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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师恩（下）
荒野古道。星辉夜幕下。
殷红的鲜血像毒蛇一样，幽然地从马车上流淌下来。
按常人理解，此时的北翼已经死了。可是狂人枭知道，小骨若出手，还能将他救回来，不过速度一定要快。
“小骨，快啊！”狂人枭站在马车前，一手撩开车帘，一手按住北翼的心口位置，焦急地呼唤道：“快封住他的——”
呼喊的同时他转脸望向小骨，不禁愣住了。
小骨的手臂被姜恒紧紧拽着，它也是满眼纠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姜恒没有转脸，神情冷酷地看着黑夜中的荒野，并固执地沉默不语。
狂人枭知道姜恒坚守的信条没有错，做错的是他自己，叛徒就应该处死。
“徒儿，就让师父任性一回吧。”狂人枭殷切地说道：“这一次，算是师父欠你的。”
姜恒沉默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师父说的话，弟子都会遵从。若是师父执意要救他也可以，但他绝不能再成为葬剑谷弟子。不然的话，他重回山谷那天，就是我离开之日！”
话毕，姜恒松手放开了小骨。
……
五天后，一个小雨飘飞的阴天。
姜恒在一座简易的棚子中，沉默地煮着饭。他这几天心情都不是很好，也不想和人交流，总是一人安静寡言地干着活。
欧阳鬼从小雨中走来，随后坐到篝火边，他微微一笑道：“好香的汤啊。”
“前辈稍等一会，马上就好了。”姜恒抬头看了欧阳鬼一眼，表现出一种心不在焉地客气。
“嗯。”欧阳鬼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地问道：“你师父和小骨都去送北翼了，你怎么不去？”
“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徒，我为什么要去送他？”姜恒带着怒气说道。
“你是不是非常不理解，向来杀伐果断的狂人枭，为何变得如此妇人之仁？”欧阳鬼问道。
姜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并不是所有少年，都像你一样老成。你从小苦难经历，让你懂得换拉思考，知道每一件事会有什么样后果。可是，像你这么大的少年，其实绝大部分是不成熟的，他们就算做错事，也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欧阳鬼伸手揽住姜恒肩膀，道：“你师父年少时，也是一个不错的天才。当然了，他不能和你比……他既狂傲不羁，又无比混账，当时我们都断定，他活不过三十岁。果然，他刚二十出头就遭遇到一场灭顶之灾。虽然他侥幸没死，却一直沉陷在颓废中，过了好久才走出阴影，算是心灵的一次涅磐重生了吧。”
姜恒仍旧没有开口。
“老狂的实力深不可测，在东区十三皇中，他并列第一。”欧阳鬼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没有那次涅磐，就不会有今天的剑魔传说。他真的和北翼很像，无论天赋或性格。你和北翼撕杀时，他曾对我说，如果北翼被你当场杀死，那就算了。但如果北翼没死，那就是天意，他会选择饶恕北翼。”
“师父年少时，也是这副令人讨厌的嘴脸？”姜恒难以置信地问道。现在狂人枭虽然粗俗狂傲，但做事张弛有度，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大英雄。他实在没有办法将年少的狂人枭和北翼联想到一起。
“一样的。都是死不足惜的操·蛋·货色，只是北翼犯的错比他年少时犯的错更严重一些。”欧阳鬼拍了拍姜恒的肩膀，道：“去看看吧。你这么懂事，应该可以理解你师父的用意。”
一条宽广、徐缓的大河，蜿蜒曲折在大地上，两岸是一座座绵延万里的青山。
雾毛般的小雨飘零在微凉的风中，使得青山绿水间，蒙生一层淡淡地氤氲朦胧。
清澈的河水上，停着一只朴素的乌篷船。一位老船夫穿着蓑衣和斗笠站在船头，嘴里叼着一杆老烟袋，正吧唧吧唧的抽着。
“顺流而下，差不多十多天的样子，便到了落羽寺，将他安顿在那就行。”狂人枭在站岸边，把几块银子交到老船夫手中。
小骨站在狂人枭身边，沉默地盯着乌篷里的北翼。
北翼浑身缠满绷带，像一尊雕塑般背向着他们坐着。他的身边放有一封信，脚旁还放着几包疗伤药。
突然，小骨听见身后有树叶沙沙声，便转脸向后看了一眼。
姜恒躲在一株灌木丛后面，正悄悄地偷看他们。
“好了，去吧。”狂人枭挥手说道。
老船夫向狂人枭点了点头，便走到船尾，拿起桨撸摇了起来。
乌篷船悠然地顺流而下，坐在阴暗的乌篷里的北翼，沉默好一会，方才拿起信笺读了起来：
“北翼，我从北府把你领出来时，曾向你爹娘保证过，一定将你教导成一名顶天立地的大剑客！现在看来，我是做不到了。我们师徒缘分已尽，以后我也不会允许你再踏进葬剑谷半步。
你犯了这么严重的错，本来该处死，可我实在不忍心这么做。
人都有少年轻狂的时候，我年轻时也极其狂妄，因此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我犹记那惨痛的一幕：在滂沱大雨中，我的脸被对手踩在脚下，周围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那时的我像你一样绝望……
你已丧失武魂，等同于废人，也算是受到严厉惩罚。落羽寺是我涅磐重生之地，你可以在那里当个普通人，抑或是重头开始。不管你如何选择，把过去的都忘了吧。
你太年轻了，跌倒了应该有一次爬起来了机会。
不管这次错误多严重，我都原谅你。我也坚相信，你还会爬起来，就像当年的我。”
信读完了，信纸也彻底被泪打湿了。
此时，北翼再一次回想起，自己端着茶杯，跪在狂人枭面前的拜师场景。当时狂人枭大笑着说道：喝了你这杯茶，我就是你师父了。
突然，北翼蹒跚地冲到船尾，朝着远处岸边的狂人枭，重重地跪下。他把额头抵在船板上，嚎啕大哭着忏悔道：“我错了！师父，徒儿错了！谢谢您，徒儿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望着这一幕，狂人枭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微凉的清风吹拂着万物，北翼像一块顽固的石头般，始终跪在船尾。
两岸青山静默在细雨中，乌篷船顺着水流徐徐远去，留下一串串唉乃的摇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