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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继续道:“弥浅你也老实承认了罢,到如今你还是在怨我对不对?因为我兄长害死了你的师父,所以你亦打算一辈子都不与我来往了,要与我绝交是不是?”
这话自泠染口中说出,让我忍不住惊了一惊。我从未想过要与泠染绝交,从未想过。
只听泠染声音飘忽了些,又道:“我又何尝不是怨过你。一直不来昆仑山,除了害怕,却也是在怨你。那日,你非得要我兄长带你去战场,亲眼所见他的所作所为。若是、若是你没去……我晓得我这般想很自私很狭隘,但若是你没去,就不用眼睁睁看着他对付你师父……那他也不会有消失的理由……他之所以了无踪迹,那是因为他知道再也无法呆在你身边出现在你面前。”
既然如此,那魑辰为何要那么做,为何?
泠染似晓得我的心思,道:“兄长他有他的执着,别人虽看不出,他表面上亦一直是一副风光倜傥的模样,但内心里比谁都倔。所以,他就那般消失了,杳无音信,我如何能不怨你。”
“我在鬼界苦闷寂寞了三百年,如今总算是想开了些,鼓起勇气上山来寻你一回,将一切都说清楚”,泠染背对着我坐在桌边的石凳上,低低再问,“弥浅你肯原谅我兄长么,你肯消气么?我与你做了几万年的好姐妹,如今还想继续与你好下去,你且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要铁了心与我断去来往?”
我自然是不想,一点也不想。怨归怨恨归很,况且已经过了三百年,早就看开了想淡了。我已经失去了师父,如何能再失去泠染。
然还不待我说不想,泠染又兀自道:“弥浅晓不晓得,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她忽然笑了两声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先服软一回罢,弥浅向来嘴巴硬。我果然是不能失去弥浅,如何都不能失去。所以,就算弥浅你亲口说要与我绝交,我亦是不会罢休的!”
(二)
晨风悠然地吹。吹得我的世界里,一片安宁。
我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却还是忍不住瘪着嘴,咬住了唇,让泪珠子滚落了眼眶,顺着下巴沾湿了衣襟。
我就那般背对着她,一直用袖子揩面皮。
许久之后,泠染才声带哭腔地道:“弥浅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好还是不好?”
胡乱地抹了一把鼻子,我道:“泠染,我在桃林里酿了些桃花酒,埋了有些年头了,只可惜味道不是很好,你可想尝一尝?”那是苦的桃花酒,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喝,想与泠染一道喝。
身后传来泠染的一阵抽泣声,她道:“想!想!”
我转过身去,与泠染一起又哭又笑。
墨桦贴心,揽过泠染的肩头,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道:“染儿,小心身体。”
泠染的眼泪鼻涕全一股脑往墨桦身上揩,眼巴巴看着墨桦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此一次,让我与弥浅喝喝酒好不好?”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以往泠染志气硬得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何时需问他人意见,眼下却对墨桦软声软气。
见我赤?裸裸地嘲笑她,她却只红了红脸,欲言又止。
倒是墨桦一直很淡定,只笑着与我道:“这三百年来染儿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总算是心结都解开了。只是染儿近来身体微恙,喝酒就在屋子里喝罢,外面风大得很。”
“身体微恙?”我看着泠染问,“你怎么了?”
泠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大好意思地别过头去,瓮声瓮气道:“唔,你问他。”
我又看向墨桦,见他笑得如狐狸一般好不得意。他道:“还是让染儿告诉你罢。”
不得不说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会卖关子。我想也不急,外边风大就先让他俩去屋子里,我一人去桃林取坛子酒来。
(三)
见我抱着一大坛子酒回来,泠染与墨桦就神色各异。一个兴奋一个深忧。
我不晓得墨桦在忧个什么,难得我与泠染几百年未见想趁机喝个痛快,他也忒不知情趣了点。
这不还没喝呢,墨桦就叮嘱泠染道:“染儿,不许喝那么多酒。”
泠染冲他吐了吐舌头,道:“今日开心,我只喝几杯就好。”
我拿出了酒杯,满上,对墨桦戏谑道:“真行,存心想我眼红是不是?”
哪晓得我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两人沉默了声。我忙又道:“我说笑呢,你们莫要当真。”
泠染伸手端起了酒杯,看着里面的酒水怔怔出神,忽而轻幽道:“弥浅不用说我也晓得,想必是心里寂寞苦涩得不得了。”
我淡淡笑道:“哪里,不过是多等些年岁罢了。”
“还能等得回来么。”
我道:“为何不能。”
不晓得泠染是受了什么刺激,她静默了下,随后朗声道:“好,弥浅说能等得回来那便能等得回来!我陪弥浅一起等!日后除了墨桦这人以外,只要是有我泠染一份必定也有你弥浅一份,就算将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也得唤弥浅你一声‘娘亲’,弥浅你答应是不答应?”
她如此一说,我眼眶就经不住红了。我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我何时耍过赖!”泠染霎时又变得老气横秋了起来,侧眼与墨桦横声道,“这次你不得拦我,你拦我我就跟你急!我要与弥浅不醉不休!”
我瞧见墨桦一手抚额,莫名地抽了抽嘴角。
说罢泠染便仰头将那杯酒喝了个干净。哪晓得下一刻,她眉头一皱,又尽数喷了出来,大叫:“喂弥浅,这是什么破酒?!怎的如此难喝?!”
(四)
泠染一句话戳到了我的心坎里。我看了看她那夸张的模样,很不服气地端起一杯喝了下去。
我憋着一口气,将酒咽了下去。
……这桃花酒撂我手里,虽没酿出个桃花酒该有的味道,亦涩苦了些,但还不至于一喝就喷罢。
我沮丧地看着泠染,道:“有那么难喝么,起码也在地下埋了两百多年,怎么都算是一味好酒了,你就别挑了。”
泠染给墨桦送上一杯,贼笑道:“来来来,你也尝尝。”
墨桦喝后却挑眉道:“倒是酿出了一味烈酒,还不算差。”
难得墨桦如是说,我霎时腰杆硬了起来。
“真的假的?”泠染似信非信,跟着又沾了一杯,品味了良久才眯着眼道:“咦,果真没第一回那般难喝了。”
我与泠染皆不是会品酒的人,凡是甜的醇的酒就好喝,辣的涩的酒就不好喝。三两杯酒下肚,人就有些飘飘然。后来我与泠染也不管辛辣不辛辣,全凭着一股子豪气将酒往口中灌。
我俩的声音吼得一声盖过一声,吼的尽是些陈年旧事,杠得急了就互相拆台,拆到后来两两相顾哈哈大笑。就是要这样,吼要拼尽力气吼,笑亦要拼尽力气笑,方才痛快。
只是中途墨桦一直黑着脸劝泠染少喝。墨桦贴心我是晓得,就是不知今日是如何了愣是不让我与泠染尽个兴。我不知情,泠染咄他不让他多插手,我亦跟着咄他不让他多插嘴。
后来泠染笑岔气了,捂着嘴就往门外去。竟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