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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叶珏和席子陌一样没有穿着平日里正式而优雅的工作装,而是一身简便的牛仔裤和衬衣,黑亮的长发被高高地扎起,因为拉直了所以显得年纪更小。未施粉黛的脸上却是钟秀的浓妆艳抹没有的好皮肤,吹弹可破。因为没有穿高跟鞋所以个子比钟秀矮上不少的叶珏倒也并没有输了气势,不过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钟秀感觉到了威胁。
同样是七年的时光,在钟家当大小姐的钟秀自然不如一个人摸爬滚打的叶珏来得老练。她的敌人不过是蒙城圈子里看不过李娟母女的人,叶珏则是必须面对更对现实的压力。
“你偷听我们说话!”钟秀下意识地反刁难,“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啊。”
“我想钟大小姐这么大的嗓门,这里所有的人都能够听到吧。”叶珏冷笑。
“那也不会像你一样偷听得理直气壮!”钟秀说,“还是说,你一直都知道她在那里!”她回头愤愤地看着席子陌,看到他嘴角的微笑自然也知道了缘由。
这个男人,不知道多早以前就发现叶珏在她身后了!
“不用这么恨我。”席子陌摊手,“我可不敢得罪未来的老板娘。”
“怎么,回来一阵子中文变好了?”叶珏一面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套戴上,一面突然用英文开始说话。
“哪里,我不是照顾一下这里的环境嘛!好歹是在中国,还是把中文作为交流的语言吧。”席子陌笑着用英文回答。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彻底忽视了一旁还在生气的钟秀。
这位钟家大小姐,虽然七年来也收到了不少富家小姐的熏陶,会了些英文。可是毕竟不是从小开始的基础,十八岁才开始学记忆里方面也吃亏不少,所以英文程度很一般。
加上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口浓重的英国口音,语速飞快,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听懂,一时蒙在了原地。
“欸,她傻了。”叶珏好笑地说。
“还不是因为你。”席子陌不以为然地说。
“要不是你在那推波助澜的也不会这样。好了,你负责把她打发了,我还要去看看装修的。”叶珏拍拍席子陌的肩膀,便去喝工匠们交谈去了。
席子陌看着因为叶珏手上的灰而瞬间变白的自己的衣服,无奈地转身面对似乎回神了的钟秀。
“她来这里做什么!”咄咄逼人的钟秀问。
“她是设计装潢的总设计师,自然得来。”席子陌难得好心地解释道。
“所以呢?”钟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高傲地说,“你考虑好了么?”
“什么?”
“联系公爵大人。”
“哦,那个啊,我不认为公爵大人这会儿有空。我可以过一会再联系他,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告诉公爵大人我来了!你和那个女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公爵大人才和她是一伙的呢……
席子陌不禁在心里嘀咕。
“我是公爵大人的人,自然是向着大人的。如果你也有一天能够像J一样得到公爵大人的赏识,我自然也会对你恭敬的。所以,在那天之前,还请好好努力。”席子陌笑着说。
“哼!算你识货!”钟秀这一次才终于想通了,选择老老实实地离开。
末了还不忘冲着跟工匠说话的叶珏说:“叶珏,你等着,钟家的遗产不会是你的,连你的公爵大人也不会是!当年我妈能把你妈挤走,我也可以!”
叶珏身子一僵,却并没有回头。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想去喝钟秀吵架,只是……她无法反驳。李娟逼走叶皑琦,是事实。
席子陌看着钟秀得意洋洋离开的样子,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回神重新去当他的监工。刚刚的话,他就算听到了也不会问叶珏什么。无心刺探,也没有立场关心。
叶珏依旧在指挥着工匠们刷漆的进度和颜色,认真的样子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席子陌还是第一次看到完全不化妆的叶珏,有异样的青涩感,仿佛不过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初出茅庐的孩子。只不过她的行事风格和果断裁决的样子泄露了她的经验。
“看我干什么?”叶珏突然回头,撞上了席子陌的眼神。
“没什么。不过是想要感叹一下,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强悍。”席子陌丝毫没有被撞见的尴尬,无所谓地收回眼神,“公爵大人为什么会要你。”
“你去问他。他不要我也无所谓。”叶珏顺口的说,却突然觉得心口一怔,有一丝异样的难过。
什么时候开始,连开玩笑都变得困难了呢……
“大人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会伤心的。”席子陌突然敛了笑容,略带严肃地说,“虽然你并不一定都看到了,但是这些年你对雷克斯公爵的意义,我们都知道。”
“你是说我当局者迷?”叶珏回头继续坐着手头的工作,背对着席子陌说。
“不,我相信你其实比谁都看得清楚。”席子陌说,“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如果许诺能够让我彻底相信,我想你们才会知道,他这么待我,或许真的是错的。”
“如果你担心自己的过去会让大人蒙羞的话,那么不必担心。如果只是因为你是被钟家抛弃的女儿这样的事情就动摇,那就不是公爵大人了。”席子陌坚定地说。
叶珏不自觉地扯起一个讽刺的笑,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无法判定到底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她也无从反驳。
两个人在沉默中又投入了工作之中。
叶珏自动请缨来设计JN设计分部的办公室,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别的JN的设计师不了解中国的理念而弄的和欧洲的一模一样,也是想要找点事情做。她不是那种可以安安心心待在深闺里被养着的女人。工作是她的动力之一。
因为在这样漫长的休息之后,她依旧没有接到那位神秘的伯爵的回执,只得自己找别的事情来做……而JN设计的办公室设计,是正好出现在眼前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办公室的大体会和英国的总部差不多,但是为了体现中国特色,她会加一点中国元素进去,比如大红色的中国结和剪纸图案的墙纸等等。
不得不说,在英国那么多年之后,她对自己祖国的文化反而有了更敏感的意识。甚至偶尔还会生出点中国人的自豪,对中国人的传统的得意洋洋,和浅浅的思乡。若不是没有什么带有牵挂的人在国内,她或许会更想念这片土地也说不定。
到头来,她牵挂最多的,竟然是蒙城。因为这座城,看着她长大,有太多她的过去,有太多她的回忆,欢笑和泪水统统和这座城有关系。只有故乡的这座城,才能让她感觉到,原来一座城市,也可以是活的,有心跳的。
所以JN的办公室既然在这里,她也想要留下点什么新的,关于她的城和她过去没有在蒙城的七年的联系。通过JN设计。许诺之后也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反应,只当是她想要工作手痒痒的毛病又犯了。叶珏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去卖自己的设计品的那家小店,终究还是没有做成。
人生世事,到底赶不上变化二字。
“不要太累了。”许诺只是吩咐道。
“你不担心我把你的公司搞得乱七八糟?”
“只要不要把自己伤到就成。”许诺好笑地看着眼前似乎越发年轻的叶珏,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伸手蹂躏她的长发。
“是,大人!”叶珏逃离开他的大手,笑着敬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军礼。
“什么是大人?”
“就是大BOSS!”叶珏笑着跑开了,留下许诺一个人在原地费解中……
想到这些片段,叶珏原本心理的难受渐渐淡去,恢复到认真的工作状态,看着渐渐完成的剪纸图样的墙纸,满意地点点头。
席子陌的工作虽然是监工,但是要负责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所以其实还不如叶珏这位设计师来得轻松。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到叶珏轻松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顿时觉得一阵委屈。这就是老板娘和普通员工的区别!赤裸裸的维护!
无奈的他也只能在背后愤愤不平地瞪了叶珏一眼,然后认命地继续工作。
这个惩罚,几乎要并列被自家的一堆家长逼着去打理家族企业的可怕了。加上现在的这份工作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到时候席家的人找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公爵大人太狠了!
“席先生……”工匠们看着席子陌变来变去的脸色,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
“这是今天的建材耗费,如果您确认之后没有问题我们会送去账单。”
“好的好的。”席子陌结果长长的清单,认真地看了起来。
虽然诸多抱怨,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为许诺工作了这么多年,毕竟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他钦佩到无法反驳的东西。许诺是席子陌遇到的第一个,让他心甘情愿臣服的男人。放在古时候,这样的人,理应是为帝王的吧。
“好了,没有什么问题,我的字签好了,送去公爵宅邸吧。”席子陌挥挥手,总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这从轻的惩罚,真是累人啊。不过为了让公爵大人好好保住自己的身份不给那些席家的人知道,这种代价,他倒也就忍了。
叶珏从办公大楼出来的时候并不是中午职员们去吃饭的高峰期,所以她只是在保安怀疑的眼神中悠然地离开了。毕竟两手空空,也看不出来她有没有偷东西什么的。想拦住她盘问也迟了。
在这样的大楼里工作,似乎对她这样的打扮就存在着莫名的敌意。他们穿着难看的工作装,虽然是所谓的白领却已经工作累得像千斤加躯。所以看到休闲装扮的人,总是想着他们不能理解自己的幸苦。然而却不知道,最幸苦的工作不是千篇一律的办公室工作,而是需要不断有心的灵感爆发的,创作型的工作。
譬如设计师。
叶珏总是会在灵感枯竭的时候想到自己选择这个职业的时侯的纠结。她从没有想过跨入的行业,不过因为某一天一副被许诺称赞的画作而开始萌芽。他为自己扫去了所有的顾虑,让她放心地一个人往前走着。
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仿佛这么说着的许诺。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为她铺好了所有她需要的路。
而这和那些为子女铺好未来路的父母长辈不同。他给她选择,鼓励她选择,任何她想要的,放弃任何她不愿意的。
“FOLLOW/YOUR/HEART。”跟着你的心走。便是他唯一的要求。
叶珏在走出大门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右手依旧抬不起来,似乎是对自己波动太大的情绪在抱怨一般。她知道许诺最近又在开始到处寻找医治她的手的办法,却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杜兰医生是对的。太过起伏的情感对她是药也是毒,可以让她大喜也可以让她绝望。而这是没有定数的。
杜兰医生以为按照许诺对她的宠爱,是不会出现恶化的。可是显然他的估计错了。
不管再小心翼翼的爱,总会有先放手的一方,总有受伤的一方。无法避免的。
“如果做不到,就和公爵保持距离吧。”杜兰医生说。
做不到?做不到不动摇么?
叶珏心里的苦涩,只有她明白。如果说对许诺这样的宠爱还不动摇,那她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
不意外地看到大楼外面停着的黑色轿车,终于没有开着领事馆的车子到处跑的许诺却执意要在叶珏工作完了之后来接她。叶珏没有拒绝,也不问缘由。
她相信他,仅此而已。道斯自然地下车为她打开车门,路过的人看到她一副“学生”的打扮上这么一辆高级的轿车,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你又让我被人讨厌了。”叶珏上了车便笑开了。
“为什么?”许诺看着她,古怪地问。
“因为你开了这么一辆好车,来接一个穿着邋遢的女孩。”
“第一,这不是什么好车,不过是因为这个颜色我才买的。第二,你穿的不邋遢。第三,你已经不是女孩了。”许诺一字一句地说。
“是是是,我明白了,公爵大人!”叶珏无奈地应和着。
双眼打量着依旧一声优雅的DIOR/HOMME的许诺,叶珏好奇地问:“怎么穿起法国人的牌子了?”
说起来,英国和法国大的关系,一直都带着小火花的啊……而且许诺也不曾穿过英国以外国家牌子的衣服。
“因为突然觉得这件衣服,和你的有一条裙子很搭,所以就买了。”许诺无所谓地说,“现在也是在外国,穿外国的东西也很正常。英国的衣服,大都是中国货不是么。”
“什么时候想通了?”叶珏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是中国生产,“以前不是很大英帝国主义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中国人,我身上有一半中国人的血液,理由够不够?”
“那么,哪个理由更重要呢?”叶珏笑着靠到他的肩,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喜欢的人可以变的,血缘却无法改变。”
“不,我许诺喜欢的人,就不会变,我会许诺她一生。”他轻柔地用下巴蹭着她的发,温热的气息笼罩着他们,“所以,你就死心吧。”
“死心什么?”
“我会一直爱你,永远有多远,我就会继续多久。而你,总会爱上我的。”
叶珏看到他说话的时候陡然变亮的眸子,心里微动。
这样的神祗啊,为什么眼神里是满满的祈求呢?他在求着她的爱。
求她爱自己。
如此这般,低微地,哀求着。
爱我吧,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叶珏避开他炽热的眼神,转移了话题:“为什么那么放心把装潢的事情交给我?”
“个人来说,因为这是你想要的。公司利益来说,你是最了解蒙城的人。”许诺并没有因为她的逃避而失落,语气里依旧是没有褪去的欣喜。
“嗯,这才像一个公爵说的话。”
“那么你想好了么,阿珏?钟家,到底要不要帮?”许诺突然问。
叶珏没有想到他看出了自己嘴角的纠结。钟家的下坡路是从道歉信开始,所以终归是和自己有了牵连,虽然心里恨意难消,可是依旧介怀着。
“如果是我母亲,或许就会直接出手帮了他们。”叶珏说,“可是,我做不到。在母亲生死未卜的时候,自己却要帮着那个男人,和逼走我母亲和我的母女恢复他们的生活。”
“如果不愿意帮,便不帮就是。”
“可是你知道我会一直想着对么?”叶珏了然地问,“一直介怀,找不到一个折中的完美的解决办法。”
“可是,总会过去的。”许诺说,“不释怀也没有关系,时间会抚平的。”
“N,你这么相信时间的力量?可是,有些东西反而会随着时间而加深的。”
“尽人事,听天命。”许诺吻了吻她的发梢,手上却是似乎有些停不住把玩她的头发的小动作了。
“嗯。”叶珏低低地应了一声。
离开了漩涡中心的钟言,似乎全然放弃了钟家辛辛苦苦打理起来的生意,安心地在燕山开始吃斋念佛起来。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过去那些女子在受了情伤之后都选择挥断情丝,一生在佛堂中念经祈福,怀念她们的过去,忘记那些伤痛。
而他,却是在这里渐渐找回那些过去,忏悔他的错误。
他想要抛下一切去找自己离开的妻子。可是又知道现在自己的状况,是不可能被叶皑琦接受的。
就像人们所说,年轻的时候总是妄想自己能够改变世界,后来一位可以改变家人活着自己,到头来却是世界改变了你。
失了初心,再也找不回丢弃的那些东西。如今的钟言只是关注着蒙城的动向,却什么也不做。他被耿乐的一句“问心无愧”所打动,便想要做到自己的问心无愧便好,殊不知那一封小小的道歉信引来的是更多的豺狼虎豹。
“老板,大小姐开始去JN上班了。”报告的人每天都来,钟言却什么都没有问过。然而这一次的内容,却是让他开始担心。
“哪个大小姐?”
“钟秀小姐。”
钟言皱眉。当初对于钟秀的行为的默许,不过也是为了逼回来叶珏。现在看来显然是没有用了,为什么还想要去JN设计?难不成真的看上了那个公爵?
“什么职位?”
“还不清楚。只听说已经接到了通知今天去上班。可是进了大楼没有多久就走了。”
“确定是JN设计没错吗?”钟言反复问着。
“确定。”
“多派几个人盯着点。”钟言点点头,“如果出了事情,两边都不要帮。”
“是。”
钟言看到一身黑衣的男子离开的背影,想到两个女儿针锋相对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论心理,他是不希望钟秀去招惹叶珏的。这个女儿,七年的时光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乎每一次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叶珏,让他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更对那个一直守护在叶珏身边的许诺感到莫名的恐惧。
钟秀这样的水准,糊弄一下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还可以,面对叶珏却是没有任何胜算。
两不相帮,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钟施主,心还很乱吧。”寺院的住持看到心烦意乱的钟言,似乎很不理解他来燕山的理由,“为什么有那么多事情放不下还逃避到这里来呢?”
“既然师父都看出了我实在逃避,又何必问为什么。”钟言望向远处的山林,眼神有些空洞地说,“我来这里,不过是想要怀念一个人。这么多年,似乎我终于有了时间,可以一心一意只想念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看似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渐渐变成了钟言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和住持的细细聆听。
他说起和叶皑琦过去相识相知的种种瞬间,感叹着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却似乎没有人知道叶皑琦去了哪里过得如何。唯一可能知晓的叶珏也是绝口不提。
怕是对他的惩罚吧。毕竟这些年月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再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