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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夙料到阿青一定会来找她,但是没料到她来得这么快。不过三天,她便出现在了蓬莱酒楼。
陶娘子煞有其事来敲灵夙的房门,彼时灵夙还在梦中。卯时刚过,天才蒙蒙亮,正是她睡意最浓的时候。她终是敌不过陶娘子的再三催促,不情不愿开了门。
“娘子你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这才什么时辰,酒楼中怕是都没什么客人吧。”
“酒楼是没客人,但是有人找姑娘你啊。”
“找我?”灵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人界数千年,几乎没什么朋友。
陶娘子将镯子递了过去,灵夙瞬间醒了。那日从南郊回来,她把事情的经过都跟陶娘子说了,让陶娘子留意那位叫阿青的姑娘。可是,这才几天啊……
“人就在酒楼,我给带到二楼雅间了,老地方。姑娘现在去看看,还是接着睡?”
灵夙打了个哈欠:“你先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阿青等了一会儿,灵夙才施施然过来。她没睡好,眼神都是迷离的。阿青看她这样子,心知自己应是扰了她的清梦,满脸愧疚。
姜川端了几道小菜进来,配上酒楼饱受好评的米粥和豆浆,热气腾腾,正像窗外然然东升的朝阳。他在酒楼多年,早就学会了什么该说什么该问,除了简单的问候,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姜川刚离开,阿青立刻站起来,朝灵夙拜了拜:“实在对不住姑娘,一早来打搅您。”
“阿青姑娘应该还没吃早饭吧。先趁热吃点,咱们再聊?”
阿青不好拒绝,二人慢慢将桌上的吃食消灭了一半。待姜川收走碗筷,阿青才放开心思将她来的目的尽数吐露。
“这几日我夜不能寐,总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姑娘可能会觉得离奇,我也犹豫要不要找姑娘帮忙,只是思来想去,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日南郊相遇我便觉得姑娘和崇明公子都不是寻常人,你们能看到那些怪物还有发光的花对吗?”
灵夙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能看到夜行蛛和佛隐花?”这不可能!夜行蛛和佛隐花不属于人界,凡人是看不到的。阿青是凡人,这一点她很确定。
“我看不见,但是我梦见了。它们夜夜入梦,我不得不相信它们是存在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那日清晨观察姑娘和崇明公子的神色和言行,我猜二位是循着它们而来,便留了个心眼,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这还真出乎了灵夙的意料。阿青一个弱女子,她和崇明都没防备,更不知道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她问阿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这些的?”
“没多久。”
“可是你并未觉得奇怪。”
“嗯。因为我从小就跟旁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阿青犹豫片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两岁那年我死过一次,机缘巧合复生,终不是什么幸事。”
她把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了灵夙。她是弃儿,父母在家门口的溪边捡到了她,彼时他们已年过五十,膝下无子女,得了她仿佛是上天赐予的宝贝,如珠如宝呵护着。她从娘胎里就带着病,父母带她看跑了不少医馆,大夫们都说她活不了多久。想来也是这样原因,她的亲生父母才会将她遗弃。
两岁那年,她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病逝了。父母悲痛欲绝,碍于外面的暴风雪,他们决定隔日再找个地方安葬她。可就在那夜,她的父母做了同一个梦。梦中一尾锦鲤口吐人语,对他们说,翌日辰时它会游到他们门口的小溪,只要将它熬汤喂给阿青,阿青就能得救。
阿青父母醒后,互相说了这个梦,都难以置信。他们抱着试试的心态去了溪边,果然见一尾锦鲤破冰而出,跃至半空中。夫妇俩如获至宝,赶紧捉了锦鲤,将它炖了汤喂给阿青喝。
“然后我便活了过来。”阿青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灵夙思忖了一会儿,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你父母为了安慰你才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阿青摇摇头:“阿爹阿娘是不会骗我的。而且自我懂事起,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中,我家门口的小溪里有一尾锦鲤,我去打水,它便看着我,像是要对我说什么。直到四天前,锦鲤在梦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巨大的蜘蛛,还有会发光的花,应该就是姑娘刚说的夜行蛛和佛隐花了。”
灵夙明白阿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她自幼就能梦见锦鲤,如今锦鲤消失,可能真的意味着大限将至了。
“我的生命就像一支蜡烛,这么久了,也该烧到尽头了。”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救你?”
“不。这十多年像是偷来的,能多活这么久我很知足了,”阿青露出真诚的笑,“我只是心中有愧。这么多年我夜夜梦见那锦鲤,它应该是有话对我说。会不会是怪我偷了她的命?又或是怪我阿爹阿娘太残忍?”
灵夙不赞同:“万物有灵。她若是怪你,当初就不会给你父母托梦,救你一命。”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放不下。姑娘说得对,万物有灵,飞鸟游鱼皆是命,而我确确实实是吃了锦鲤才活过来的。不弄清楚缘由,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瞑目。”
灵夙明白了:“你是想求一个答案。”
“是。”
午后,灵夙让阿湛帮她搬出了藤椅,躺在屋檐下晒太阳。阳春三月的阳光恰到好处,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加上今日起太早,她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小憩片刻,灵夙察觉身上的阳光被挡住了,她以为是陶娘子拿蜜饯回来了,睁眼却发现坐在一旁石凳上的人是崇明。蜜饯不知何时被陶娘子摆在了桌上,崇明正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品尝蜜饯。
这个陶娘子!灵夙对她的吃里扒外很不开心,想着非得训她一顿不可。
“你怎么又来了?”灵夙心里有气,从藤椅上起来时没站稳,幸好崇明扶了她一把。可她并不领情,几乎是在崇明碰到她的瞬间她就想推开。这么一折腾,她反而往崇明身上栽了去。
陶娘子端着牛肉往这边走来。郭厨这次卤的肉很好吃,她偷吃了一口,正美滋滋哼着歌,不料撞见了这一幕。从她的角度看去,灵夙靠在崇明怀中,崇明扶着她。
完了完了!陶娘子大叫不妙,要是让灵夙知道她看见了,还不得挤兑死她。她赶紧转身,企图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可惜晚了。
“别走。”灵夙叫住她,“说你呢,陶娘子,回来!”
陶娘子尴尬地转身,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姑娘,有客人等着,我先回去了。”
“过来。”
“姑娘……”陶娘子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
“怎么不叫醒我?”
“殿下说姑娘累了,让我别打扰。”
“我和他到底谁是你主人?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蓬莱,让我娘好好管教你。”
陶娘子最怕的就是灵夙的母亲,也就是她的主人,蓬莱的流云灵主。她赶紧讨饶:“好姑娘,你就别生我气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灵夙并不是真心想骂她,训了两句气也就消了,她打发陶娘子离开,并把牛肉干留了下来。那肉干看着着实好吃,她忍不住拿了一块尝尝。啊,果然好吃。
崇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灵夙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端起茶吹了吹,品了一口。他知道灵夙看似是在训斥陶娘子,实则是在打他的脸。刚才他扶她的那一刻,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嫌恶。
“我管教我的人呢,没惊扰殿下喝茶吧?见谅哈。”她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觉得抱歉。
“都几千年了,你对我还有这么深的敌意?”
灵夙像是听了个笑话,直接笑出声来:“殿下记性是不是不太好,前几日我才说过的,我们是仇人呀。”
“既是仇人,那你是想杀我报仇?”
“说反了,殿下,应该是你想杀我报仇才是。你可别忘了,你的亲亲好师妹是死在我手上的。”
“你和初月的恩怨我管不着,也不会插手。我知道,你恼我并非是初月的事,而是因为我师兄。对吗?”
灵夙被他戳中软肋,竟一时语塞,忘了反驳。
崇明见她如此,有些后悔说了这番话,他明知道师兄是她不能揭的伤疤,又何必再惹怒她。
“当年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以后你自会明白。”崇明不想再就此继续交谈下去,“还是说正事吧。我此番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悠溯的事。”
灵夙本来一肚子不悦,听到“悠溯”二字,脸色立马变了:“她?”
毕竟,悠溯历劫而亡多少跟她有点关系,她无法置之不理。
“你跟我来。”
崇明将她引至湖边,指了湖中的荷花:“这荷花在三月绽放,你觉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并非人界,是我师父辟出的静养之所,处于六界之外。这花冬天就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凋谢。”
“没错。”崇明赞同,“清荷别院不属于人界,这里的植物自然不必遵守人间万物的生长规律。但你记不记得,阿青的草屋旁有几口大水缸,里面种着荷花。”
他这么一说灵夙倒是想起来了,阿青草屋旁的水缸里,荷花竞相绽放,宛如盛夏。只因蓬莱仙洲四季都开着各种花,她习以为常,并没当回事。细想来,人界的荷花在三月绽放,确实有违万物生长之道。
她顺着崇明的话琢磨,又想到阿青身上发生的种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难道阿青她是?”
崇明猜到她想说什么,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
“前几日陶娘子让我见康宁郡主,我在酒楼的窗边看见了荆楚。你和荆楚相识上万年,应该了解他,他从不插手任何事,更不会随便来人界,除非这事和悠溯有关。”
应该了解他……是啊,荆楚是二哥的挚友,她儿时便和他相识。不过那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了,自从和他闹翻,她发现她其实并没那么懂他,所谓的好友都是假象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过往种种,她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看到荆楚站在了她的面前。
“灵夙,好久不见。”
荆楚跟她说话了。原来不是幻觉。
蓬莱酒楼二楼,陶娘子正在向阿湛诉苦。
“你说我倒不倒霉!崇明殿下毕竟是未来的六界之主,我哪里敢得罪他。可是姑娘的话我也不能不听啊,这两位我都得罪不起,我夹在中间也太难了吧!”
阿湛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小事。姑娘没有真生你气。”
“你当然觉得是小事,你又没有七情六欲。”陶娘子心里苦,“我真是太难了,在人界也没个能说贴心话的人,跟你说什么你也不懂。太难了太难了。”
诉苦还不够,陶娘子觉得她必须得吃点甜才能平静下来。她抓了几颗蜜饯,忿忿地往嘴里送去,好像多咬几下就能解气似的。
“涂雀呢,怎么没见他?”
“和康宁郡主去南郊看朋友了。”
“小东西和康宁郡主很投缘嘛。这康宁郡主平日里我看还挺娇贵的,怎么最近对那位叫阿青的姑娘那么上心,时不时送个吃食送个衣服啥的。你说奇不奇怪?”
阿湛不觉得奇怪,他一直觉得赵莹人挺好的,因为涂雀说她好,剑灵是不会撒谎的。
“姑娘为何讨厌崇明殿下?”阿湛长期被这个问题困扰。总不能因为崇明是初月的师兄吧?灵夙已经杀了初月报仇了,就算和崇明有旧怨,也不至于如此憎恶。
“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对人了,”陶娘子勾勾手指让阿湛靠近点,她压低声音,“姑娘的心上人是崇明殿下的师兄,骥风上神。可以说,姑娘是骥风看着长大的。她打小就对骥风一往情深,非他不嫁,谁知他竟舍下姑娘,娶了别人。他大婚那会儿,姑娘不是被初月毁了脸么,就戴了个面纱给他贺喜去了。崇明殿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引了一阵风,把姑娘的面纱吹掉了。这下好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姑娘最丑的样子,包括她的心上人和情敌。你说,你要是姑娘,能不恨崇明殿下?换做是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阿湛指正她:“你对崇明殿下很尊敬。”
“我这不是怕他么,可姑娘又不怕她,我们姑娘怕过谁啊!”
“怕她师父。”
“你会不会聊天!”陶娘子生气了。
气氛正僵,有人唤了一声阿湛的名字。陶娘子和阿湛双双回头,见一穿战甲的男子持剑而立。
“纯钧?”
他是纯钧剑的剑灵。纯钧剑是荆楚的佩剑,以前荆楚经常去蓬莱仙洲找二公子,陶娘子对他很熟悉。而纯钧剑和湛卢同出一处,阿湛对他也不陌生。
此刻纯钧出现在这里,看来是荆楚来了。陶娘子回想,她好像有五千多年没见过荆楚了吧。真是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