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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允章——”
于琮握着那小纸条,手微微发抖,瞪圆了眼眶,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耿青从后面将他抱住,老人瘫软在他怀里,脸色发青,沾有鲜血的双唇微微张合,想要说什么。
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仆人手忙脚乱,丫鬟惊慌的跑去了后院叫广德公主,老管事着急的跺脚,遣家丁去倒温水过来。
“快啊!还愣着干什么?!把府上的古大夫叫来——”
又转回身来,蹲到旁边,帮忙搀扶,替老人擦去嘴角血迹,耿青掐着老人的人中,另只手不停的在后背替他顺气,与府中管事一起将他扶去书房椅上坐下。
老人半耷拉着眼皮,目光浑浊而又迷惘的望着地上斑驳,被管事喂下一点温水后,他终于有了一丝声音挤出。
“东都......没了......”
于琮缓缓抬起手臂,颤颤巍巍指去门口躺在那滩血泊旁的纸条,耿青替他顺了顺气,沉默的走去将纸条捡到手里,内容是宫里出来的,广德公主的缘故,皇城中还有些老人,便将听到的信息先一步传递出来。
就在几天前,八月末,齐克让困守汝州不敌,突围洛阳,刘允章担心深夜乱兵当中有反贼潜伏,不让进城,之后,齐克让带兵撤去潼关,只剩刘允章驻守的洛阳一座孤城矗在一众反贼面前。
刘允章自知无法抵抗,为保全城中军民,则让人写了献城书送到黄巢军营,自此东都那边的消息断开,再有情报,估计又要几日之后。
看完这张纸条,耿青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那位叫刘允章的人又是如何想,没有亲身经历不好判断对方的对错。
或许驸马于琮眼里,此人坏了家国,堕了大唐威风。可耿青个人而言,事不可为,那就不为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城中军民安危,这点上,他对那刘允章是认同的。
“驸马!”
书房外,广德公主李寰从外面进来,看到耿青也在,只是点了下头,过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安慰,显然她在后院也已经知晓了这条消息。
府中的大夫此时也带着药箱飞奔过来,朝广德公主拱了拱手,连忙放下药箱,取出银针给老人施针。
针下去,于琮明显舒缓了些许,胸腔起伏,缓过了劲儿,但人还有些浑浑噩噩,说不出什么话来。
“耿郎君我们出去吧。”
李寰看了眼丈夫,留下大夫和府中管事在书房,做为皇家出来的女人,很多时候,就算事情危及,也难看出脸上丝毫表情。
“殿下,如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
耿青跟在后面,妇人也不说话,颇有些尴尬的走出前院适时向对方告辞,李寰只是点了下头,声音清冷。
“我送你出府。”
驸马忽然吐血倒下,府中有些慌乱,过往的丫鬟、侍卫见到出来的二人,赶紧退到两旁低头不敢说话。
“耿郎君,你知我夫为何被气的吐血晕倒?”快至门房那边,一路沉默的妇人忽然开了口。
“洛阳失在自己人手里。”
“不是。”广德公主目光深邃,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上了石阶她嘴角有着冰冷的笑意,“刘允章献洛阳,当时处境没有太大的过错,可他明明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许多人为那洛阳、潼关奔走,联络各方节度使增援,以期能在河洛一带将这支反贼围困蚕食,还如此做!驸马气的,便是他这一投降,毁了我们许久以来的心血。”
妇人的话语蕴着怒气。
耿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出了院门,大春赶着马车已等在外面,他回身朝跨过门槛的李寰拱手告辞。
“殿下留步,在下便回去了,东都洛阳之事已过,眼下还着手潼关要紧,若是可能,还是将兵权抓在自己手中。”
这番话说出来有些僭越,换做平时这位广德公主定会让耿青下来,跟他好生说道说道,眼下听来,却有另一番滋味,堂堂皇室,兵权却一直都在宦官手中,做为宗亲,似乎所有人都习惯了。
就连妇人从懵懂起,都觉得这是常理。
然而,眼下被人说出来,此时心境颇为复杂,广德公主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这番言论可别乱说。”
说完,妇人转身朝府内走去,耿青站在车辇看着她背影,道:“殿下,倘若城破,你与驸马......会如何?”
跨过门槛的身影停了停,李寰看着前方石阶愣愣出神片刻,回头认真的看着青年,笑了起来。
“我李家儿女,何曾惧怕贼人。”
耿青望着笑着转身回府的女人,在马车上拱了拱手,坐回马车当中,里面,窦威也在,虽说救下庄人离一伙人,还是需要提防对他使坏。
汉子武功不高,总是能拖延一二。
“先生这是怎么了?”
窦威见耿青入车内便沉默的坐在那,端水轻抿,目光像是有光,不知在想什么,侧脸朝外面驾车的大春问了句,后者也不知。
“肯定在想事,别打扰大柱。”
一个村出来的,又沾着亲,除了耿老汉、王金秋唤耿青小名,也就耿大春能这般说话,这不是尊重,而是最为亲近的人的表现。
从驸马府这条街出来,大春见天色尚早,也知大柱想要思考,便赶着车捡人迹少的街道穿行。
“怀眠兄,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行驶过街坊,转去后面那条长街时,崇文院那边,门扇大开,有东西嘭的从里面扔出来,滚到街上,一些书本、墨砚落在了外面,街头有马车过来,行人远远避开,站到街沿朝向崇文院准备吃瓜看戏。
两个男子自门内拉扯,一人身材魁梧,面色有着酒红,摇摇晃晃的将身边劝阻的同伴推开,捡起地上掉落的书本,点去手中的油灯,骂骂咧咧听不清楚内容。
“你烧它做甚?若是没能高中,过个几年再来就是,何必与一本书较劲。”
“谢兄,这本《直谏书》留着干什么?!写它的人,都变节了,我看它,就觉得污眼!”
魁梧书生点燃那书本丢去地上,推搡间,油灯打翻,落到地上,轰的升起一团火焰,崇文院里差人赶紧过来灭火,拿着水火棍将那书生往外赶。
“崇文院禁火,尔等赶紧出去,否则就着人找你们!”
“就是,省试已过,榜也贴了,高中的赴任,落榜的赶紧回去,或去他处走走关系,寻个小县当个小官也可!莫要在这里耍酒疯。”
公人推推搡搡,将两人赶去外面,姓谢的书生拱手告罪一番,连忙去捡地上的书架,回头,魁梧汉子摇摇晃晃就要倒下,连忙又跑去搀扶。
“我来吧!”
耿青从马车上下来,将地上洒落的墨砚、书册一一拾起装入书架,交给窦威拿着,那边被搀扶的魁梧书生醉眼朦胧,也认得清面前人是谁,摇摇晃晃的拱起手。
“怀眠见过耿郎君。”
“怎么喝的这么多?”耿青还礼,随后与那谢姓书生将醉汉扶去马车,“谢这位兄台,不知秦兄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省试失利,又听闻东都留守刘允章投降反贼,心里一时苦闷烦躁,便喝了许多酒,才生出这般事来。”
那书生相貌普通,身材中等,说话间语气和气,他朝耿青拱了拱手。
“在下谢瞳,陈郡阳夏人士,在书院与怀眠兄同舍。”
“耿青,飞狐县人士。”
耿青还礼,邀了对方上马车挤一挤,名叫谢瞳的书生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也知赶紧离开,便上来一同离开这方。
途中,两人闲聊几句,说起刘允章的事,耿青多少有自己的见解,气节这东西虽说重要,但要看场合,若是能牺牲气节,而保全大多数人性命,又是不一样的。
若是一般书生听到这句话,定会喷他一脸口水,拿刀将坐过的席子都给割开,然后扬长而去,可对面那谢瞳,却是赞同附和。
“人若被气节所困,而忘呼万万人性命,那气节也是脏的,留之何用!只是怀眠兄酒后一时激动,想不透彻。”
这一番说话间,驶过了两条街道,两人又说了几句,颇为投缘,耿青干脆邀他一起回永安坊。
“怀眠兄没有落脚处,去郎君那说得过去,在下城中尚有住处,岂能跟去叨扰,往后得空,瞳再来拜会!”
之后,书生在前面一截下了马车,拱起手目送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
天云脉脉,夕阳染出一片残红。
马车驶过一条条长街,此时的长安还没被洛阳失陷的消息惊动,亦如往常繁华热闹。
耿青回到永安坊,马车还未停下,就听到院门那边吵吵嚷嚷。
“就说你们了,怎么的?人多就想吓住老娘?我告诉你们,不怕!喝了两碗凉茶,只给一碗的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钱给你了,你这婆娘还在懒这里不走!”
一个矮胖的妇人朝着院门泼辣的叫骂,引来周围行人、街邻看热闹,对面台阶上,胖县令也在那叫唤,听话语,该是他喝了对方茶水,付了钱财,对方却懒着说没给。
张寡妇跟在后头,待胖县令说累了,叉着腰跟那妇人对骂,那嗓门更大街头街尾都能听到,说的对方一句也插不进来。
耿青本就心情不好,从袖袋掏出两枚铜钱随手丢去那妇人身前,“说话好听,赏你的!”
“谁稀罕你......”
那妇人转过脸来,就要骂,看到青年冷着脸,身后窦威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闭上嘴,连忙捡起地上的两枚铜钱,起身飞快跑远。
“以后这种事,直接让留家里的老爷们打发了,别弄的门前鸡犬不宁。”
耿青语气生硬冰冷,径直走进了院内,令得赵弘均愣愣的看着青年,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问道跟着进来的窦威。
“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问先生啊。”
窦威背着那秦怀眠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朝外面还围着的人吼了声:“还看什么看,回家看婆娘去,小心背着你们偷人!”
说完,让人将院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