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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水落到蔺君泓的身上,半点异常也没有。
虽然肩上衣衫湿了一大块,但是湿润之处并没有血色透出。
蔺天语大惊,转头望向太后。
太后会意,不待蔺君泓开口,她当先斥责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也不注意着点。万一烫到了你皇叔怎么办!”
蔺天语委屈的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而后,她朝着蔺君泓娇娆一拜,语气十分歉然的说道:“我做错了。还请皇叔责罚。”
蔺君泓唇角勾着一抹笑,不甚在意地拂了拂衣衫上的水渍,嗤道:“我罚了你,莫不是之前的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了?”
他抬手问人要了一块布巾,擦拭着衣衫上的水迹,“这一次我先不与你计较了。不过,这事儿我可是记下了。往后你若是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来,我少不得要一并算清。”
谁也不愿意和端王爷闹僵。
因为端王爷一旦开始“清算”,那动作势必小不了,能够闹得满城风雨。
蔺天语咬了咬唇,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默默退回了位置上。
太后在旁劝道:“衣裳既是湿了,不如赶紧换上一身。免得着了凉。”
蔺君泓十分不在意的说道:“没甚么。不过是一小块衣裳湿了而已,待会儿也就干了。无需这般麻烦。”
语毕,他将湿了的布巾随手丢到旁边宫人的手里,神态自若,唇角含笑。
太后眼中划过一丝疑惑,最终归于平静。
——想必当真不是端王了。
如果是端王,受了伤后,即便不怕沾到水,但是也会立刻去将衣裳换掉。
现在他肯穿着那一处沾湿了的衣裳稳坐在位置上,想必是那里当真没有异状。
经过这一次的试探,太后将最后对蔺君泓的一点怀疑也止住了。
蔺君泓却是暗中捏了把汗,暗暗赞了元槿的细心和周到。
当初在王府里换衣裳准备进宫的时候,元槿特意让人在他伤口前包了一层防水的纸。
他本是不肯的。毕竟防水的纸不透气,少不得要让伤口好的慢一些。
但元槿的顾虑是,万一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绷带,绷带上的血再染红了衣裳,说不定会被人发现不对劲之处。
虽然大夫保证了绷带够厚,但她总觉得不够妥当,总觉得再加层防水纸才足够保险,一定不会让人看出来。
蔺君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娘子的担心了。
见元槿坚持如此,他就不再多想,当即让人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如今看来,倒是幸亏元槿顾虑颇多,让人加了这一层防水纸上去。
这回这东西是真的起了大的用途。
最起码,能够保证那些水不会沾湿了他的伤口。
而且还彻底绝了太后对他的所有顾虑。
蔺君泓赞赏的望了元槿一眼。
元槿勉强笑了笑。
她想到刚才听到的猫儿狗儿几个字,下意识的心中一跳,视线转移望向蔺时谦的手中。
果不其然,定北王手中拎着的,正是腾腾它们。只不过仅仅是汤圆和腾腾这两只,闹闹却是不见踪影。
看到这一幕,元槿先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提起了心。
——也不知闹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她故作镇定的走上前去,对定北王行了个礼,而后指了腾腾歉然笑道:“它是我带过来的。”
蔺时谦先前没有留意到她。
如今听了她的话,蔺时谦循声望了过来。
他眼中先是有一瞬间的怔忡,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清明。
蔺时谦指了元槿说道:“小丫头,我有点印象。邹宁扬家的那个?”
他这话刚出来,旁边响起一声轻咳。
端王爷蔺君泓半眯着眼轻笑道:“皇叔莫不是弄错了吧?她既是嫁与了我,终归是咱们蔺家的人了。”
“即便嫁了你,难道邹宁扬就不是她爹了?”蔺时谦斜睨了蔺君泓一眼,嗤道:“就你这霸道的性子,也真是委屈了邹家的女儿。”
端王爷威风八面惯了,何时被人这般奚落过?
不过,对着威名远扬的叔父兼定北王,蔺君泓还是十分恭敬的。
闻言之后,他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了许久,最终轻轻一叹,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太后看到端王爷吃瘪,也是惊奇,身子忍不住前倾,与蔺时谦道:“他倒是听你的。先皇说他,他都要驳几句。”
一旁的徐太妃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阿泓和先皇亲近,父子俩有说有笑,自然就会无意间反驳一二。对着定北王,阿泓一定要恭敬些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在理。
大家对此皆是一笑,都不再提起了。
不过蔺时谦听闻是元槿的狗,显然十分讶异。
他哈哈大笑,随手一抛将腾腾丢到了元槿的怀里,指了它说道:“这狗儿着实粘人。刚才我见了那只猫儿想要一并捉了来,结果被它拽住裤脚咬住靴子动弹不得。白白让那猫儿给逃了。”
蔺时谦虽然是随口将腾腾抛了过来,不过他是习武之人,懂得控制力道。腾腾这一下跌倒了元槿怀里,倒是半分都没有伤到,只看上去小眼睛有些迷茫,好似是在发晕。
元槿看着它那茫然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再一细想,顿时明白过来,应当是闹闹要往旁边跑的时候被蔺时谦看到了。腾腾为了让闹闹成功行事,故而车主了蔺时谦不让他去阻止。
正是因为腾腾死缠烂打的这个举动,让蔺时谦烦不胜烦,这才将它一把拎起来拿到这里来兴师问罪。
至于汤圆……
许是遭受了池鱼之殃。
汤圆汪汪叫了几声,十分委屈的扑到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看着定北王,笑得和蔼,“你啊,还是这个性子,喜欢较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来来回回跑跑闹闹的,给人逗个乐。何须如此介怀。”
蔺时谦负手而立,“虽然看着不过是些小动物,不过若是惹起事来,寻常人都比不得。终归是小心点的好。”
说到这儿,他话语猛地一顿,忽地想起来这狗儿是端王妃的,扭头过来朝她歉然一笑,“我就事论事,并未在说你。”
元槿刚刚被他那句话说中了心事,正暗中心虚着。
听闻蔺时谦的道歉,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无妨。是我家猫狗先到处乱跑的,皇叔无需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蔺时谦撩了袍子随意寻了个空位在旁坐下,“既是弄错了,终究是要道一声不是。不然的话,人人错了都要蒙混过去,那这世道也就一黑到底了。”
这话说得元槿一愣,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六公主蔺天语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睬她,就往前行去,对蔺时谦行礼。
谁知行礼至一半还没起身,就听面前之人轻喝一声,叱道:“四卫是你叫来摔角的?”
这话中带着的威势让蔺天语身子颤了颤。不多时,她回过神来,起身说道:“是。正是我。”
眼见蔺时谦眼中怒意不减,蔺天语也有些恼了,美眸一转,反倒笑了起来。
她款款行至蔺时谦跟前,语声娇俏的说道:“皇叔祖莫要生气。我不过是早已听说过四卫的威风,所以想要看一看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而已。”
蔺天语本就生的娇美,嘴巴又甜。平日里做错了事后,这样一嗔一笑,长辈们也就原谅她了。
说完这些话后,她本想着蔺时谦能够不计前嫌对她态度和软些。
可她显然不太了解这个并未见过几面的皇叔祖。
蔺时谦眸色转冷,语气愈发冷淡,“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浴血奋战的将士的?”
蔺天语正要驳斥四卫不过是四个侍卫罢了,话还没出口,转眼望见了太后对她抛来的眼色,她赶忙急急住了口。
稍一思量,她忽地惊觉,当年端王爷在西疆征战沙场的时候,四卫亦是他战场上的副手。
这四个人的三品武将身份,一半是靠着出众的武艺得来的,一半是靠着军功挣下来的。
思及此,蔺天语一时语塞,讷讷不得言。
蔺时谦唤了人来,让四卫穿好衣衫在外候命。
而后,他拂了拂衣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若是知道错了,就过去给人道个歉。”
虽未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晓,他说的是蔺天语。
蔺天语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心知明着反驳蔺时谦落不了好去,蔺天语求助的望向太后。
太后倒是不太在这件事。
她原先不过是想知道事情是不是四卫做的。如今已经看到了四卫没有伤口的肩膀,知道他们和昨日的事情无关后,她也就没了兴趣非要看他们摔角。
见蔺时谦坚持如此,太后便顺势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吧。”
太后了解蔺时谦。
这个弟弟看似性子洒脱不羁,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却十分的较真。
遇到了他坚持的事情,还是不要和他对着干的好。不然的话,大家都落不得好去。
蔺天语没想到太后竟然不帮她,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美目一转,侧首望见在旁端坐着的元槿后,她心里头又冒气了火气。
蔺天语银牙紧咬,滞了片刻让自己面容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这才旋身坐到了蔺时谦身侧,探手挽着他的手臂,嗔道:“皇叔祖好偏心。小婶婶的猫儿狗儿冲撞了您惹恼了您,您都能一笑置之。偏偏我这里做错了一点小事,您就要罚我道歉。我不依。”
她这最后几个字,是娇意十足。往常的时候,在皇上太后和太子他们面前,是百试百灵。
只是今日她注定了要碰壁。
蔺时谦蓦地将手臂抽出,一脸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了逃避责任,竟自降身份和猫狗相比?”
他拧眉望向太后,不悦道:“陛下和娘娘平日里如何教导子女的?居然容忍她这般胡作非为!”
蔺时谦口中的娘娘,自然指的是皇后娘娘。
身为先皇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弟弟、皇上嫡亲的皇叔,他这般指责着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倒是无甚大碍。
太后听闻后,脸色颇不好看,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依着定北王的意思,倒是皇上和皇后的不是了?”
蔺时谦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不善。
他顿了顿,笑道:“倒也不是。不过,看着六公主这样,有些担忧罢了。说起来,天语也到了招驸马的年龄了吧。当年明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定好人选了。”
“这个不必担心。”太后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她的脾性比明乐要好上不少。这事儿上断然不会像明乐那般糊涂。况且我老婆子还身体好得很,这事儿也不需要定北王来操心。”
蔺时谦听闻后,眉目间划过冷色。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毕竟蔺天语这骄纵的性子和明乐长公主蔺君澜有点像。
所以他刚才想着,蔺君澜到了蔺天语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将亲事定下来了,蔺天语也该收一收脾气,好好择一户人家。
却没想到,太后居然揪了他这个话头来反激了他几句。
蔺时谦本就知道太后对于他的到来不甚满意。毕竟监国一职太过重要,而他当年又被先皇所忌惮。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蔺时谦顿时觉得自己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本就是看不惯四卫被人这样当戏子一般戏弄,故而来此为这些将士们来寻一个公道的。其他的事情不过是顺手罢了。
蔺时谦当即就要起身离去。谁知双手刚刚放在了扶手上,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知太后说姐姐糊涂,指的是什么事情?我觉得姐姐聪明的很,做事干脆利落,一直佩服得紧。定北王爷也很厉害。爹爹一直夸赞王爷勇猛,北疆有王爷在,再不用担心。”
蔺时谦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眼神迷茫的元槿。
小丫头这番话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和他的话和太后的话,都衔接不上。不过,却奇迹般的缓和了刚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若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他的接风宴上,这个小端王妃和明乐长公主也是里里外外都不和的。
为何她反倒要帮明乐说话?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好。
明着是维护了明乐,实际上也维护了徐太妃和端王。
这小丫头,倒是个有胆色的。
反驳太后,要不得。
但是,借了太后的话来反过来赞扬一番,却是使得。
而且这一招旁人用不行,只有她,能够仗着自己年龄小,说出看似懵懂的这番话来。
并且……
定北王爷发现,小丫头夸他的那几句,也让他受用的很。
蔺时谦凤眸半眯,淡笑着看向元槿。
其实,他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
元槿倒不是因为喜欢蔺君澜所以帮她说话。
她还记得,当初萧以霜来向她挑衅的时候,蔺君澜说的那一番话。
——她们的关系好或不好,都是她们自家的事情,无需旁人置喙。
既是如此,夫君的姐姐被人欺到了头上,她再一声不吭,岂不是让自家夫君也没了脸面?
元槿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蔺君泓罢了。
至于蔺时谦。
她还记得当初蔺君澜为难她的时候,定北王出言相帮。
这个人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即便她人微言轻帮不了定北王什么,但是,能多出一分力也好的。
太后听了元槿的话后,微有不悦。不过,她也发现了刚才定北王脸色不佳似有隐怒。
如今朝中上下还要靠着定北王来暂管着,她到底也不想和定北王闹得太僵,便也没有说元槿那话怎么样。随口扯了几句旁的,就将这事儿暂且搁下。
不多时,太后说道:“我也有些乏了。你们自己玩着吧,我先回宫去了。”
大家纷纷起身恭送。
太后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的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天语送我回去就行了。”
这就是在借机让蔺天语免于向四卫道歉了。
蔺天语赶忙过去,搀着太后往外行。
元槿这才有些诧异的发现,徐太妃竟是没有跟在太后身后过去。而且,先前那番周折之中,徐太妃居然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太后走了,元槿转眸望过去,才见徐太妃的视线落在了空出,望着脚前的地面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君泓朝元槿示意了下。两人就一起向徐太妃行礼道别。
谁知转身走了没几步,蔺君泓被徐太妃给叫住了。
蔺君泓示意元槿先走。
元槿也争优此意。
徐太妃既是没想搭理她,她也不会过去自讨没趣就是了。
她正打算去御花园走一走,顺便等着蔺君泓一起回去,却听蔺君泓说道:“槿儿她对宫里不熟悉。不知道皇叔有没有空,帮我给她带带路?”
虽然说是带路,但他这样一说,元槿和蔺时谦就都反应过来。
蔺君泓是怕他不在的时候,蔺天语会寻元槿的麻烦。故而特意问蔺时谦有没有空帮忙护她一会儿。
蔺时谦笑道:“自是有空。不过我要先去皇上那里探望一下。很快就好。不如让端王妃与我同去?”
蔺君泓想了想,去病入膏肓的皇上那里,总好过于让元槿遇到蔺天语或者是太后,故而笑着与定北王道:“那就麻烦皇叔了。”
蔺时谦洒然一笑,也不多言,当即朝着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与她一同往皇上的寝宫行去。
元槿知晓腾腾留在蔺君泓那里跟着他一同去徐太妃处的话,怕是多有不便。因此她将腾腾抱在了怀里,跟着蔺时谦一路往前行。
蔺时谦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而后又四顾望了望。半晌后,终是问道:“你那猫儿呢?怎的还不回来?”
元槿苦笑了下,说道:“怕是在外头迷路了吧。等会儿若是还没回来的话,王爷和我再去寻一寻它。”
蔺时谦点了点头,这便不再多言。
元槿紧随在蔺时谦的身后。
蔺时谦步入皇帝寝殿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自动退了出去。
只因定北王蔺时谦每日来寻皇上的时候,都是要谈论朝中大事。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留下来听。
蔺时谦未曾让元槿也跟着出去。
他看了看外间,指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在那里。
元槿本打算一起到外面等着。不过看到他这般示意后,思量再三,她打算依着他的主意留在寝殿外间。
说起来,女孩儿嘛,终究还是爱漂亮的。
烈日之下,那些宫人俱都退在了寝殿外的院子里。
而她不想跟着那些人一起经受太阳的烤炙,生怕晒得太黑了不好恢复。毕竟这个时候没有好的防晒措施,而且晒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好的弥补办法,只能提前预防着,才能让自己少遭一些罪了。
左右这也是蔺时谦的主意,她索性顺了他的意思选择留在外间。
蔺时谦看到了她的选择,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只给她了个安抚的眼神让她稍等片刻,他便进了屋子里,并轻掩上了房门。
元槿发现那屋门掩的并不算太严。最起码,离得最近的她,还是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一些情形的。
比如那角落里放置的药壶。
再比如,药壶旁边的七八个药碗。
即便心里再好奇,元槿也硬生生的收回了视线,坐正了身子,垂眸望向怀里的腾腾,半点也不挪开视线。
初时屋里的声音都是低声细语,元槿听不不甚清,也没打算去听。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可是不多说,里面的声音开始大了一些。争辩声里隐隐掺杂着争执声,越来越高。
只不过这个“高”,是相对于之前的低语而言。在这边听起来,还是比平常人的正常说话声要小上一些。
这样的声量下,即便元槿不刻意去听,话语声也是自己钻进了她的耳中。
“皇叔,你千、千万要帮、帮我这、这个忙。”
皇帝蔺君淙的声音断断续续,听着还有点含糊不清。只是,并非被人打断的那种断续,而是说话时候无法喘息、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感觉。
元槿的视线微微挪移了下,暗暗惊疑。
皇上的身子居然差成了这样么……
好似连说话都困难了许多,那其他的事情,想必做起来更为困难了。
也难怪急召定北王回京监国了。
元槿心下微沉,忙稳住心神,再不敢挪开半分视线。
定北王蔺时谦说了什么,她没有刻意去听,因此那些细微的声音并未进入她的脑海。
不过,没有多久,蔺君淙的声音复又激动起来。
刚开始他支支吾吾说了些事情,都是和朝中相关之事。
元槿额上冒着细微的汗,硬是把那些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想听也不可能。在她这个位置上,门又是微微开着,她除非塞住耳朵才会听不见。那样反倒是更要引起殿外宫人的注意了。
就在她心情十分复杂的将那些话听进去后,蔺君淙话锋一转,忽然带了点哽咽出来。
“皇叔,我知、知道父皇对、对不住你。他驾、驾崩前,说、说对不起你。”
蔺时谦显然被这个话题给触动了,竟然声音也高了些许,“当年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可、可是,这本来也是你的,我、我……”
“我说了不要再提了!”蔺时谦的声音忽地拔高,而后落了回去,“我既是走了,就是不怪他。如今他已经不在,你无需替他多言。”
两人再说了什么,元槿已经听不到了。
此刻的她,耳中嗡嗡作响,惊愕不已,半天回不过神来。
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蔺时谦和蔺君淙的话虽然说得含蓄,但是,以她对蔺家人的了解,还是从中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心下惶然。
元槿环顾四周,她发现殿外的宫人们都没有反应。稍微一想,这便明白过来。
或许,只有她这个位置能够听到一些话。
而且,若不是之前蔺时谦关门关的不是太严,想必连她都不一定能够听得到。
元槿顿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细想当年的先皇和定北王,细想皇上和蔺君泓,再思及后来的太子和三皇子……
她只觉得这些仿若一个笑话一般。
事实竟是这样。真相居然是这样?
元槿心中惊疑不定。心慌了半晌后,冷静下来,却是面上维持着坦然自若的神色,开始温柔的安抚住腾腾。
她生怕被人发现了不对劲来。也怕腾腾发现了她的心情变化继而叫出声。
惊到了外头的人或者是惊到了里头的人,对她都完全没有好处。
元槿一直轻柔的抚着腾腾的脊背,让它不要开口。
腾腾倒也乖巧,一直在她怀里蹭啊蹭的,半个声音也不发出。
蔺时谦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元槿那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一同离去。而后大跨着步子当先行出殿外。
元槿定了定神,抱好腾腾,紧随其后。
走出没多久,蔺时谦就环顾四周,低声问道:“你听到了吧?”
元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终只能说道:“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蔺时谦轻嗤一声,负手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听了便听了,无甚大碍。”说着,他忽地眼神微暗,朝着某处扬了扬下巴,“那不是逃走的那只猫儿吗。”
他口中的“逃走的猫儿”,便是闹闹。
之前他看到了闹闹腾腾还有汤圆一起玩耍,将后面两只捉了来,闹闹却是没能捉住。
元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见到果然是闹闹,欢喜不已,赶忙躬下.身子,伸手出去,让闹闹跳到了她的怀里。
闹闹身上空无一空。
它哼哼唧唧的朝元槿怀里拱,说着喵喵喵的话语。
元槿知道,它这是没能寻到东西。
于是她安抚的轻拍着它的脊背,又让腾腾和闹闹趴在了一起,让腾腾一起来安慰失落的闹闹。
蔺时谦看了看闹闹,又看了看腾腾,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元槿的身上。
他沉吟半晌后,忽地问道:“你这猫儿,可是能寻物?”
元槿心里突地一跳,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她兀自强装着镇定,平静的笑道:“不知道皇叔是何意思?如果是说线团或是绒球之类的东西,猫儿是能寻得到的。旁的怕是不行。”
蔺时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
他朝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元槿一起并行着向前。
不多时,元槿便发现,他们两人正走在一个十分空旷的路上。周围几丈内若是有人接近,都能看个清楚分明。
蔺时谦这时沉沉的开了口。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这猫儿回来的时候,根本不是四顾寻觅着回来的,而是十分清楚目标,直接来寻你。所以之前你说它是走丢了所以没有回到你的身边,我想,这话不可信。”
元槿心下一惊,张口欲言。
蔺时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并非愚钝之人,断然不会只听旁人的几句话就改了自己的想法。我既是发现了,那就是发现了,你辩驳与否,不会动摇我心中的想法。不若省下了力气,多走几步路。”
元槿不明白他是敌是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沉默。
片刻后,她想到之前在殿中坐着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转而问道:“皇叔若是觉得这事有蹊跷,我反倒觉得皇叔所为更是让人不解。若是不愿我听到,关紧门就是。莫要被我听到后,反倒在我这里寻出些不是来了。”
蔺时谦看了她这纠结不已指责过来的样子,非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
“当时我是想要问他一些关键的朝中之事,想着让你听到后告诉君泓,好让他提前提防着点。断然没料到他会说出那些事情来。不过,被你听到,也无甚大碍。”
这小姑娘倒是个谨慎的,做事情喜欢三思而行。
蔺时谦莞尔,叹道:“也亏得你能忍得了君泓,倒也难为你了。”
听了他这话,元槿甚是不解,奇道:“我何须忍他?我又有什么需要忍他的?”
“小丫头想的多,思量的多。偏偏他是个爱将心思深藏的。你这样镇日里猜他所想,猜他所为,岂不是极累?所以我说,你忍他多时,必然辛苦。”
元槿被他这话里的笃定语气给逗笑了。
她眉眼弯弯的摆了摆手,说道:“没有。他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所以,没什么累的。”反倒是他,处处要照顾着她,想必更为辛苦些。
听了元槿的话,蔺时谦脚步猛然一顿,忽地回头,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她神色,便知她半个字儿都没作假。
蔺时谦斟酌了下,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什么都不瞒着他?”
“自是如此。”元槿坦然的道:“既是夫妻,何苦要互相隐瞒?当然是坦然相对,这才和乐。”
蔺时谦一时间怔住了。
“坦诚相对。既是如此,你所寻,便是他所寻?”
蔺时谦喃喃说着,凤眸半眯,望着天边的云,许久没有开口。
而后,他慢慢回过神来,拉过元槿的手。
元槿大骇,深觉这样太不合规矩。
可是他拉的力气很大,她没法挣脱。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蔺时谦在她手中快速写了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蔺时谦快速收了手。
“他将满二十了吧。”蔺时谦淡淡说道:“如果他想要找什么东西的话,不妨去问问这个人。或许能有结果。”
说罢,蔺时谦朝她点了点头,再不回首,大跨着步子朝前行去。
元槿手指微颤,慢慢收拢五指,将那不复存在的一个字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
顾。
蔺时谦写的,是个“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