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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飞身到了对面,侧身向院中张望,靳妩也跟着探出头去。只见一群黑衣人正向楼梯的方向涌过来,但打斗的声音已经从院中移到了楼中。
这么快的速度,看来来者的武功不弱,可是竟然敢把后背暴露给后面那一群尾巴,为了上这楼,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就算上来了又有何意义?
靳妩这一分神的功夫,杂乱的脚步声距离三楼竟然只有一楼之隔了。殒已经绷紧了身体,死死的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竟敢擅闯乜舞楼,简直太不把他堂堂公子殒放在眼里了,他若不亲自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要是传了出去,这些个江湖宵小恐怕还真要以为这乜舞楼也成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道黑影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楼梯口,而后竟然还想继续向着几人站立的方向前进。
可是那道黑影刚一出现,殒就出手了。
只见那道黑影下意识的想要侧身避让,可是不知为何身形动了一半却突然顿住了,随后竟然回过了身,用他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接了殒一掌。
一道血箭从他嘴里狂射而出,他的身体也像离了弦的箭一般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可是靳妩却怎么也没想到,殒竟然紧接着出手截住了他。
难道是想来一招乘胜追击?
可是还没等“乘胜追击”这四个大字从靳妩的脑海里飘过去,就见殒不仅没有把这个小贼大卸八块,反而提着他旋了一圈,缓了他方才所受的掌力。
“祁桢?!”
眼前这一幕可真是让靳妩看得云里雾里的,一点儿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随后赶来的玉娘,借着楼下映上来的绯光,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脸,竟然失声叫了出来。
祁桢?他姓祁?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殒已经提着那人回到了原地。他刚一松手,那人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玉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娘。只要能救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靳妩这才看清,面前跪着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而他的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十分瘦弱的妇人。怪不得,原来他刚才之所以硬生生的受了殒一掌,完全是为了不伤到他背上的妇人。
可是。。。
那妇人双眼紧闭,形同枯槁,面色已经呈死灰色,方才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她醒来,就连靳妩这么个勉强读过一两本医术的半吊子都能看出来,她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娘不是十五年前就已经失踪了吗?”
靳妩更没料到,一向冷静持重的玉娘一看见这个名为祁桢的少年竟然乱了方寸。
“先把他扶进去再说。”
玉娘乱了方寸,自然就只剩下殒主持大局了。他眉头紧锁,支使着随后赶来的侍卫七手八脚的帮着玉娘把祁桢和那妇人抬进了房里。
幸好他方才及时察觉收了力道,否则那一掌要是尽数打在祁桢的身上,那他可就要赶在他娘之前去见阎王了。
但终究还是迟了,那一掌还是重伤了祁桢,就连他自己也受了波及。那一道骤然回收的力道没能消解,就这么困在了他的胸臆之间,四处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压得他的喉头一阵腥甜。
靳妩刚帮着玉娘把祁桢扶进了房里,回头一看却发现殒的脸色不对劲。
“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儿小伤。”
他没有给靳妩继续问下去的机会,抬脚走进了房间。只见房里只剩下了玉娘、祁桢还有床上昏迷不醒的妇人,方才那一群侍卫竟然这么快就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玉娘正全神贯注的诊治着妇人,祁桢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显然受了重伤连身子都站不直了,可是他就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玉娘,仿佛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靳妩刚想开口,殒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他们,随后悄然转身退出了房间。
“玉姐姐现在恐怕暂时顾不上少主了,那少主的伤势。。。?”
“无妨,我先行回府了,你就留下吧。”
“好。”
殒说完就离开了,剩下靳妩一个人忧心忡忡的等在房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房里却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靳妩一边担心房里的状况,一边又怕她贸然进去反倒打扰了他们。
她的手反反复复的抬起了好几次,可最终却还是放下了。只得一直在房外走来走去,眼见着喧闹鼎沸的一楼大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屋内终于传来了响动,随后只见玉娘推门而出。一见靳妩迎上来,她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充满了疲惫黯然之意。
靳妩透过门缝看见祁桢正跪在妇人床前,握着妇人的手低声说着什么,那妇人不仅醒了过来,而且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竟像是在突然之间容光焕发了一般。
玉娘踏出了房间,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过身轻轻的把门合上了。
“那位夫人。。。?”
“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她早已经油尽灯枯,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就是为了今天吧。我尽了全力也只能让她再多活几个时辰而已,祁桢这么相信我,我却。。。”
玉娘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黯淡,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靳妩可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一时也慌了手脚,只得扶着她先到隔壁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我相信玉姐姐已经尽力了。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十五年了,他找了十五年,就是为了今天。如今终于找到了,可是转眼之间便成死别,我。。。我当真不知道他要如何接受这一切。”
“。。。玉姐姐。。。”
“他相信我,所以才来找我,可是。。。都怪我学艺不精,根本帮不了他,我。。。”
玉娘说着说着,竟然将脸埋入了掌心之中。靳妩开了口,却发现她根本就无话可说。
十五年的生离,十五年的寻找,十五年的执念。
若是终究成空,心如死灰,也就罢了。
失而复得原本是天大的幸运,可是这天大的幸运却可能连这一夜的时间都没有,便将成死别。
这究竟是天大的幸运还是天大的不幸?
靳妩不知道玉娘和那个名叫祁桢的少年究竟是何关系,可是她却能看得出那少年对玉娘来说不仅很重要,甚至可能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得多。
她最重要的人正面临如此巨大的哀恸,她最重要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不顾一切前来向她求助,可是她却令他失望了。
她越是明白他心里的执着,便越是懂得他此时的悲恸。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心里唯一的渴望终成绝望,终究无能为力。
靳妩看懂了。
她看懂了她的痛。
却连只言片语也再说不出口,因为在这样的悲恸面前,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靳妩仿佛看见有泪水从玉娘的指缝间漏了出来,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为她披上一件外套,斟上一杯热茶。
她把手轻轻的搭在了玉娘的肩上,希望她掌心的温度能予她丝毫慰藉。
隐约的抽泣声从她的掌心里传了出来,靳妩起身去打了一盆热水,湿上一块方巾,轻轻的擦拭着她冰冷的额头。
隔壁的房间悄无声息。
窗外的夜像浓重的墨汁一般,既无明月也无星辰,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悄然笼罩了这一墙之隔的二人。
玉娘哭累了,精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靳妩这才扶着她躺在了床上,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是睡的并不安稳,靳妩也不放心她,便守在了床边,不知不觉也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靳妩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恸哭她才惊醒了过来。
“娘亲!!!!!!!!!!!!!”
那妇人终究还是去了。
玉娘也惊醒过来,猛地弹坐起来,似乎愣了一下,可是紧接着马上冲出了房间,连压皱的衣服也顾不上整理。
等靳妩赶到的时候,只见祁桢已经趴在妇人的身上哭的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死死的握着妇人的手,力气大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可是那妇人却不可能再有任何反应了。
她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可是她的表情却十分安详。
起码她走得时候是心满意足的。
这一场迟来了十五年的重逢,至少还是赶上了这最后一面,即便只有一夜的时间,可终究还是为这十五年的执念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玉娘跪坐在一旁,轻抚着他的脊背。一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泪珠一颗接一颗的跌落在地上,瞬间分崩离析。
她感觉到他的脊背在微微颤抖,透过掌心传到了她的心里。
她和祁桢,已经有八年的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过了。
自从他进了相府以后,他们之间便仿佛隔了一条深逾万丈的鸿沟。她以为他们之间便如那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再不会有任何牵连。
直到他突然出现在楼中,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多年前那个明朗温和的少年一直鲜明的存在于她的记忆深处,从未消逝。
原本以为早已断了的线,其实只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等待着命运再次交错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