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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欢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暗淡下来,赤色霞光一丝一缕,浓一条浅一条的经窗户渗进来,恍惚间割裂了流年与现实。
吱呀一声门开,才拉回了她不甚清醒的思绪。绛紫长裙的侍女一手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碟点心与茶水,女子莞尔一笑,轻声道。
“殿下好睡,可要起身?”
李意欢慢吞吞地掀开锦被,抱膝而坐,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眉目间带着刻骨的眷恋。
“唔,嫦曦,我又梦到他了。”
嫦曦把托盘搁置在圆桌上,柔声道。
“殿下,驸马若还在世,必然不希望您一直沉湎于过去。”
是,李意欢登上鞋子,来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出了神。楼迦若最后握着她的手,留下了一句话。
“蜜蜜,我死以后,忘了我,你一定要重新坠入爱河。”
这怎么可能呢,她大概要用一生去怀念他了。她的爱亦随着他的离世尘封,大约今后都不会再快乐了。
她们开始的太仓促,结束的又太始料未及。
楼迦若没有欺骗她,一点点刨除了扎根在朝野之间的楼家势力,又亲手上阵挫了王氏的锐气。
他多智近妖,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也对她讲情话,可李意欢一度以为,如楼迦若这样的人,立于云端之上,本不该沾惹尘世的情爱。
且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她的情,浅薄得很。然而到最后,竟是她错了,楼迦若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剑,她的自以为是都可笑至极。
她对他不怎么好,视而不见那些细枝末节的情,于他的情话尽数不作回应,她不信他,惧怕着未来,以至于来不及弥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没关系的,蜜蜜,我都知道。”
“不要哭。”
每每回忆,便好似又遭了一通凌迟,痛彻心扉。
嫦曦拿着乌木梳,仔细打理着她的一头青丝,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李意欢看在眼里,主动问道。
“什么事情这样心神不宁的。”
“殿下,今日刚呈上来的急报,昭关一带起了战事,已经一路攻到了蜀州。陛下叫奴婢们瞒着您,因领头起兵那个人是……”
“是谁?”难不成她认识。
“是容侍卫。”
仿佛是不能,又或是不敢相信,她不确定地问道。
“你说,是容玉?”
“是的殿下,不过萧家和崔家已经派了不少援兵过去,想来很快能平息。”
李意欢一把挥落梳妆镜前林林总总的首饰,金玉碰撞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嫦曦想到她会恼怒,却未曾想刺激这么大,忙跪倒在地,惶恐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婢想,容公子许是受了奸人蒙蔽,听说这次的主将是慕阳侯。”
“混账!”
李意欢一阵血气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失去意识只听得六哥的一声惊呼。
“蜜蜜!”
“公主自半年前小产后,身子便一直亏空虚弱,加之五内郁结,忧邑难解,这次是急火攻心才致使昏厥。微臣这就下去开几剂方子,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嗯,有劳太医了。”
李意泽看着塌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眉头缓缓皱起。心病,也只能是去了的那人了。至于急火攻心,应是当初蜜蜜一时心软救下的那个下贱胚子了。
那个下贱东西,害了蜜蜜的孩子还不够,竟还肖想着不该惦记的人,甚至试图颠覆王朝,简直可笑。
他使劲握了握拳,眉目掠过阴狠之色。
“蜜蜜,你且等着,兄长这就亲自出征,把那小子杀了给你出气。”
李意泽转身,看到伏跪在地的侍女,深深埋着头,身子颤抖,向上可见眼睫上垂挂的泪珠。似有所感其阴鸷的目光,还不等他开口,嫦曦便一个接一个重重的磕头。
“奴婢办事不力,请六殿下责罚。只是恳请殿下明察,奴婢万不敢在公主面前妄言什么。就是公主问什么,奴婢便答什么,不料一时说漏了嘴,不小心提到了那人的名字,才惹得公主不快。”
听嫦曦这般言辞,又见她哭得凄惨,泪水成断线的珠串一样,李意泽面色稍霁。蜜蜜一向聪颖,她若想知道什么,只套话两三句便得全貌,恐他都招架不住,也怪不得这丫鬟了。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语气不无傲慢道。
“嗤,粗笨的玩意儿,哭的本殿生厌,还不赶快把泪擦干了,仔细照看好公主。还有,管好你的嘴,再有下次,本殿定砍了你。”
“是。”
李意泽拂袖离开,留下嫦曦守在殿内。静默了片刻后,她起身,把案几上的香炉掩在袖内,不慌不忙地走出去,一派镇定自若。
嫦曦遵从太医的嘱托给塌上孱弱的女子喂了药,可直至入了夜,李意欢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她便倚在华帷的一侧候着。
外面半弯朦胧的新月悬于中天,凉薄的霜色遗落在殿内,无边夜幕里隐隐生着寒意。近乎是没有声响的,嫦曦只在迷糊之间打了个盹的功夫,不知何时,鸦青长袍的青年已立于眼前。
她立时站直了身子,恭谨道。
“公子。”
“嗯。”
“公子,奴婢都按照您交代的同殿下说了。”
月光下,青年眉目的线条尊贵又冷淡,沉寂静谧。他的皮肤苍白得透明,衬得丹唇朱砂一般,平添了妖昳殊艳之色。
容玉看着塌上安眠的女子,贪婪地不放过一厘一毫,黑眸深沉,波光流转之间,弧沟愈发深邃。
她睡着时是最乖顺的,犹如蜷缩成一团的小狸奴,可怜可爱,不会对他冷漠冷情,不会对他恶语相向。
“最近要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怕她受不住,这样睡着便很好。待到一切安定下来,我会亲自来唤醒她。”
“让我同她单独待一会儿。”
“是,公子。”
嫦曦退至门前,正打算出去,心下忽又想到李意泽的话,思量二三,转身郑重道。
“公子,奴婢适才听闻六皇子要亲自出征,您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了。”
李意泽么,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但既然主动送上门了,也算作一个制衡李意欢的筹码,他不会拒绝。
最后一丝门缝严实的阖上,寝殿的一隅空间里,只有他和她。容玉上前几步,端坐于塌边,将昏睡的女子扶起,揽入怀抱。
他自袖袍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瓶,从中倒出一枚莹白圆润的药丸,散发着幽幽甜腻的冷香,细致耐心地喂给她。
容玉又安静抱了李意欢一会儿,修长白皙的手顺次向下,盖到了她小腹的位置,他的眸光愈发幽深晦暗,喃喃自语道。
“殿下,蜜蜜,恨我是么。恨我也好,起码不是全然对我没有感觉。”
李意欢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她试图挣扎着醒来却未果。找不到意识的缺口,四处都是铺天盖地的蜃气,勾着人一层一层坠入渊谷,迫使那些曾被刻意埋藏起来的记忆浮出半空,映在眼底。
她禁不住疑惑,是怎么和容玉走到这步田地的,相看两生厌。明明最开始,他们是相互依偎着取暖的。
庆明十七年春,冬末的雪还没开始化冻,上林苑的梅花开得还很烂漫。经明帝许可,萧氏淑妃做东,一众世家子连同皇室子女结伴举行了一场筵席。
李意欢不想去,却不能不去。
明帝九个子女,尽数不出于同母,李意欢的养母是崔家的嫡三小姐。崔家三位嫡女,长女崔宛是前朝衍帝的皇后,次女崔盈则成了楼氏主母,至于幼女崔娆,则做了新帝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