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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干净简朴的街坊小酒馆,王秀招待了沈默。
酒馆虽说是干净,却颇为简陋,寒酸程度让何老道与四名家丁护卫不忍睹,甚至猜想少东主会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不待这样寒惨人的。
让他们很失望,也万分的诧异的是,只有一壶浊酒,两个素盘外加一尾鱼、一盘白煮触汁猪肉。
沈默却吃的津津有味,尤其那碗酱拌面,沈默是大快朵颐,连声称好。
王秀始终神色平淡,不以沈默高兴而兴奋,仿佛一位多年的老友,偶尔聚在一起,波澜不惊。他并没有刻意为之,绝不是有富贵人家弟子,吃到外郡县民间小吃便兴致勃勃,这种肤浅的道理,在他看来,这都是小说中杜撰出来的。
连天子每年也要春耕做样子,就别说那些官僚贵族子弟了!万事兴之所以数十年兴旺,沈家从质库逐渐扩张,他们可以培养的核心族人,绝不会是废物。
他之所以请上这顿,就想看看沈默为人,如沈默没有一丝犹豫,他会立即断绝来往,最起码不会拿出真家伙,人城府深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不得不与城府深,有着绝对财力的人打交道,那可是连骨头都会被啃光的。
至少,沈默让他有些满意,当他看到白肉的那一瞬的蹙眉,并且苦笑道:“白水煮肉,实在难以下咽。”
王秀的戒备之心放下三层,沈默没有完全隐瞒自己观点,就说明此人至少带有几分诚心而来,只要把利益控制得当,相信会有皆大欢喜的局面,想想心下释然。
“尝一点,看看滋味如何?”
沈默怪异地看了看王秀,似乎鼓足了勇气,加了一块瘦一点的白条肉,沾了点调料,慢慢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做好了一旦不行,立即吐掉的准备。
“滋味如何?”
“原本以为清水白肉无味,哪里想到另有蹊跷,肥而不腻,要不蘸着调料吃,绝对是原滋原味,后悔上次没有过来品尝。”沈默似乎回味悠长,把剩下的一口吃进去。
一语双关,表示遗憾上次失之交臂,很委婉却无道歉,王秀淡然一笑,又不欠谁什么,有何道歉?
“用水把肥油都煮出来了,自然肥而不腻,不过常吃就没味道了!”王秀呵呵一笑,道:“酒足饭饱,我要先去场子里看看,识之兄一起去可好?”
“这是当然。”沈默很知趣没提它事,还不到时候嘛!
酒足饭饱,他们一起来到县学旁的仓储所在,十台辊筒榨蔗机整齐地排列在屋内。
不仅是沈默,连何老道也是第一次见,仅有三四个小厮,一台机子两头牛干活。不过,随着两人不断地续甘蔗,甘蔗汁流入大缸内,一人不断向另一个大缸里,送甘蔗汁熬糖,四个人正好一套班子,有条不紊。
“这便是辊筒榨蔗机?”沈默仔细观察一阵,叹道:“甘蔗无需切成小块,洗干净直接投入,不需要太多人力,而是用机括用牛力带动。”目光落在王秀脸上,正色道:“老弟真是人杰啊!”
何老道的震撼不小,他是老经济了,一眼就看出其中商机,关键是效率的提升,牛代替人力,还不需要把甘蔗切成小块,又剩下大把时间。
“一台机子,最多两人便可,太奢靡了!”沈默到底是商人世家,从小就被熏陶最小的代价,产生最大化的利益,比何老道的眼光更贼。
王秀轻轻一笑,开心地道:“识之兄好眼光,可惜缺少人力,不然十台机子全力以赴,才能供得上黑糖脱色,要在水利便利之地,两人操作就行了。”
沈默点了点头,玩味地道:“看来老弟并不在乎这些。”
“连同脱色技术,早晚要推广,我全给交给家中大姐打理。”王秀说的很平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娘滴!白糖都被他卖到五百钱,王秀竟然满不在乎,何老道一阵眼皮子跳,也不忌惮沈默在场,急忙道:“我分店可以联合,在他们尚未做好准备,便大量生产。”
沈默看了眼何老道,并未说话。
王秀轻松动地道:“既然何掌柜说了,也好!不过要赶紧储备甘蔗,招募人手,我那还有六七十个机括,可以组装机子,你可去寻我家大姐商谈,到时候一起脱色制造白糖。”
何老道大喜,沈默却眉头一动,知王秀在显示诚意,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王秀已看不上制糖技术,手中必然还有更好,从备下六七十个机括,可以看出来,抢占市场先机并非技术保密,有些东西你是住的,那就大量生产,夺取最大的份额,然后再从别的地方赚钱。
“这些白糖,全部储存起来,够了万斤再运去开封,万事兴用每斤三百五十钱收购。”沈默心下计较,决定提前投资。
王秀颇有意味地笑道:“那就谢识之兄了,再有好玩的杂学技术,我家大姐自然会和万事兴合作。”
何老道大喜之下,又有些凄然,有沈默的这句话,他与王家平等交易地位,下降到一个联络人的角色。
二人出了场子,便要向回走,却恰恰遇到钟离秋,依旧是一身白袍,提着一罐酒,慢悠悠地向县学而去。
王秀急忙迎上去,躬身作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钟离秋扫了眼众人,才淡淡地道:“无须多礼,你家铺子不开了,害得我还得去别家买青花烧春。”
王秀一阵赫然,这位县学教习还真幽默,未等他说话,沈默疾步趋上,脸色有几分忐忑,却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王秀一怔,他没想到沈默竟对钟离秋恭敬有礼,不由地对钟离秋身份又多了几分好奇,如果说钟离秋让县里大户恭敬那也就罢了,连万事兴少东主也恭敬有加,这就成问题了,对方在鸿学大儒中,并无任何的名声啊!
钟离秋淡淡地瞥了眼沈默,似乎没有认出对方,目光扫过何老道,道:“小官人无须多礼,在下不过一县学教习。”
何老道无奈地摇头拱了拱手,有少东主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沈默尴尬地一笑,仍口气恭敬地道:“数年前,学生曾聆听先生教诲,家父对先生也是敬仰有加。”
“哦,看我这记性,小官人应是万事兴沈老的后人,不必多礼。”钟离秋似乎想起了什么,口气稍有温和,但他的态度依旧保持距离。
沈默松了口气,热脸贴冷屁股可不好受,好在对方总算认出自己,笑道:“来的太匆忙了,这不,学生刚到商水,尚未拜访,还望先生见谅。”
钟离秋仿佛并不关心,点了点头,目光却看着王秀,玩味地道:“大郎这几个月,倒是搞的有风有色,没看出来你竟有这等能耐。”
王秀一阵尴尬,舔着脸笑道:“这都是看些杂书,偶尔琢磨出来的小门道,实在不入先生法眼。”
“不要轻视杂学,你口中所谓的杂学,才是正经地惠民方子,远胜于那些迂腐高论。”钟离秋似乎有点兴趣。
“学生受教了。”王秀恭恭敬敬地作揖,忽然间,他心念一动,道:“学生与识之兄共同撰写‘心学正论’一书,待书册刊印成册,还望先生指教。”
钟离秋一怔,颇有意味地看了看王秀,又看了看沈默和何老道,似乎有些明悟王秀为什么让他指教,意味深长地笑道:“大郎有今日成就,果然人不可貌相,世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外乎人心善恶所致,学以致用,大善。”
王秀见钟离秋玩味地笑容,明白其已知他意图,老脸微赫,谦恭地道:“谢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