想。”
“王爷过奖了,属下只是无心之言,请王爷恕罪。”
“哪里,如此说来本王反倒还要多谢姑娘才是。如今看来肖将军便是这裂阳戟的有缘人了,本王便将这裂阳戟赠与肖将军,望将军好好使用。”
“这怎么行?!这可是王爷的传家之宝,甄老将军的心爱之物,肖某万万不能接受。”
“诚如将军所言,这稀世神兵放在本王这深宅大院中不过寂寥度日。外祖父也曾感叹他年纪大了,再不能上战场,甄氏之中又没有合适的人选继承他的衣钵,白白委屈了这稀世神兵。若他知道这裂阳戟到了将军手中,能继续随将军驰骋沙场,想来也不会反对吧。”
“这。。。”
“这裂阳戟放在我这里,不过是死物。到了将军手里,反而是重获新生。将军就不要再推脱了。”
“既是如此,那肖某就谢过王爷美意了。待肖某再上不得战场之时,必当奉还。”
“如此,便随将军的意吧。”
“肖某此次回京,本来无论如何都该到老将军府上拜望,可是递了帖子到老将军府上,却一直没有回音,不知。。。?”
“外祖父他身子不好,早已闭门谢客多年了,恐怕要辜负了肖将军的一番美意。”
“这。。。那只能劳轩王替肖某向老将军道一声谢,他日若老将军有所好转,烦请轩王一定要转告肖某。肖某受老将军深恩,无论如何都想亲自再向老将军道一声谢。”
“本王记下了,一定代为转告。”
“有劳王爷了。”
“如今甄氏一门没落,难得肖将军还一直惦记着外祖父,看来外祖父果然没有看错。”
“王爷谬赞,老将军对肖某恩同再造,肖某绝不敢忘。”
殒点了点头,靳妩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看来肖未和这位甄老将军还有不小的渊源呢,说起来这位甄老将军也曾是这祁国中传奇一般的人物,对镇北军更是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肖未曾受他提携也并无奇怪。
可惜谁能想到,甄老将军本就年迈,甄妃这一走,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了,几朝元老半边之主的甄家竟然就这么日渐衰落了,真是令人扼腕。
“肖某一时兴起,想借王爷的地方再与靳妩过上几招,不知王爷可否应允?”
“这练武场本就是比武之地,肖将军尽可以放心使用,只不过靳妩昨日才与将军交过手,今日在这裂阳戟下恐怕讨不了好处,不如让全叔陪将军过上两招如何?”
“全叔?莫不是这位老者?”
肖未狐疑的看向侍立一旁的祁全,仔细打量了半晌,却发现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仆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即两眼放光,欣然答应了。
殒向祁全吩咐了几句,祁全略一思索,微微点了点头,下场和肖未动起手来。
靳妩虽然早已知道全叔是个高手,却从未见他出过手,如此难得的机会又怎能不好好看看他的深浅。
然而这二人一动起手来,她便发觉祁全必然是隐藏了实力。分明是有意相让,却又一直不多不少的占了那么一点上风。靳妩心里更加吃惊,看来她还真是低估了这个不起眼的老者。
“少主不让属下上场,是有意让全叔震慑属下还是肖未呢?”
“姑娘误会了,本王不过是顾及姑娘身上有伤,不便动武罢了。”
“原来是属下多心了,只是没想到,少主竟还有体贴下属的一面。”
殒听了靳妩的话,突然心中一痛,有些失神。明明可以用剑指着她,明明想要杀了她,明明可以毫不留情的伤害她,却经不住她这一句嘲讽吗?
殒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连他自个儿都发觉他自个儿可真是可笑得紧。
靳妩等了一会儿,殒却一直没有出声,她转头一看却发现殒的表情全然不似平日那般冷淡生硬滴水不漏,反倒有些莫名的惆怅伤感。
靳妩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心中突然的一软,原本坚不可摧的心防竟然有些动摇的迹象。
“公子殒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阴险毒辣之人,若非如此,恐怕本王的坟头早已绿草丛生了。不过以姑娘如此洞彻的心性,少几分机锋毕露,多几分善解人意,或许可以让姑娘活得更长久些。”
靳妩听殒这么一说,刚刚有些柔软的心马上又坚硬了起来,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愤。
“我虽然武功不济,但一般人恐怕还伤不了我。只要少主不再暗中下手,我的命自然会长久许多,至于其他的就不劳少主费心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场外两人说话的功夫,场内两人已过了数十招,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裂阳戟在肖未手下却舞成了雷霆万钧之势,激起飞沙漫天。肖未的功夫便如这裂阳戟一般,看似平平无奇大巧不工,一招一式却是大开大合绝不落空。
反观祁全,他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快。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个快字便已足让他立于不败之地。以靳妩的眼力,只能看到祁全的身形几乎巍然不动,却始终占着上风。
虽只是不多不少的那么一点上风,可若一直是这么不多不少的差距,便是迟钝如肖未也明白这是人家故意相让。可能与如此高手过招,哪怕相让,一招一式之间,便已受益匪浅。两人又缠斗了片刻,同时收招跃回场边。
“多谢前辈指点。”
肖未拱手向祁全施了一礼,祁全点了点头,还了一礼便走回殒的身后。
“肖某受益匪浅,多谢王爷成全。”
“将军客气了。”
“时辰不早了,肖某这就不打扰王爷了,靳妩和我一起走吧?”
“自然。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嗯。”
说完,肖未和靳妩向殒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殒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开,他自己却不急着离开,反而站在场中注视着那些默然伫立在阳光之下的神兵利器。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些铜铁所铸的老家伙罢了。幸运的,一现世便披上了某某大师的光芒,不幸的,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曾有,最后却都因为他们曾经的主人而成了绝世神兵。
可终究只是些杀人利器罢了,若没了握剑的手,再好的剑也只是毫无用处的废铁。还不如让他们就在这庭院之中,随着风沙老去,重归尘土。又或者,冥冥之中还有再续尘缘。
究竟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被人理解,被人看透。
惴惴不安,悲喜难言。
那颗浸泡在鲜血之中早已冷硬无比的心,仿佛突然之间又重新开始跳动。
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美妙,让我险些沉醉其中。
但是,我却恨不得将它挖出来重新封冻,因为在我的世界里,不死的心远比停滞的呼吸更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