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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翠心端着茶进来了,说:“小姐,杨妈妈派人把滢姐儿给抱回来了。”
说话间,一位面容白净的婆子就抱着朱滢走了进来,福一福身子道:“奴婢给大奶奶请安。”
朱滢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见了沈月尘立刻咧嘴一笑,两只小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母亲。”
沈月尘笑笑,让婆子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她软乎乎的身子,关切道:“回来的路上冷不冷?”
春茗见她要坐了过来,立刻把她身上沾着凉气的被子拿了下来,穿着一身小红袄的朱滢乖乖地坐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脸道:“女儿不冷,母亲你瞧,我的手上暖着呢。”说完,用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朱滢的手和脸,都是暖暖的。
沈月尘点一点头,随即吩咐道:“翠心,让厨房把羊奶子热好送过去。”
老太太那里一定赏了饭,不过,这羊奶子是补养身子的好东西,自然一天也不能落下。
翠心应声去了,很快就把温热的羊奶子送了进来。
秦桃溪闻着奶膻味,微微蹙起了眉。
小孩子一般都不爱喝羊奶子,嫌弃它的味道太重,偏偏朱滢从不讨厌,她直接用双手捧着瓷碗,一面轻轻地吹着气,一面慢慢喝着羊奶,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润润的,待把碗里的羊奶子都喝干净了,方才抬起头,打着饱嗝道:“谢谢母亲,羊奶子真好喝,您瞧,朱滢儿都喝干净了呢。”
沈月尘笑道:“好孩子。”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重新交回到婆子的手上,温和道:“你们把她送回曹姨娘那里,睡回笼觉去吧。”
那婆子应了一声,又用被子把朱滢包得严严实实,转身退了出去。
秦桃溪一直坐在对面,默默欣赏着她们母女二人“亲密无间”的表演,心里冷笑,庶女就是庶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这会见她天真可爱,就亲亲热热的,可一旦等到她长大了之后,还不是要伸手把她往火坑里推……
秦桃溪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从丫鬟的手里拿出一副画卷,起身递到沈月尘的面前,轻声道:“前两日,天降初雪,婢妾一时兴起画了一副喜鹊梅花图,想要送给大奶奶,还望您能收下。”
这一段日子,秦氏过得相当安静,每天不是闷在房里,就是偶尔去院子走走,散步折花,完全是一派小女儿家的闲情逸致。只是,她越是安静,沈月尘越是要防范……
看着她的样子,沈月尘知道,她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只是,眼下自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方能引蛇出洞。
“哦?”沈月尘略感吃惊,抬手让春茗打开瞧瞧,只见,画上数枝梅花齐放,颜色均匀绮丽,深之大红,浅之粉红,背后还有一片浅浅施之的雪景作为陪衬,雪似梅,梅似雪……
不过,画上最引人目光的,还是那只站在枝头啼声报喜的喜鹊鸟,它前黑后白,双眼明亮有神,姿态轻盈,栩栩如生。
秦氏之女,果然名不虚传。
平时见惯了秦桃溪飞扬跋扈的模样,很难想到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细腻秀气的一面。
沈月尘不禁拍拍手,赞道:“妹妹,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这画栩栩如生,工笔精致,实属佳作。”
秦桃溪淡淡一笑:“区区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沈月尘让春茗把话收好,含笑道:“妹妹有心了,这幅画我一定好好收着。”
秦桃溪继续道:“婢妾身无长处,唯有在这点小事上尽尽心思了。之前,婢妾和孙姐姐有些误会,婢妾一直想寻个机会和她冰释前嫌,只是,如今孙姐姐身怀六甲,婢妾不敢随意过去打扰,便想着再多画了一幅《喜上眉梢》给她作为礼物,也算是略表心意了。”
送给她的是《喜鹊报喜》,要送孙文佩的是《喜上眉梢》,看来,秦桃溪没少了为她们花费心思。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孙氏如今有喜在身,自然是喜上眉梢的。妹妹的心思,倒是应景得很。”
秦桃溪跟着道:“只是……婢妾不知孙姐姐的喜好,这梅花红白粉绿,色彩缤纷绚丽,不知孙姐姐偏爱哪一种,哪一色?”
沈月尘眸光一深,随即问道:“孙氏的喜好,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妹妹若是真有心的话,不如去问一问她身边的下人丫鬟,不就知道了。”
秦桃溪低眉顺眼,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沉默片刻,才道:“这样做自然稳妥。不过,婢妾想要等画成了,再送给孙姐姐,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万一让下人们先知道了,怕是孙姐姐也要跟着知道了。”
惊喜?恐怕,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了。沈月尘心中品度了一会,才道:“送礼心意最重要,妹妹又何必拘泥于小节呢。”
秦桃溪叹气道:“说来说去,都是婢妾不好,以前太过年轻气盛,处处得理不饶人,没少冲撞了姐姐。此番,婢妾是真心想与孙姐姐和好的,可又怕她心里多疑……所以,婢妾想了一个办法,想在长春园中办一场赏梅会,备上好茶好酒好点心,还请大奶奶能够出面做个中间人,替婢妾和孙姐姐说些好话。”
沈月尘闻言,带笑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老串。
赏梅会,的确是个好主意。这会,正是赏梅的好时候。可惜,偏偏是秦桃溪提出来的,实在是让人不想多想都难。
沈月尘笑笑,又看着秦桃溪道:“妹妹的主意极好的。我身为一院主母,自然希望大家子姐妹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只是,临近年关,我手中的事情太多,实在拔不出空来张罗赏梅会的事。”说完,她故意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礼单和账册,继续道:“不瞒妹妹,老太太之前让我整理的礼单,我还没赶出来呢,回头还不知要怎么交差呢?”
春茗的目光滴溜溜地转动着,深知,秦桃溪肯定又在肚子里憋着什么坏主意,随即上前一步,含笑道:“秦姨娘,容奴婢先插一句嘴。您既然这么在意孙姨娘,那理应也该好好体谅一下我家小姐才是啊。这阵子,我家小姐忙得脚都快不沾地儿了,茶饭也没功夫好好地吃,坐立不得闲呢……”她说到这里,故意轻叹了一声道:唉,除了这院子里的事,我家小姐还要帮忙打理西苑的事儿,又是准备年礼,又是清算年货,还要精精细细地算好院里院外的账,您身为姨娘的,不能为主子排解分忧,倒也无碍,只是,姨娘不肯出力也就罢了,又何必拿这点子小事来劳烦我家小姐呢?”
“春茗,不许多嘴。”
沈月尘轻轻地斥责了一句,却没说她说错了。
春茗虽是温言温语,却句句犀利,使得秦桃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暗自冷冷一笑,回话道:“婢妾知道大奶奶贵人事忙。不过,婢妾也是一片好心,这赏梅会,婢妾可以亲自操办,只求大奶奶到时候能够赏脸,移步过去吃杯茶水,便是给了婢妾极大的脸面了。”
她不愿张罗,自己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她肯过来露上一面,这场局就算是没有白设。
沈月尘听了秦桃溪的话,拿帕子擦了擦唇角,脸上露出了和气的笑容,“妹妹诚心诚意,我也不好把话说死了。这样吧,妹妹先看自己的意思安排着,回头缺什么少什么,派人过来言语一声儿。等一切都备好了,我尽量抽空子过去就是。”
秦桃溪见她迟迟不肯答应,心想,她一定是对自己心有顾忌,也不想继续磨磨唧唧地讨个没意思,只道:“是,婢妾明白了,回头把东西都备齐了,婢妾再过来亲自来请。”
沈月尘不做声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先行退下。
秦桃溪依言退下。
春茗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暗啐了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月尘等她走了,又让春茗把那副喜鹊报喜铺开来看看。
春茗一面将画铺在桌子上,一面小声道:“这劳什子的东西,小姐还是少看的话,免得脏了眼睛。”
沈月尘闻言,轻轻一笑:“秦氏人品虽差,画功却不错。我虽然不太通这些,但也知道她是下过苦功的人。”
闺阁女子,琴棋书画,最下功夫。沈月尘因着与大师傅的缘分,才能习得一手好字。而秦桃溪虽身为庶女,但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虽然举止言语偶有轻薄,又怎会真是池中之物……
沈月尘瞧着那幅画,微微出了会神。
春茗在旁,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秦姨娘那个赏梅会,您可千万别去,免得又给她机会惹是生非。”
沈月尘淡淡道:“我自然不会去的。秦氏和孙氏皆不是省油的灯,且随着她们自己作去吧。我自己养身子要紧,才不去趟这趟浑水。”
春茗闻言,心下稍安,点点头:“小姐这么说,奴婢可就放心了。”
沈月尘瞧着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微微一笑:“得了,把画收起来吧,找个干净的地儿,别弄脏了就是。”
人虽然讨厌,但画是无罪的,别白白糟蹋了东西。
赏梅会,这件事沈月尘一直搁在心里头,每天让小丫鬟留意着秦氏那边的动静。
她忙,朱锦堂比她更忙,晚上几乎挨着枕头就着,两个人行房的次数少了,只是依旧一处吃一处睡,每天朝夕相处,虽不多话,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分毫不减。
时间进了十一月,又下了好几场雪,雪势一次大过一次,果真是应了瑞雪兆丰年的好意头。
许是,因为累着了缘故,沈月尘的小日子又往后沿了几日,再来的时候,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这一天,沈月尘打从早晨就躺在床上起不来,脸色煞白,想要下床都难。幸好,她前两夜贪黑算好了年账,送去给了黎氏。黎氏赏了她两日的假,让她不用过去请安,没得让长辈们发现。
至于朱锦堂,沈月尘半哄半骗,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他推到了别人那里。
她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也不想让他疑心。
暖腹的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屋里的炭火也是添了又添。
春茗站在床边,看着沈月尘疼得满头是汗,用力地咬着下唇,就快把嘴唇给咬破了,不免急道:“小姐,许久没有疼得这么厉害了,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嘴,“奴婢多嘴,奴婢该打。”
吴妈蹙着眉头道:“这么硬挺着可不行,赶紧服侍小姐穿衣裳,咱们得出府一趟。”
她的话音刚落,沈月尘就呻吟了一声道:“不行……这会院里院外都是人,人多眼杂的,不能出去……”
内宅的妇道人家,怎么能说出门就出门去,且不说,长辈们不同意,就算是被下人们看见了,却不好轻易圆过去的。
吴妈急道:“小姐,您疼成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就说回娘家去,回了娘家就能看大夫了。”
沈月尘摇一摇头:“府里忙成这样,我要是回了娘家,岂不是让人说闲话……我没事,也不是头一回儿这样了,我忍得住……”
一次不舒服回娘家,两次不舒服回娘家,难不成,还要月月都回去一次。
须臾,外面的小丫鬟轻声来报:“秦姨娘来了。”
沈月尘眉心一蹙,摆摆手,示意不见。
春茗愤愤道:“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添乱。
那小丫鬟站在外间,不敢进去,犹豫道:“秦姨娘说了,今儿雪后梅艳,想请大奶奶午后时分,一起过去长春园沁香阁里赏梅品茶。”
春茗见她不去回话,还在这里啰嗦,立时恼了,径直走过去打了她一个巴掌,怒喝道:“滚出去。谁让你随随便便掀帘子进来的,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大奶奶说了不见,你还在这里费什么话!再敢多嘴,仔细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最好可以让门外的秦桃溪听见。
那小丫鬟挨了一记嘴巴子,哽咽着跑出去回话。
吴妈望着春茗提醒道:“小姐正难受,你又何必打打骂骂的。”
春茗无奈道:“小姐和妈妈可太心软了,这个小丫头最是嘴馋手短,别人给什么要什么,连个规矩都不懂。小姐这会不能见凉风,她就冒冒失失地掀帘子进来了,说一句还不走,一定是得了秦氏的赏钱,方才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近来事忙,人多手杂,主子们顾不得管理下人,反倒是让她们一个个身上的皮都松了。
吴妈闻言,半响没说话,春茗接着道:“妈妈是体面人儿,不必理会这些丫鬟们。等我回头得了空,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们。”
沈月尘躺在床上,想了想道:“你去告诉秦氏,下午的赏梅会我得了空就过去瞧瞧,让她们几位姨娘先好好地乐一乐。”
吴妈和春茗闻言,皆是一愣,忙道:“小姐疼糊涂了,她摆明了就是要设计您,您还去做什么?”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我只怕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先缓一缓就是了。”
碰上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她不能不周全着些。这赏梅会,秦氏整整筹办了小半个月,非得等到她小日子的时候来请,别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春茗绞着手绢,犹豫了一下,还是去给秦姨娘回了话。
秦桃溪不急不恼,只说无碍,合着姐妹们一起等着她就是。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沈月尘不来,到时候也脱不了担责的干系。沈月尘要是来了,那自然就更好了。
午后,阳光明媚,天净如洗。
长春园的沁香阁,周围虽然不是有山有水的,却挨着一大片梅林。
这里原本唤作梅香阁的,后来朱家人觉得不文雅,便改成了沁香阁。
秦桃溪借着赏梅的由头,把几位姨娘都聚集在了一起。
凭着她的名声,自然是请不来的,可是听闻沈月尘也会来,那几位姨娘就不好不来了。
孙文佩对秦氏心中存着忌讳,只把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带了去,前前后后地跟在身边,一副气势十足地模样。
曹氏见了,微微笑道:“几日不见,孙妹妹的排场越发大了。咱们今儿是赏梅,又不是出游。”
孙文佩淡淡一笑:“我自己也觉得麻烦得很,可是,老太太和夫人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小心小心再小心,以孩子为重。”
眼见着孙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排场也越来越大,其他人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曹氏似笑非笑:“妹妹好福气,今儿梅花正好。妹妹多瞧瞧这些花儿草儿的。保准儿,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比花骨朵还漂亮呢。”
好端端的。拿我的孩子比什么花儿啊?分明是想咒我和她一样不争气地生个女儿。
孙文佩微微蹙眉,淡淡道:“多谢姐姐了。”
今儿,孙文佩可是提起了的十二分小心,她原本不想来的,但是思前想后,又不能不来。
她不能这么怕秦氏一辈子,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两人的身份,自然各有高低。
往后,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回回都躲着秦氏走。
再说,她也没理由怕她了。
如今,秦氏就好比是没牙的老虎,想咬人也咬不了,再敢惹事生非,就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