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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南连续下了一周的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
墙上的时针不知不觉已经转向“12”，城市早已进入沉睡，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静谧的卧室里只剩下书桌上的一盏小夜灯还亮着,散发出柔和又温馨的暖黄色光线，沈枝意将手里的设计稿修改好，抬手捏了捏酸痛的后颈，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满是疲惫。
她起身到橱柜里拿了一包速溶咖啡,倒进马克杯里，银匙不紧不慢的搅动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散在整个房间当中。
茶几上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来，沈枝意弯腰拿起来,将屏幕按亮，看清楚上面显示的数字日期，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时间就像是齿轮,被命运推着向前转动,一刻也不曾停歇。
转眼间,已经二十七岁了。
她性格一向开朗随和,人又好相处，无论在哪都能很快地融入到集体当中，这么多年也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大家都来祝她生日快乐。
沈枝意逐条回复着大家的祝福语,宋静原卡点发了好长一串,语气甚至有点像她妈妈,让她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不要总熬夜，遇见什么伤心的事要及时和她说，有时间去江北找她玩。
咖啡的雾气氤氲着她的眉眼，沈枝意抿了一小口，给她摁了条语音过去。
“知道啦，我这里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半杯咖啡喝完，胃里多了些暖意，人也精神了不少，沈枝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继续回到书桌前修改下一张设计稿。
做设计就是这样，灵感总是喜欢在夜半时分迸现出来，像是个调皮的孩子，熬夜加班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沈枝意对着稿子发了会呆，手中的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想法，连忙低下头开始修改。
凌晨两点，繁忙的工作终于结束。
她早上还要去市中心那边参加一场服装发布会，定了六点的闹钟，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在手机软件里找了个助眠的轻音乐，还没来得及播放，叮咚一声响，一封新的邮件发到了她的私人信箱里。
沈枝意愣了几秒，伸手点开。
这是一封定时的邮件，来自匿名账号，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生日快乐，平安健康】
眼眶没由得有些酸，她手指向下划动了几下，收件箱里一共只有十二封邮件，每封邮件发出的日期都是她生日这天，并且是祝福语永远不变。
细白的指节在键盘上敲动，沈枝意回了句谢谢，但是她知道，这封邮件是不会收到回复的。
也是因为这封邮件，她彻底失眠了。
上次生病后，她尝试着向前走，让自己从那段桎梏中抽出身来，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全部藏在记忆深处。
但此时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闭上眼睛，就好像有一架电影放映机在她眼前，将那些过往一帧一帧地慢速播放着。
将她困顿在那座逃不出的牢笼当中。
她盯着天花板，拿起手机找到他的电话号码，不管不顾地拨打过去——
一串冰冷的提示音告诉她，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江宇铎早已离开京南去了国外，沈枝意也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
第二天一早，沈枝意起床后匆匆化好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乘地铁往发布会那边赶。
万盛集团的创意总监是她同校的学姐，这一季他们新推出的服装单品刚好和她最近要出的设计稿主题相似，她想过去找找灵感。
发布会结束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沈枝意踩着高跟鞋直接打车去了机场，沈父几天前就给她发了消息，说是让她生日的时候回来一趟。
这些年她意气用事跟着江宇铎的脚步到处跑，疏忽了对父母的陪伴，现在她也想尽自己所能的去弥补一下。
这天京南的天气难得晴朗起来，飞机穿梭在云层当中，沈枝意半阖着眼补觉。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在盛阳。
盛阳的气温要比京南冷很多，四月还没有完全进入春天，沈枝意出门的时候忘了看天气预报，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纺长裙，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小腿，从航站楼出来的那个瞬间，冷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刺得她打了个哆嗦。
沈家老宅坐落在盛阳新城区，小区依山傍水，环境非常好。
还没等走到家门口，她就看见外婆站在自家院子的小花园里，不断向外张望着。
“外婆。”沈枝意小跑着过去，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哒哒声，过去给了她老人家一个热情的拥抱，“外面冷，怎么在这站着呢？”
“听你妈妈说你今天会回来。”奶奶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想早点看见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两人一起走进家门，寒意被隔绝在外面，沈母端着刚做好的菜出来，看见她也很高兴：“枝枝回来啦？”
“嗯。”沈枝意跑过去帮她收拾，抱着妈妈的胳膊，“有没有想我。”
“没有。”
“骗人。”沈枝意笑，“之前还说想我呢。”
无论多大，只要回到家，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个小孩子。
“少贫嘴啊。”沈母在她下巴上掐了下，“快洗手去吃饭。”
“好。”沈枝意钻进洗手间里，探头问沈母，“爸爸呢？”
“他今天在外面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好吧。”
吃过饭后，祖孙三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沈母最喜欢的那种家庭伦理电视剧，沈枝意其实不怎么喜欢，嫌剧情狗血又老套，但为了哄妈妈开心，还是乖乖陪着她看。
茶几上有沈母早上买回来的草莓，饱满润红，看着就好吃，沈枝意用瓷碗装了一些，到厨房洗干净，然后端回来捧到外婆和妈妈面前。
外婆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我们枝枝真懂事。”
其乐融融。
沈枝意折腾一天实在有点累了，看了会电视便上楼回自己房间睡午觉了，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觉得有些口渴，想下楼给自己倒杯水喝。
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她听见楼下有交谈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下，是陌生人。
难道说家里来客人了吗？
这么想着，沈枝意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刚走到客厅里面，看见沙发上坐了两个人，沈父正和他们交谈着什么。
沈枝意犹豫要不要回楼上藏着，就这么几秒的功夫，沈父已经回头发现她了。
“枝枝。”沈父朝她招了招手，“正好过来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啊？”沈枝意不得不走下楼，在沙发上坐下。
沈父开始给她介绍那两位客人：“这就是我总和你提到的那个张叔叔。”
沈枝意对这个张叔叔其实并没什么印象，但这种场合，她总要顾全沈父的面子，礼貌地点点头，打招呼说：“张叔叔好。”
“几年不见。”张叔叔笑了下，“枝枝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谢谢叔叔夸奖。”沈枝意有些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手指轻轻在身下的沙发上叩动着。
沈父又和张叔叔聊了几句，突然指了下坐在沈枝意对面的那个男生，和她介绍：“枝枝，这是你张叔叔的儿子，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现在也在京南发展，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
“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下，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虽然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是沈枝意已经听出沈父话里的意思了。
明摆着要给她相亲。
不等她说话，对方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
“你好，我叫张启渊。”
“听伯父说，你从事的是设计行业？”
沈枝意点头：“对。”
“这个行业还是挺不稳定的，以后有考虑过转行吗？”
沈枝意：“？”
“不好意思。”她实在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拿出手机装模作样道，“刚才有个同事联系我，说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我讨论，先失陪了。”
张启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张叔叔先开了口：“去忙吧，工作上的事情最重要。”
“谢谢张叔叔。”沈枝意忽略掉了沈父黑得不行的脸，转身逃回了房间，肩膀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无聊地趴在床上玩手机，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枝枝，出来一下。”
是沈父。
沈枝意想起刚才的事情，没由得的有些发愁，慢慢吞吞地过去开门，果然对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
“爸。”沈枝意小幅度地抿了下嘴唇，“有什么事吗？”
“你妈买了你最喜欢的甜品，让你下去吃。”
沈枝意干巴巴地“哦”了声，心里还是有些打怵。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下了楼，果然看见沈母坐在沙发上，茶几上面摆了个做工精致的提拉米苏，是她从前读书的时候经常会买的。
“枝枝，快过来吃。”
沈枝意稍稍松了一口气，过去和妈妈一边吃甜品，一边回忆小时候那些趣事。
就在她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沈父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对沈母说：“你先回房间。”
沈母怔了几秒：“好。”
沈枝意心里开始打鼓，咽了下口水：“爸，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她小时候和爸爸的关系很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沈父都不会说她，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就是把她送到崎源读书那次。
“你说呢？”沈父没再拐弯抹角，“刚才你张叔叔过来做客，你那是什么态度？”
“爸爸。”沈枝意心平气和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觉得有些冒犯，所以才会那样的。”
“你应该能看出爸爸的用意吧。”沈父脸色依然不好看，“你也二十七了，老大不小的，是时候找个人安稳下来。”
沈枝意僵了下：“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我看你是有想法不敢说吧。”沈父哼笑一声，“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江家的那小子？”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你们俩根本没有可能，你趁早死心吧。”
沈枝意眼眶倏地酸了，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为什么？”
“他配不上我们家。”
“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他明明是个很优秀的人，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
“难道你就很了解他吗？”沈父气得从沙发上直接站了起来，“而且他喜欢你吗？如果喜欢你会拖着这么多年不给你一个答案？会在你从崎源跑回来看他的时候对你不管不顾？就算你跟着他考去了京南，又得到什么结果了？”
藏匿在心口的伤疤就这么被翻出来剖析，最后变得血肉模糊。
沈枝意声线颤抖，眼眶红了一圈：“但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除了他之外，你和谁在一起都行。”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绝对？”沈枝意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当年你就非要把我送回崎源，让我和他分开，要不是你，我们也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我已经二十七了，是个成年人了，我有分辨自己喜恶的能力，也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过多干涉。”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连带着那些伤痛也一起发泄出来：“如果你想让我记恨你的话，就继续阻拦吧。”
沈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抬手指着她：“你——”
话还没说完，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后不受控制地向一旁的沙发倒去。
沈枝意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愤怒消失不见，变成恐慌无措：“爸！”
……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城市，沈父被送进了急救室。
其实是常年工作劳累积攒下来了许多小毛病，加上今天情绪起伏过大，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手术室门口的灯冰冷又可怖，沈枝意想起儿时和爸爸那些温馨的瞬间，后悔到了极点，抱着妈妈的胳膊，整个人都在颤抖，声线破碎：“妈妈，对不起。”
“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没事的。”沈母摸摸她的头，“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不要自责了，会没事的。”
流淌在血液中的拿份亲情与爱不会改变。
凌晨时分，沈父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转到普通病房。
沈枝意不想妈妈太操劳，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看护。
她搬了把椅子在病床旁边，用力握着爸爸的手，黑睫止不住颤抖，反复呢喃着：“爸爸，对不起。”
沈枝意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沈母过来给她送早饭，让她回去休息会，但是她说什么都不同意，坚持要留下来。
上午十点，沈枝意在病床边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病房外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是沈睿。
得到消息后他就匆匆赶过来看望了。
“舅舅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沈枝意声音很轻，“护士说可能要多休息会才会醒。”
“姐。”沈睿皱了下眉，“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会？脸色太差了。”
“没事。”沈枝意勉强笑笑，“我不要紧。”
沈睿在她身边坐下，重重叹了口气：“这次是不是因为江宇铎吵得架？”
沈枝意愣了秒，点点头。
病房里沉默很久，只剩下门外护士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和急救声，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在鼻腔里。
沈睿先开了口：“姐，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舅舅都不肯同意你和江宇铎的事情吗？就连他自己也避着你。”
苹果皮毫无预兆地断了，掉在地上，沈枝意眉心跳了下，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心头：“为什么？”
沈睿神情悲哀又复杂，像是不忍心把这些真相告诉她，但是对上她那双眼睛后，还是选择了屈服。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好像有千斤重，在沈枝意心脏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伤疤。
“因为他妈妈的死，和我们沈家有直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