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又遭暗算

曾向前朝号白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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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窦两家从镇上争执到县里,古家一口咬定窦家阴心毒害,扒堤放水淹古家的田,给窦家大堤减压,保自家的畈田!

    杜家自然不服、据理力争,死也不承认做过这事!其理由很充足,那就是当时天已放晴,河中大水已退,大家都平安无事了。这个时候,哪个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如果洪峰正盛之时,做这个事还有可信之处……

    但古家现在一口咬死,说他们俩家有深仇大恨,窦家就是不为保自己的大堤,找机会害古家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样,在政府的协调下,大家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为讲和而协商谈判,想用谈判协商来讲和,但都以失败告终。这两家一家非要咬定是对方可为,一家自然不愿意受冤屈!是各有用意,政府想调解讲和,那是一厢情愿,现在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虽然县长、镇长,带县、乡官吏及其他绅士、乡贤,到两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规劝,最后是“锣儿打破了,法儿做尽了”,根本没有什么效果!两家的械斗,如猛火遇狂风,没人能阻止得了。

    开战时节已到,古大疤子聚集族人烧香祭祖,求神灵保佑古家此战大获会胜,一定要多多夺取窦家资产,弥补古家畈田被毁的重大损失!并发出了进攻令。

    古氏家族一千多名男丁,持枪舞棍、拿刀拿铳、架土炮、持洋枪,几个愣头青打头,排一字长蛇阵,向窦家集居地窦家大垸,发动猛烈的进攻。

    这一场规模庞大的家族械斗,在当地也是百年一遇,规模超过了历年的家族械斗。

    东河沿岸,一时间枪声阵阵,炮声如雷,刀光闪闪、长矛如林,好好的人间世界,变成战地屠场、杀戳地狱。

    这回,窦家人高度重视古家的入侵,毕竟实力一向弱于古家,他们除了组织自家丁壮备战外,还到外地本族人中,借来几百人丁,并从皖地军阀中,高价请来窦姓军官数人,事先对窦氏青壮年,进行了强化军事集训,同时对古家的进攻势头、人数、路径和次序,作了详细的分析、研究。再根据本家居所,所处山川、河流、丘陵、沟壑,田垄、道路及人员配备,均作了系统的安排布置。

    窦家集聚八百多名男丁,排了三道防线,每道防线都有讲究。

    第一道防线,摆满了鹿砦、挡马和铁丝网,壕沟加深加宽;安排一百多人架火铳、弓箭、强弩,再部署十来支快枪(汉阳造)。大部分人持长矛、关刀、套钩。大家严阵以待,首要目标,就是打掉古家的第一波攻击。

    第二道防线,挖的全是深沟,筑的都是高垒,沟里灌满了水,水下面钉着竹钉、木桩;窦家安排二百壮丁持大刀、长矛、三眼铳,沟堑之上还埋有土地雷,人员都作好埋伏;准备第一波攻击后,接应前面防线人员撤退到这里,跟这道防线的人员会合,迎击杀疯了的古家壮丁,对其进行强力阻击。

    第三道防线,主要为集歼古家人马,作出的最终布置。挖有两丈多宽、七尺多深的战壕,里面密布铁丝网、绊马索、铁钉阵、竹签铺和各种障碍物,安排五百丁壮、严防死守!后面布了一门大型的土轰子(土炮)。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杜家花血本从皖地军队中租了三门迫击炮,六具掷弹器,两挺机关枪。买了三十多发炮弹,两百多枚手榴弹。

    窦家为这次械斗,运筹帷幄多时,费尽心机、花费巨资。

    请来的几名军官,都是西洋留学归来,是皖系军队中服役的优秀人才。他们在窦家排兵布阵、部署战备,完全用现代战争模式进行。方方面面的规划布置,数据清晰计算有度。可以说“庙算”在握、胸有成竹,准备有序、调度有制、行动有方,侦察细致!甚至提前收买古家外姓的亲戚朋友,以走亲访友为名,深入古氏家族腹地,打探对方的消息。

    因此对方的人数、兵阵、粮草、器械、士气、行动及指挥人员和进攻的方向,窦家都搞得一清二楚,一切都在计算、掌握之中。

    反观古家,自恃人丁众多、财大气粗,前些年无论龙舟竞赛,还是争水械斗总是获胜;因此习惯成自然,不管现在形势变化,对方早已今非昔比,他们还是恃胜而骄、自视强大,轻视窦家实力。自古兵战,胜在知已知彼,败在恃强凌弱、恃势而骄,默守成规、不知变化。

    古大疤子脑子里还是前朝清兵排兵布阵的方法,陈旧腐朽至极,调兵遣将无度,算计筹画失策,完全恃势仗力像蛮牛笨猪一样,带着古家马队,在前头猛冲猛杀,步兵跟在后面舞枪弄棍,一路向前横冲直撞、乱剁乱砍。而且对窦家情况,一点都不在意,既不知彼,也不知己——

    当古家兵丁马队,冲到第一道防线时,遇窦家人死命抵挡。古家人因溃堤毁田之大怨,仇恨在心、怒火冲天,不顾性命直向前冲。一时死者几十,伤亡不小。

    古大疤子没想到,窦家人如此顽抗,而且离窦家大塆老远,古家就遭如此惨重死伤。古大疤子勃然大怒,一时凶性大发、杀气狂起,吆五喝六、狂呼乱叫,命令丁壮不要怕死,只不要命地猛向前冲杀!

    窦家坚持半天,见古家死伤不少,第一道防线有效杀伤古家有生力量目的达到了。而阵前古家丁壮杀气腾腾、杀性大起,众人无纪律无秩序,一味狼奔豕突,排着长队嗷嗷乱叫,向前乱冲乱撞、冲锋不退。

    窦家人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痛痛快快地放弃第一道防线,听从那些请来的军官的指挥,让手下人悄无声息地撤离,到第二道防线会合。

    古家人停下休息,完毕后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击。此时窦家人,早放弃这一道防线。

    在战场上,胡大疤子为了补足体力和精神,也顾不得什么威仪德相,使起劲来抽大烟;过足烟瘾后,一时精神亢奋,浑身上下劲头是足,手舞足蹈、大呼小叫、骂骂咧咧地跨上大黑骡子,舞双枪发出了攻击令。

    此时古大疤子因大烟土毒性刺激了神经官能,人已接近于颠狂状态,骑骡猛冲在最前面,后面是一群群蠢笨蛮力村汉,驮枪舞棍、口喊冲杀,跟着他向前疯狂冲杀。

    一路上居然没遇到什么阻扰,他们很轻易地冲到窦家第一道防线前,发现壕沟里鸦雀无声,半点动静都没有。

    古家众莽撞汉,在古大疤子吆喝之下,一鼓作气杀进壕沟,竟无半个人影。沟里布置的铁丝、竹钉和各种障碍物,却让古家人受伤不少。

    虽然首战损失很大,但古家人占领了第一道防线,按以前惯性老观念,他们都以为老窦家的人害怕了,吓得全部逃跑了。大家一时兴高采烈,在壕沟里、欢欣起舞、又吼又叫、又嚎又嚷,欢呼雀跃,一片鬼哭狼嗥、妖呼魔啸。

    古大疤子命令族人运上牛、羊、猪肉,在壕沟里面,就地生火做饭,喝酒吃肉庆功。准备酒醉饭饱后,再攻打窦家第二道防线。完全不顾古家死伤多人,力量大减的事实,在战壕里盲目乐观、坐井观天、自以为是、耀武扬威。

    就在古家人欢天喜地庆祝初胜,在战壕做饭喝酒吃肉正快活时。窦家人请的皖军军官,用军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到古家人丁,都在战壕用餐,那阵势有些气人。为了打消一下古家的气焰,窦家人立即开了土炮,朝战壕里一阵狂炸猛轰。土炮虽然射击准度不行,但口径不小,威力较大,里面筑的是火药和无数铁砂子,打出去后范围很大,古家人顿时死伤大片。

    这顿酒饭不但没吃好,还添了伤亡,古家人高昂的士气,立即受到打击,部份人有些垂头丧气了。

    古大疤子气得“哇啦哇啦”阵阵怪叫,大骂窦家人卑鄙无耻,这个时候放土炮,就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真他妈的连饭都不让老子吃个痛快!他也不想想,这虽然是私家械斗,但也算得上是战争行为。

    自古以来,战争玩的就是阴谋诡计,要的就是出奇制胜,哪有什么君子行径,那讲什么宽容礼义?人家要的是胜利,要的是你的性命,谁还管你是休息还是吃饭……

    古大疤子火性一起,边骂边要指挥古家丁壮,冲上去跟窦家人拼老命,被管家一把拦住。

    管家急说“老爷,现在我明敌暗;敌人又有土炮,而且还有不少快枪、这样胡乱冲上去,除了送死,我方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古大疤子正在气头上,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那怎么办?这狗日的老窦家,架上这个土炮,他娘的迟不轰、早不轰,偏在老子吃饭的时候轰。轰死轰伤咱老古家伢儿一大片,害得老子一顿饭都没吃完整!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老古家的人,白白吃了个大亏不成?这口气老子一刻也咽不下——”

    管家忙道:“老爷,我们冲杀半天,现在人疲马困,大家气力跟不上。不管怎么说先得把这饭吃饱,休息一会儿,歇养一下精气神儿,然后想法儿鼓足大伙儿的斗志,再去冲杀不迟!”

    古大疤子听了,觉得管家的这话在理,就不再强行进攻了。还是安排族人先吃饱饭,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番。等恢复了体力,再一鼓作气,打下窦家大垸,好好狂暴掳掠、大大抢劫一番。

    古家人运走死、伤人员,剩下的一些人沮丧失色,精神有些不振。大家憋着一口气,吃完饭后,大伙儿乱七八糟、七零八落地躺在战壕里,打瞌睡的打瞌睡,磨大刀的磨大刀,擦长予的擦矛。个个心中烦燥憋闷,人人都想抓个窦家人来,当面严刑拷打、剥皮抽筯,以解心头之恨!

    休息了一个时辰,古大疤子又猛抽一顿大烟,精神再次亢奋起来,估计时候差不多了,就下令攻击。

    古家人象一群被激怒起来的野兽,“冲啊”、“杀啊”怒吼着、嚎叫着、狂啸着、乱嚷着,胡乱乱、黑压压、气哄哄地不要命地向窦家第二道防线冲去。

    窦家第二道防线,里面部署有快枪(汉阳造)。这里的兵丁,都是经过正规军官操练的人员,大部份人不再是乱哄哄向前直冲、出力气玩命儿的农夫,有点接近正规士兵的战斗力了,自然要用巧妙之力,杀戳来进攻的敌人,让他们有来无去!

    古家人才一冲近,这边窦家的丁壮就开枪了,一下子就打翻了好几个,把古家人吓一大跳。没想到窦家人,枪法突然怎么这么准了?基本上冲到近前的人,都被打翻在地,而且大多断气闭息死翘翘了。这就是现代枪械,跟大刀长矛的不同之处。大刀长矛砍刺之下,还有两三分生还的机会,被快枪射中的人,生存的机会更少了!

    人都怕死,见阵前凡是中了枪弹的,基本上十有九死,古家人吓得不敢再冲了!毕竟绝大部份都是没有经过训练,长期没有纪律约束、目不识丁的村夫蠢汉,只是阵前古大疤了强调了一些临阵向前、有进无退、不顾生死的话!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哪里约束得到众人?因此,有人临阵逃跑,在有调头败退!

    古大疤子勃然大怒,立即阵前斩将,连杀三个不敢冲锋的小头目,以此立威。这一下子把古家丁壮们,吓得胆颤心惊,谁都不敢在阵前畏缩,更没人敢往后退了!

    在古大疤子的淫威下,古家丁壮不要命的往前狂冲。

    窦家人猎杀兔子一样,朝冲在最前面的人开枪,后面架好的土轰子,也不停地筑药猛轰,把古家人打得昏头转向,死了一片又一片,伤了一茬又一茬。

    古家人此时横了心、不要命,不管死伤多少,一波又一波地向前冲。直往阎王爷鼻尖前凑,送人头而在所不惜!

    窦家人见此情景有些犹豫了,觉得这样下去,千把号古家丁壮,不被他们杀光也会杀一大半!

    这样的疯狂杀戳,在本地尚属开天辟地头一回。过去大家族械斗,虽然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但毕竟是冷兵器,杀伤力不是很大,作算打个十天半月,也只死伤七八上十个人,死伤三十人以上的事情,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在这里发生得少。

    今天才打了大半天,古家就死伤好几百人,照这个拼法,再打一天,古家丁壮就要被杀绝了。

    为了减少对方的伤亡,窦家第二道防线的头头自作主张,熬到天快黑时,就主动撤离。

    杀红了眼的古家人,以为他们不怕死地冲锋,震慑了窦家人,立即信心倍增,高兴得不得了。

    古大疤子此时踌躇满志、志在必得,向古家人下达最后的冲锋令“大家暂且休息一会儿,即发动进攻,打到窦家大垸吃晚饭!”

    古家人一个个疯了一般,在第二道战壕里欢呼嚎叫,古家众丁壮,以为这样坚持打下去,肯定胜利在望!窦家最后一道防线,天黑之前必将被攻下。那时候,他们冲到窦家大垸,杀人放火,强暴妇女,抢劫窦家财产,寻欢作乐、一泄郁积在心头已久的仇怨和愤怒!

    抱着这种心态的古家人,想到窦家那些年轻的媳妇,细嫩的姑娘,如水的女儿;还有无数的财宝,个个精神亢奋、发狂发痴、暴怒肆虐!

    如果充满这些想法的人,真的杀到窦家大塆,那窦家人真要遭大殃了。莫看这些平日善良忠厚老实的普通农夫,一旦让人输灌了仇恨,激起了身心之中的暴戾杀气,其破坏害人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而实际上,窦家伤亡很小,基本上没死人。他们手上还有迫击炮、机关枪、掷弹器等大部份杀手锏,只是还没有拿出来使用。

    本来,按皖军中聘请来的军官们的意见,他们在第二道防线,就可以用机关枪扫射,用迫击炮狂轰,用掷弹器投弹,完全可以全歼古家人。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多精力,跟他们寸土必争、步步为营,打这样个古板吃力的蠢笨防御战。

    只因窦家那些当家主事的人,一是思想陈旧,过于害怕古大疤子,对他的指挥才能,高度重视特别担忧,主要是过去吓怕了,现在时移世易明显的情况下,习惯心理还在作怪;二是他们还是良心未泯,害怕杀人过多,沾染太多的血债,有因果报应!因此没有同意那些年轻军官的建议,而是用老一套防御方法,夹杂一些新的作战技术。就把古家人杀伤好几百,超过历来家族械斗死伤的总和。

    看到古家人一片片倒下,窦家当家主事的人,有的吓得心惊胆战,连忙合掌说天幸天幸,有的上了战场吓得闭眼,不敢朝前看望。毕竟乡里乡亲的,同饮一河水,虽说是仇家,但这样杀人,作为山里百姓的窦家人,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没有做过!心理障碍相当大。不像那些聘来的青年军官,在军阀混战的枪林弹雨中熬煎过,自然是视人命如草芥,上了战场杀人不眨眼——

    倒是古大疤子和古家丁壮,是当局者迷,没想到一个千多人的家族,仅这一场械斗就死伤好几百,而且都是年轻力壮的健壮后生,对这个家族的将来是什么后果?一般人不敢往下想!

    可他们当下好象被鬼迷心窍,让仇恨的怒火烧毁了理智,还在一心一意地做着打下窦家大垸、烧杀抢掠强暴、抢夺窦家财产弥补自家损失的黄梁美梦。却不知自己早已中计,在人家的算计之中,只是对方心底善良一点,不愿意过大杀伤而大开杀戒。

    窦家人被古家这种作死吓坏了,见他们还是有进无退,想是杀气焚心着了魔障!大家想:如果真让他们杀到窦家大垸,这群杀红了眼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对窦家来说更是一场灾难!

    为了惊醒古家魔魇,也避免自家出现伤亡。窦家人决定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古大疤子打死或活捉,古家族人就群龙无首,自然作鸟兽散了,也解了窦家的围困。

    窦家当家的人在一起商量,尽早结束这场流血冲突,尽量减少两边丁壮的伤亡。

    而这边的古大疤子,还做着一鼓作气,天黑打到窦家大垸,抢钱、抢粮、抢女人的春秋大梦。

    27

    太阳要落山了,西边残阳如血,古家纠集最后和丁壮,准备最后一击,攻下窦家第三道防线,打到窦家大垸吃晚饭。

    到了最后关头,古大疤子拿出他隐藏的杀手锏——古家刀枪不入的“神仙兵”。这些兵由管家带队,身上画着各种符咒,自称天兵天将附体,说是上阵刀枪不入。

    古大疤子想让这支神兵入阵,给窦家最后一击。当下,就在窦家二道防线战壕里,给这支神兵壮行,一人一碗水酒,一人一砣羊肉。

    神兵神将们,个个头缠画了符的布片,身上画满着奇形怪状的符咒,大家喝完酒吃完肉,再喝一碗清水,清水里有古大疤子请师傅画的符烧的灰,大家喝下后就鬼神入体,上阵杀敌刀枪不入!

    那边窦家准备了迫击炮、机关枪和掷弹器,这边古家“神仙兵”出发了。鼓师打鼓,锣师敲锣,“神仙兵”拿着大刀、长矛,口喊“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向窦家第三道防线冲锋。

    古大疤子亲自督阵,带领古家后续兵丁,跟在“神仙兵”后面,一起向前冲。

    窦家为了尽早结束血腥的缠斗,就用迫击炮一阵猛轰,机关枪猛扫,掷弹器不停投弹。

    一时间,古家冲锋队伍里,硝烟弥漫、爆炸声声,机关枪猛烈扫射,古家阵营中,不管神兵天将,还是凡兵凡将,象割青草一般,倒下一片又一片。

    古大疤子骑在黑骡上,骡子被弹片击中,立即倒在地上,古大疤子跌在水沟里,兵丁一时昏头转向。窦家人从四面八方,向此地冲来,将古家兵丁,团团围住。

    古家兵丁哪见这种阵势,那小炮呼啸、尖厉刺耳,可怕可怖;机枪扫射杀人,简直像阎王爷点名,只要扫射上了就无人幸免;还有掷弹器投弹处处爆炸,没有地方可躲。这样的杀伤武器,对于穷山僻野的农民来说,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古家人没想到自家那些活蹦乱跳、生命力强大的青壮年,在这些武器面前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大片大片的倒下,大片大片的死亡,大片大片的残肢断体!这种杀人如割草一般的武器,把活着的人魂都吓掉了。

    刚才那小炮一轰,机枪一扫,掷弹器一投弹,冲在前面的古家人全部倒地死亡,没死的都吓昏了头,一个个跪地求饶,没有进攻时那种疯狂劲头儿了。大家早就吓破了胆子,惊落了三魂七魄,丧尽了精气神儿。一时间,古家所有人一片气馁,杀气尽失,斗志全无。

    古大疤子因骡子中弹,倒在地上挣扎几下,基本上就没能动弹了。他人头先着地,撞得昏死过去。醒过来时被五花大绑,关在窦家土牢里。

    28

    古家千把号丁壮死伤近半,老管家带领的“神兵神将”,无一生还,都上天堂当神仙去了。活着的古家人不是受伤,就是被窦家俘虏。

    这场械斗胜负之悬殊,可以说现代战术对中世纪战术,在民间的一次碾压性的胜利。

    经此一战,古家百余年聚集的有生力量,基本上消耗殆尽。古家人见窦家人,从过去昂首挺胸、傲慢俯视,到现在低头附耳、唯唯喏喏。从此,古氏家族数十年内,在窦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直不起腰杆。

    虽然古家一败涂地,但窦家也没多少人欢庆胜利。

    这次械斗,死伤惨重数目吓人。虽是两族相仇,但毕竟本乡本土,除了几个上层绅士富人,底层百姓互相通婚、互为亲戚,他们之间虽为异姓,关系错综复杂、藕断丝连。

    古家死的几百人里,有好多跟窦家沾亲带故,还有些是儿女亲家血缘关系,所以窦家人也感到不好受。这样的械斗其实没有胜利者,只有两败俱伤,是底层人最惨痛的劫难。

    大伙儿发现,打来打去,只有几个家族的头头脑脑儿得利,其余下层百姓,没见什么好。且都是亲朋故旧,五服之内是一家。大家是葫芦花、南瓜花,缠缠绕绕乱如麻,缠绕上了瓜儿架,纠纠扭扭是一家……

    窦家战胜之后,并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乘胜相逼,只是将所有抓住的古家丁壮,关在一起好吃好喝招待,伤者直接治伤,并先送归古家。

    他们只将古大疤子一人,关在地牢里。窦、古两家虽然冤恨很深,但当下之仇,窦家人只记在古大疤子一人身上。对古大疤子,他们没有客气,进行严刑拷打狠狠虐待,以报冤仇!

    古大疤子关在窦家受尽酷刑,也算恶有恶报。

    古家其他头面人物,只好请当地大族、大姓出面两边讲和,答应赔偿钱财,赎回被抓的那数百丁壮。

    窦家倒也爽快,当下即答应,只要保证今后不发生两族械斗,除了古大疤子,其余被俘人等,即刻释放回家。对于赔偿,窦家一分不要,毕竟古家大畔河田被淹,已受极大天灾;这次械斗死伤数百,家族惨遭巨大人祸!如果再要赔偿,令古家雪上加霜、后续无继。乡里乡亲的,窦家下不了这个狠心,也出不了这个狠手!

    29

    古大疤子被抓,老管家械斗中打死。古家没有一个管事的男人,一时失去主心骨,家里如同翻了天地。大太太急得无心烧香念经了,跟其她几房姨太太,一起商量想办法救人。

    偏偏其她几个姨太太,不跟她同心协力,大家各自心怀鬼胎。大姨太、二姨太,四姨太,并不关心古大疤子生死存亡,而是暗中想方设法,趁乱大捞钱财以包私囊。倒是三姨太一个人云淡风清,关在房里睡大觉。这几天二门不踏,大门不出,也是怪哉——

    古家人预计古大疤子这回凶多吉少!作算窦家人放过他,也会狠狠拷打、折磨,按他这个年纪,身受重伤之后又受重刑之苦,回来也当不了长久之客。

    家里没有当家人了,基本上树倒猢狲散。这个时候上上下下的人,哪个不各顾各?哪个不趁乱捞钱财,顺手牵羊占便宜!都准备一旦分崩离析时,各人去谋各人的生路,各人去过各人的日子,没人顾这个家!

    除了大太太一个人跳上跳下,想方设法营救古大疤子,其他人都各说各话、各干各事,起心动念都作另外的打算。

    毕竟多年的世家,虽然快要完蛋,但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些。一是亲戚朋友多,有人出头说话;二是家里钱财丰盛,有钱能买鬼推磨,买动人来帮忙。

    大太太出面,请来娘家兄弟到窦家谈判,答应向窦家赔礼道歉,再重重出钱,赎回古大疤子。

    开始,窦家人并不应允,他们极恨古大疤子,不想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但大太太娘家,也是本县大姓,与东河窦氏家族世代姻亲,关系很是密切,在窦家哪儿说得上话。

    窦家奈不住这层关系,加之大太太出重资,打点窦家各位头面人物。大家都得了好处,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自然到当家人面前,替古大疤子说话开脱。

    窦家当家人,见古大疤子年纪不小了,虽然自幼练武,但多年养尊处优又抽大烟,身体消熬得差不多了,这回从骡上掉下,肋骨摔断好几根!加之在窦家关在土牢里,受了好多酷刑,人基本上不行了,现在放回去,估计也没几天可活了,成不了隐患!因此,窦家当家人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答应族中头面人物,将古大疤子释放。

    古大疤子回来后,已经成了废人,成天躺在床上啼哭呻吟,身上到处是伤口,痛得他日夜哼唧、叫唤,一天到晚靠大烟土撑着止痛,维持生命;熬了三个多月,一命鸣呼哀哉!

    古家大树倒了,下人们逃的逃、走的走,临走时能抢就抢一回,能捞就捞一把,能拿就拿一番。几个姨太太,也没一个想留下,都在准备离开,找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太太忙上忙下,把古大疤子送上山,自己也病倒了,昏昏噩噩,人事不省,管不了事了。

    家里下人基本上跑光,只剩几个“家生子儿”奴才,暂时还走不了。姨太太等女眷们,都卷了不少私房钱,有的存在女儿家,有的存在亲戚处,都作好了应变准备。

    现在古家由大姨太当家作主,她天天在算计变卖家财,好捞更多的钱,让自己走时,行囊更鼓一些,未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二姨太、四姨太这些时,与大姨太跟得紧,成天在她屁股后面转,目的就是古家偌大家产,能跟着分一杯羹。三姨太好象世外之人,对这些不管不问,她一天到晚闲暇无事,也不管事。

    孟晨瑶无处可去,还在古家待着。春华因是“家生子儿”,一时也走不了,跟着孟晨瑶熬一天算一天。

    按当时风俗,孟晨瑶是要留在古家,给古时金守节,这儿民间的规矩,除了古家人把她赶了卖了,不然,她哪儿也去不了。

    大姨太几乎卖光古家产业后,开始把眼前盯到屋里了。屋里一切值钱的东西,她都不会放过。见孟晨瑶如水一般的年纪,长得花朵儿一般模样儿。觉得这个女孩子,留在古家守活寡,真是有点可惜了!

    反正,古家马上分崩离析,撑不不多久。不如趁现在手里掌权,找个有钱的人,把这个小姑娘卖了,还能落得一大笔钱财。因此,大姨太就跟四姨太商量,找个老板或妓院把孟晨瑶卖了。

    四姨太开始不同意,想留孟晨瑶给她儿子守节。但经不住大姨太苦劝,说妹妹你也不想想,这个屋里马上要散伙了,你未必还存有什么念想,在这鬼地方过生世?当年,我们花枝儿一样的人,都是被那死鬼,连抢带骗弄来的。在这家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现在,那老鬼死了,大太太病得人事不省,也撑不了几天。我们正好趁这时机,好好捞一笔养老钱,等那节骨眼一到,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晃脑不回来。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早谋自己的生路去。

    那姓孟的小丫头,留在这儿,碍手碍脚还打眼睛。你想她在古家给你儿子守节,这是不可能的:一是你自己也要走了,还管得了这里的事?二是她这么小年纪,怎么可能长守?三是你想留她长守古家,还得为她留下一笔养命钱,将来给她过日子!这是放屁打嗝,两头都亏的事儿。现在,趁着这小丫头年轻姿色好,我们在这屋里能当家作主,干脆把她卖了,弄几个钱平分,这才是赚钱的买卖。

    四姨太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个时候,三姨太突然插了进来,说她也是古家姨太太,大家一样的身份,一样的地位,凭什么你们一个个卖田、卖地,就地分赃,都不跟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跟你们计较。现在孟晨瑶这丫头,你们也要卖,那我就来论道论道,可由不得你们两个人私自作主了!

    三姨太横插一杆子,把大姨太、四姨太计划打乱了。她俩再无所顾忌,但也得给三姨太面子。本来,私下变卖家产的事,做得不地道,瞒着大太太不说,也不分点给三姨太。别看她不计较,但人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可能留了什么后手,让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因而不能把她不当回事儿!所以,现在三姨太一出面,这两个人只好跟她打商量了。

    大姨太、四姨太,原先是想把孟晨瑶卖到窑子里,这样好看女孩子,只有窑子老板看得中,愿意出大价钱。三姨太不同意说:“这样害了人家,人家本是世家出身,水嫩的年纪,你们却把往火炕里送,要不得,要不得!”

    她告诉两个姨太太,想卖个大价钱,不一定卖到那个肮脏地儿。我那师侄的戏班子,在这一带很有名气,侄媳年纪渐大,花旦也唱不了几年,他们这几年一直想找个好女孩,到戏班子学唱花旦。

    三姨太看出孟晨瑶有这个秉赋,上次她的师侄,到古家里来唱戏,暗中就看中了这个姑娘。只是当时她是古家儿媳妇,还新守着寡;古家规矩严,那师侄不敢表露。现在,既然两个姨太太商量着要卖这孩子,三姨太动了心思,卖到哪里都只不过是为了几个钱,干脆就卖给叶家班,她的师侄出得起大价钱。这样,既帮了叶家班的忙,又没把这小姑娘往火炕里推,大家得了钱,还做了一件善事。

    听三姨这么一说,两个姨太太都同意。虽然四姨太极恨孟晨瑶,但现在她作不了主,百事都得听大姨太的。大姨太只要卖得出高价,管她卖哪儿都是个卖!

    三个姨太太暗中商量,要卖孟晨瑶,只把孟晨瑶一个人,蒙在鼓里一般。大姨太颇有手腕,做事之前会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细致。她们要卖孟晨瑶,就要让孟晨瑶不会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为了让孟晨瑶被卖得心服口服,大姨太把春华叫到自己屋里,跟春华细说半天。春华出来时,脸上神色不安一片惶然,到了孟晨瑶屋里,变得有些鬼头鬼脑。孟晨瑶跟她说话,她吱吱唔唔、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

    晚上,孟晨瑶和春华睡在一床,听春华像在是做恶梦,嘴里不停的说:“晨瑶,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凉我!”

    搞得孟晨瑶心情怪怪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根本想不明白,春华这是为什么?

    30

    第二天一早,四姨太过来,说她的一个金手镯子不见了,怀疑是春华偷了。

    四姨太就在孟晨瑶屋里,当着孟晨瑶的面审问春华。春华结结巴巴死不承认。四姨太对春华又打又骂、又掐又卡,还用银针刺她,最后搜查她的箱柜,却一无所获。

    四姨太又怀疑,手镯是孟晨瑶偷了,要她老实交待。

    孟晨瑶心中没有鬼,自然是不承认的,还让四姨太搜自己的箱柜。四姨太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就搜了孟晨瑶的箱柜,居然在孟晨瑶的衣箱里,搜出金手镯。

    看见箱里搜出手镯,春华立即变脸,当下向四姨太揭露,说孟晨瑶上午,趁四姨太有事,到四姨太屋里偷东西,是她亲眼所见,因两人感情深,她不想说出来,现在既然四姨太搜出赃物,春华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孟晨瑶一时傻了眼,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四姨太趁机发作,在孟晨瑶屋里,又吼又骂说孟晨瑶是个贼!叫花子穷鬼,偷东西惯了手脚,并对孟晨瑶又撕又打。

    四姨太这一闹,把大姨太闹过来了。大姨太忙问:“你们搞啥事,在这儿鬼闹、鬼闹的?”

    四姨太说孟晨瑶是小偷,偷了她的手镯!

    大姨太假意不信,四姨太说她在孟晨瑶衣箱里,搜出失落的手镯来。而且有春华作证,上午孟晨瑶到她屋里,偷出这个手镯。

    大姨太把孟晨瑶臭骂了一顿,叫春华将孟晨瑶押到自己屋里,晚上要严加审问。

    孟晨瑶不知自己,怎么成为小偷?更没想到平时亲如姐姐的春华,为什么作死证,说她到四姨太屋里偷东西?她根本没干地这事,怎么突然都这样呢?孟晨瑶象做梦一样,一时想不明白。

    到了晚上,孟晨瑶估计难逃一顿毒打。

    但大姨太倒没为难她,见面和和气气,居然没打她、骂她的意思,让孟晨瑶颇为感到有些意外。

    黑夜间,三姨太带来一乘小轿,大姨太叫人把孟晨瑶拉到轿上,立即动身抬出了古家大门。

    夜晚一片漆黑,孟晨瑶坐在轿里,不知轿夫把她往哪儿抬,只听外面蹄声“得得”,三姨太骑在毛驴上跟着轿子走,时而招呼轿夫说:“走慢点,抖轻点,别把孩子颠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