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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月子的许嫣,决定带着应荧好好沐浴一番,于是洗澡也成了小婴儿增长见识刷新对古代认知的一件事。
应氏家中不缺能工巧匠,他们曾掘地数百丈引来温泉活水,建了一座精巧别致的木屋作为族内公共浴室,从布置风格到沐浴流程都很像现代日式汤泉馆。这浴室除了随侍婢女面前无隐私之外,其余的都散发着一股时空交错之美,让应荧产生一种现代亲切感。可见洗澡这件事,从古至今理念都相通,追求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和谐之境。
屋内届分男女互不干扰,光线略昏暗,影影绰绰幽隐潜翳,数个单间内室列序其中。先在小室里搓洗冲淋干净,再踩着木屐披着衣袍去大池泡汤,大池半在室内半在外,冷热交织雾气氤氲。
祭灶等一应岁节活动将近,浴室汤池成了亲戚们时常光顾的场所,即使不曾相约也能碰上些姑嫂。许嫣托着应荧下池时,还未见人就已经听到大嫂袁珍爽朗大气的说笑声。
“今日可巧,沾到我们家小女郎的福气,没泡完汤泉我就已经通体舒畅光彩照人了。”只见袁氏和钟氏涉水而来,纷纷围在了母女周边扶着她们,毕竟是这一代里第一个被带进女人汤池的小婴儿,大家好奇又紧张生怕有什么意外。
“大嫂的福气已经光耀如日了,再添岂不是要亮瞎我等双眼?”许嫣与袁珍未出阁时就已相交,本就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情分,如今嫁来一处亦是亲厚。
袁珍年长几岁,圆脸宽颌,长眉上挑似远山,杏眼微扬如有波,嘴角上方一颗小福痣在说话时若隐若现。她嫁来就是宗家长妇,族里中馈往来内宅之事尽数托付于她,治家多年慈威并济,面上自有一股沉稳大气的当家人风度。
旁边的钟氏名叫钟敏,年岁最小容颜娇俏,虽育一子却仍是少女姿态,在嫂子们面前犹如小鹿一样楚楚动人,她热心地将之前聊天内容复述给许嫣,“二嫂来前,我俩正聊着岁节装点上的事,园门口的阀阅柱子年年上漆换新瓦,无甚新意,大嫂打算在乌黑色漆基础上缀些朱红,使阀阅看上去不那么单调,也随了年节渐用红色的喜庆风潮。”
许嫣夸言附和,“大嫂这种小改动恰到好处,既彰显了咱家品味,又暗示了包容进取的家风。”此时过年最重要的是祭神祭祖,一切活动都围绕着这些展开,修缮阀阅也是为了彰显祖业不竭富饶不衰。应荧所熟知的许多后世年俗尚未形成,贴对联放鞭炮舞龙舞狮看花灯等等热闹统统看不到,连年夜饭吃饺子也得等着张仲景以后推广。
祭灶辞灶谢灶,然后正旦祭祖,虽是消耗体力的团体礼仪活动,但供品摆放祭拜焚香等等都有往例可循,并不需太过费心。年年都相似,聊了没多久三人就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如今生养了子嗣的许嫣总算能融入育儿圈话题,似乎想把之前被拉下的话补一个遍,相互交流之后发现自家孩子吃的好睡得好不哭闹,实在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神仙宝宝。
一通闲扯慢慢聊到教育上,袁珍消息灵通,将从丈夫应歆那里听来的话提前透给许嫣,“二弟身有官职将归雒阳,荧儿年幼不便长途,舅公有意将她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许嫣原本打算入夏之后随居雒阳,这一安排让她些许困惑,“是要我娘俩儿长留汝南?”
“舅公正是含饴弄孙的年岁,不喜分离,你早做安排。”袁珍并不多说,只意味深长地了一眼许嫣。按照汉室规定,应劭这样有些身份的世家子可以纳一妾,再放上些可信妥帖的仆从照顾雒阳宅邸,主妇即使不在身边也能安于故乡。
许嫣缄默不语,低头沉思。她捞出企图潜水玩儿的应荧,见女儿手指泡出了褶子,遂带她上岸,裹上衣袍哺乳,婢女即刻上前为她通经活络、篦发擦身。
“你啊,出了月子不要逃懒,”袁珍也起身出池,同时不忘拉出钟敏,“还有你,除了日常分理的杂务,舅公给我们几人又派了活计。开春启学堂,由四弟主持教家中子侄经史子集,我讲礼仪、嫣娘授算学、敏娘训书法,另有三弟教弓马、静娘启音律。”
钟敏诧异道,“汝南府君乃关西孔子杨伯起之后,家学渊源者所设郡学,我家儿郎不去了?”一众婢女分工明确服侍周到,有人负责涂抹香脂,有人将盘发打散篦上花露,有人笼好炭火引暖风烘干。一时之间香风阵阵,暖意融融,不大功夫就将三位主母收拾得妥妥贴贴。
“杨府君年老多病,即将归乡荣养,郡学所授只剩经学浅表,难明道义。”袁珍先前忧愁儿子学业,官方教书先生水平有限,甚至都不如她袁家以顽劣著称的幼弟。
“儒家六艺经学,兼容并包诸子各家,早非一派之学。舅公这次集众之长,像是要效仿颍川荀氏大兴家学。”许嫣将睡着的应荧抱给乳母,令其带回屋里休息,“咱们这一辈,大哥立家统筹,劭郎入雒谋势,三弟县尉掌兵,四弟读书治学,其余旁枝承先人余绪兢兢业业,也不算辱没家声。下一辈渐长,定要一代更比一代强,通五经贯六艺也只基础。”
“正是,管子云‘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家学传承不可假手他人。”袁珍照着铜镜,对婢女为自己修理的眉毛不置可否,选了个趁手眉镊稍作改正,顺势转身为两个弟妹整起眉形,下手利落如拔雁毛,毫不怜香惜玉。“我的琳儿正值学龄受此实惠,改天可得备上些束脩拜会下你们这些授课亲长。”
钟敏怕坏了眉形,生生忍住了挑眉冲动,“自家人哪需这样繁琐,只是练字实乃苦功,要持之以恒,大嫂莫心疼才是。”八岁的应琳写字已有形体,只需指点勤练便可进步,她对练字之苦心有戚戚焉,提前言明免得小童惫懒却怨师不教。
长社钟氏乃颍川高门,钟敏父亲、叔父在党锢后心灰意冷不仕朝廷,早早故去,唯有一兄支撑门户。兄长钟繇聪慧过人在书法上颇有天赋,他自觉无甚精力深授经史学问,只督促着妹妹苦练出一手好字,正巧消弱了她些许跳脱的性子。
“尽管磨练,切勿松懈,若他吃不得苦半途而废,直来诉我。”袁珍自然信得过儿子,总角小儿活泼好动亦是聪哲纯良,早已到了知学上进的年纪。哪个母亲不夸赞自家小子,谈娃儿兴起,滔滔不绝。
许嫣听了半晌应琳、应玚的孩童趣事,入了育儿圈儿发现自己仍在边缘,应和几句就感慨女儿太小积攒不够谈资,告别两人往自家院中走去。
施施然入院,瞧见丈夫将小榻置于屋外墙边,正搂着酣睡的女儿侧卧暖阳下,手持竹简惬意读书。今日虽寒冷,却是个云淡风轻好天气,方才大嫂话语还压在心头,令心情更冷。许嫣顿生委屈,拍掉应劭的腿挤出一点空儿,瘫坐于榻上唉声叹气。
应劭抬头暗笑,心想定要稳住,此时绝不能凑上钩儿去问原由,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好,只等许嫣自己说来。然而娇妻一个幽怨眼神飞来,他立马移身就教,“嫣娘受何委屈?我为夫人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