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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血色泥土中的任乘昴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入土为安,落叶归根……和大家在一起…这个结局…也不错……”
……
一个年龄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伸出了双手,做饿虎捕食状,嬉皮笑脸的说道:“小昴啊,你来啦?哈哈哈……大家都等你好久了!”
“虎子哥这次当鬼哦!他可厉害了,猫猫,我们快点去藏好,别被他捉住了!”
“猫哥哥才是最厉害的!猫猫哥,猫猫哥,答应给我的木剑什么时候做好呀?”
……
“小昴,看,我这不是抓到你了么?没想到你躲得这么好…我找了几百年才找到你呀……大家早就被我捉到了,就差你一个人了…哈哈哈…大家都很想你呢…既然被我捉到了,就让我也吃了你吧……大家好好聚一聚。”
说着虎子张开血盆大口,那嘴巴裂到了耳朵根,锋利的两排牙齿满是鲜血。他用两只手死死的扣住任乘昴的胳膊,狠狠地咬在他的小臂之上,一甩头,撕去了一大块肉,鲜血迸溅了他一脸。
他嚼了三两下,便把肉咽了下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就在他正要再次下口的时候,脑袋突然一顿,咯嘣一声脆响,他的脑袋向左边偏转,一个女孩的脑袋从侧面钻了出来。
她咯咯地笑着:“虎子哥,你也太狡猾了,找到了猫猫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在这独自享用……”于是她也咬向任乘昴的小臂。
还没等她再去啃第二口,就有另一个脑袋从那小小的身躯中钻了出来,将她的脑袋挤到一旁:“就是就是,虎子哥,猫猫哥还跟我拉过勾,说要给我做一把木剑,现在也没兑现。所以手指一定要留给我来吃……”
……
任乘昴睁着的眼睛没有了光彩,他面无表情,就在那一动不动,任由这个长着六个脑袋小东西挂在身上,四处啃咬着他的身体。一阵阵撕咬声与骨骼摩擦的咯吱咯吱声传来,鲜血也流的到处都是。
……
之前帮助过任乘昴渡劫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带着些恼意:“小子,你听着: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任乘昴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还是一动不动。
那声音见任乘昴充耳不闻,显然有些着急:“你给我好好听着:‘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任乘昴面容呆滞,纹丝不动,此时他的胳膊一条胳膊已经被啃光了血肉,左半边胸口处也正在被撕咬着。这群孩子一边啃咬着,一边迫不及待的想用那纤细的小手,穿透任乘昴的骨头缝隙。目标正是胸腔内停止跳动的鲜红心脏。
那声音变得尖锐而后更是气急败坏:“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任乘昴!你究竟有没有在听!!!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
孩子们终于把手从任乘昴的锁骨上方穿入,透入他的胸腔之中,他们满是鲜血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就在手指要触及心脏之时,一个声音传来…
“哥哥…是你么?”
一个娇小的身躯,缓慢的向这边行走着,由于四处一片黑暗,也看不真切她的面孔。
任乘昴似乎听到了这个声音,僵硬的脸抽动了一下,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可随后又恢复平静。不过正是这一下跳动,让那小手仅是触及心脏的瞬间就化为了齑粉,而这个六个头的孩子也被弹开。
这个身影停了下来,几乎同时,她的周身开始散发出强烈的光辉,照亮了整片空间。这才露出她的真容,这竟是一位长得十分精致的小女孩:
少女方才五六岁,粉雕玉琢俏玲珑。
身着绫衣挂金锁,腕带金镯嵌绿松。
明眸好似井中月,贝齿恰如海上琼。
天人坯子美璞玉,不曾出水一芙蓉。
只是与她的形象非常不和谐的是,从她的后背竟然延伸出许多黑色的铁链,延伸地很远,看不到尽头。
那跌落在旁的六头孩子,翻了个身,爬了起来,也看到了女孩。他们残存的三肢瞬间绷直,带着身躯弹跳而起。在半空中,它身体抖动,原本小小的身体,瞬间涨大,拉长,变得足有水缸粗细,五丈长短;十二只手臂与十二条腿从那细长的身躯两侧生长而出,变成了一个类似蜈蚣的恶心怪物。
六个攒在一起的小小脑袋被挤向一边,从中间又钻出一个略大一点的头。那头有着一张少女的面容,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长相清秀淡雅,气质出众。若不看她脖子下方连接的怪物身体,还真的会把她和大家闺秀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红唇微张,眼神中毫无生气,对走来的精致小女孩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苏醒了……可即便如此,还是希望你不要来坏了我的好事。”
女孩用着和外表不符合的语气说到:“看看你现在的怪物模样,还是我初见的那个天雅姐么……真没想到,你会靠着吞并那些孩子们的残躯与灵魂来维持自身。”
“任洛洛!你懂什么!一百八十年前,一百二十年前,六十年前……安寒姐,白萱姐,小玉姐,一个个在我们面前烟消云散,难道你忘了么?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男人,三番五次的阻挠仪式!因为没有新人来接替她们,结果她们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那可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这名叫天雅的女子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吼道。
任洛洛陷入追忆与沉思……
“任洛洛,你看到了么?我身上的锁链就要尽数断去。这也意味着,我也迎来了三百年的期限。”天雅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眼神温柔地看着任洛洛:“你我姐妹一场,两百四十年的朝夕相处,难道不比那个只当了你几年哥哥的人强?我若能吞噬那个人,就能活下来!甚至能成就鬼仙也不是梦!你也只还有一甲子的时间,不过在那之前,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任洛洛,退出追忆的思绪,昂起小小的脑袋,眼神却无比坚毅:“不,不是这样……小玉姐她们都走得很安详,不是么?我哥他没有错,错的是举行这仪式的那些家伙……无辜的人一个接替一个被害,何时才是终结?我,包括已经不在了的安寒姐,白萱姐,小玉姐,我们都真心希望不再有人经历我们的遭遇,承受我们承受过的苦难!所以,天雅姐,我,今天必须阻止你!”
天雅的表情再次变得狰狞,她恶狠狠地说道:“任洛洛,你可想清楚了!今非昔比,我们已经吞噬了他足够多的血肉,而虚弱期的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若你不出手,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我也不会伤你分毫。若你要出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可是除了天雅的头之外,其余的六个孩子的脑袋各个神色复杂,有害怕,有惊恐,更多地还是愧疚,他们齐齐转头看向中间的天雅,语气中带着些怯弱:“天雅姐,我们不想和洛洛姐为敌,若不是她,爹娘也没法转生……”
“闭嘴!没用的东西!事到如今,竟然还有那么愚蠢的想法!”
“可是,这么多年来,洛洛也很照顾大家……”
“我叫你们闭嘴!果然你们根本不配和我一起成仙!”
噗噗噗噗噗……传来连续地骨头破碎的声音……
天雅面容扭曲,双眼简直要突出眼眶,她一边疯狂地啃咬着旁边耷拉着的六颗小脑袋,一边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我不想这样做的,都是你!都是你们逼我的!”
……
天雅的脑袋在吞噬了其余六人后,膨胀成了一个大肉球。她原本鲜艳的红唇裂成了六瓣,里面满是尖牙;她的脑门又长出的十二颗眼睛,散发着骇人的血红色凶光。天雅死死地盯着任洛洛,拖着长长的身体,向她扑来。
任洛洛叹了口气:“哎,我承认,我晚了一步,现在我也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了。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会全力阻止你的!直到……”
任洛洛双手相叠,环绕在胸口,瞬间浑身散发着更加强烈的光芒,三道锁链从她后背幻化而出,与那些黑色的锁链不同,这三条锁链都是金色的,它们打着圈螺旋前进,将攻来的天雅缠捆了起来。任洛洛也清楚得很,这并没有多少用处,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怪物竟会挣脱的如此之快:仅是两息的功夫,天雅便挣碎了金链。
她破困而出后,猛地掉转身体。二十五肢齐发力,以肢带腰,以腰带身,以身作鞭,向任洛洛当头抽来。
任洛洛被大量的铁链锁着,根本没法快速躲开,只得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记攻击。三条金链,这是她如今所能动用的极限了,她也被锁在此处两百四十年了,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份强大力量,再加上这么多年她帮众人转生,尤其是送那个人入轮回,实在耗费了她太多了…否则她之前也不会陷入沉睡,让天雅有机可乘。
……
她面如金纸,身形在冲击下剧烈的晃动,身上散发的光亮黯淡了不少,可见这一击让她着实不好受。她就像一只蜡烛的火苗,狂风吹过,随时都可能熄灭。
“不过好在撑了下来,风过后,仍能燃烧着…”任洛洛心想。
任洛洛一咬牙,强行维持着光亮,这让她原本就模糊的身影,一下子又变得更淡了几分。她对任乘昴那边喊道:“哥!快醒来啊!”
“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现在若罢手,我还能饶了你。”
女孩不再吭声,眼神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好,你自找的!”那“蜈蚣”般的天雅说着便又再次袭来。
任洛洛不再妄图困住她,而是放出锁链,将自己周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可这面对这怪物势不可挡的攻击,仍是杯水车薪……金链化作的金茧,仅是一瞬就寸寸断裂,激起了巨大的烟尘。
天雅愣了一下,有一丝停滞。不过也没过多久,她便掉转身形向任乘昴的方向走去。
“你在…看哪里……我还在呢……”一个虚弱声音从天雅身后传来。烟尘中,那个已经模糊到看不清面孔的弱小身影,她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天雅化成的怪物转头,十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残影:“任洛洛,你真是不识抬举。我先前还想着救你出去,看来你还真是没有那个福气。那么,就给我彻底的粉碎吧!”
怪物张开大口,血光在其口中凝聚……轰地一声,一道血红色光柱从怪物口中喷涌而出。
任洛洛没有任何抵抗,而是双手指尖相抵,虚弱的身形一下子变得几乎透明起来……她像是回光返照般地重新大声叫喊道:“死老哥!快给我滚过来!否则,看我不把你的猫耳朵拧掉!”
顿时间她的残影剧烈燃烧起来,短时间内再次发出耀眼的金光!
轰……
任洛洛艰难地睁着眼睛,金光中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她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入土为安,落叶归根嘛……”任洛洛这样想着,缓缓的闭上了眼。
……
月明星稀。
悬浮在空中的大球轰然爆裂,石土块分崩离析,四周散溢的粘稠能量反而向着中间汇聚……这正是否极泰来,天地逆转,阴阳相合之象……
不多时,石块泥土重新落回大地,变得无比的平整;那股清流也重归天际,就好像此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身着洁白的道袍男人悬浮在空中,他背对着满月,所以表情看不真切……他打着一把满穿油纸红伞,在这初春时节,犹如秋后的一片红透了的、孤零零的枫叶,就那么缓缓飘落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
他单手横托着一把曾叫做“巨海”的大剑阔刃,现在这把大剑被折去了剑柄和剑尖,只保留一截长三尺,宽一尺的剑身。剑身上铺着一块红色的绸布,清风徐来,红布的毛边像是小穗子一般胡乱摆动着,略显俏皮。
可能是由于,泥土刚刚回归的缘故,他踩的土地显得格外地松软。红伞不大,所以他尽量前倾身体,好让阴影能够完全遮盖住他另一手托着的红布;他脚步轻盈的像一只猫,一步一步地,缓慢地走着,仿佛生怕红布上躺着的那位受到一丝颠簸一般。
红布上,躺着一些小小的骨头,虽然细碎,却被整齐地排列好。对比起泛灰的骨头,放在一旁纯金的两枚小手镯与一枚长命锁就要抢眼许多。就算背着月光,就算历经了几百年,依然金灿灿的,熠熠生辉。一曲《长相思》来述此等无奈:
人一回,鬼一回,
黄土一抔落子规,金镯命锁随。
地重回,天重回,
点点心灯何处归,月明枯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