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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傅,麻烦问一下,眼下这儿距东门还有多远。”青黛掀开帘子,向前问道。
“快了快了,差不多二里地。”
秦满听了,忙说:“行,就停在这儿吧,有些晚了,城门走不了,马车再往前走容易起疑。”
“小师傅,我看这里有停车系马的厩棚,你留在这儿歇脚也不会被过多地怀疑。”秦满拉起青黛的手就下了车,“剩下的我们徒步过去,再见机行事。”
小卒摘掉帽子,裹了裹身上满是补丁的麻衣,从车架上利索地跳下来,笑着说:“您自个儿都在逃命了,还为我操心呢?”
秦满愣了一下,又点点头:“小师傅说得是,只不过浣云阁肯接我们的生意,我们很感激,所以不希望过多牵连到你们。”
早在一个月前,秦满就暗中派青黛旁敲侧击地打听,这才和跑江湖的浣云阁有了牵扯。
浣云阁名声不小,坊间传闻不少,只不过单接女子的生意。
但即便是女子,钱不到位还权当另一回事。
即便钱有了,接不接的又得是另一回事。
只听那赶车的小卒继续道:“主子和我们都交代过,您给了钱,我们受了委托,那事儿就得办妥,管你是云是泥、哪门哪户,这叫江湖规矩。”
“多谢。”秦满轻轻低额行礼,“就此别过。”
“请留一步。”小卒忙制止道,“姑娘既要去探东门,就在东边偏南的城墙仔细瞧瞧,靠近宝庆寺附近有一棵大杨树,树边上正对着一堵城墙的马面,那儿草木颇深,隐着一口小洞。若要今夜出城,这洞是最好的出处。”
“洞?”青黛不免疑虑了一下,又拽了拽秦满的衣袖,有些难以启齿地轻声询问,“莫不是……狗……狗洞吧?”
小卒听了,抢先说了一句:“哎!这位姑娘说的不错,那就是个小洞,除了你们这些瘦弱的姑娘,年幼的孩童,还有像我这般身形苗条的,才能钻过去。剩下的,说不定就是那些狗啊、猫啊去钻了。”
青黛咬了咬下唇,看着秦满,细声道,“二娘,青黛钻当然不算什么,可您从来便是千金之躯,当真要……”
千金之躯啊。
秦满心想,怕是只有青黛这个傻姑娘这样认为吧。
“对我来说,就算是狗洞,钻过狗洞的自由人也总比受人折辱的摇尾狗要强百倍。”
说着,她轻拍了拍青黛的手背,视线落在小卒身上,目光里闪烁着生机和欣喜,“我不曾想,竟有这样的好事能解燃眉之急,我快活还来不及,作何犹豫?”
“姑娘是个明白人。”马车夫从破破烂烂的腰袋中拿出一个圆状木牌,递给秦满,“得嘞,这单生意没白接,您拿着,做个纪念吧。”
秦满接过去。
是一个黑穗儿红桃木的挂牌,上面不深不浅、不大不小,却十分打眼儿地、中正地,刻着单字一个“云”。
……
这一夜,是秦满蓄谋已久的、带着丫鬟逃亡的一夜。
也是卫如靳躁郁愤怒、以寻欢作乐麻痹自我的一夜。
话说长京城士华河畔,有一座名为十里春风的酒楼。
十里春堂内,琼浆佳肴上席,艺伎佳人作伴。听曲儿看戏者数不胜数,肌肤之亲的勾当是男女、男男、女女、男男女女之间司空见惯之事。
卫如靳倚坐在一间上好厢房中,斜靠着长椅,正饮酒。
“吱~”
原本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一个衣着杏色裹胸蜀绣绢绸长裙的女子轻盈地迈了进来,肤如凝脂、唇似红玫,右眼下生有一颗泪痣。
是十里春风的妓。
徐幼宁。
她熟练地打起内室的珠帘青纱帐,向坐在正前方的男子行了个礼,柔声问道:“王爷,今儿听什么曲儿?”
卫如靳面色沉郁,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并没有回答。
徐幼宁只好抱起琵琶,说了声:“柳七郎的《雨霖铃》如何?”
他仍是不应。
“《蝶恋花》可好?”
正巧,这词中“多情自古伤离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全应了景。
不知怎么的,卫如靳颇有一种对号入座、被嘲弄的感觉,“除了这些无病呻吟的艳词,你就唱不出别的了?”
他的嗓音低压着,下一刻,他像泄愤似的,把手中的青铜酒盅重重地砸到了她的脚边。
徐幼宁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心想:王爷平素里不也听这些,今日却格外膈应,看来是有了极重的心事。
她还没想明白,只听男子一声肃静的命令:“过来。”
徐幼宁不敢迟疑,忙放下琵琶,走了过去,乖巧地跪坐在卫如靳的腿边。
卫如靳用手指托起她的下颚,打量着她与秦满略有几分相像的眉眼。
突然,他问:“若是让你和本王回府,做本王手里的玩意儿,从今往后吃穿不愁,用度不限。你愿意吗?”
她停顿了片刻,慌忙点头应着:“王爷抬举奴家,奴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看着这双像秦满的眼睛,却散发着一股怜弱、卑微的神情,又想起秦满对他的假意顺从和欺骗,他顿时怒火中烧。
一个巴掌打在了徐幼宁的脸上,居高临下地冷言,“还是不像。生来是妓,便总也擦不掉一股妓的味道。”
说这话时,卫如靳也想起了他的母妃。
他的生母,熹贵人,是先帝宏元最小的妃嫔,也曾是一名妓。
熹贵人生下他时,年纪仅有十五岁。
自己还是个劣性未除的孩子,就已经为人母,更何况还是成为一个帝王之家的母亲。
熹贵人不爱宏元,更不爱卫如靳。甚至,她谁也不爱。
在卫如靳仅有的印象里,母亲无意争夺什么,只是活得迷乱,不守妇道,不开心就打他。
不久,宏元把卫如靳过继给膝下无子的容妃,但是丝毫也不器重和在乎他,还以酷刑赐死了红杏出墙的熹贵人。
卫如靳一直觉得,秦满是与他身世最为接近的人,也应该是最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人。
但是,她这场筹谋许久的逃跑,徐幼宁的娼妓身份,身旁人的假意奉承,仿佛都在一点点提醒他:
他不过是被一个妓遗弃的孩子。
卫如靳冷笑了声,用手拭了拭眼角。
竟然是眼泪。
竟然有眼泪。
他站起身,全然不顾倒在一旁的徐幼宁,踹开木门就走了出去。
同层的艺伎察觉到动静不小,待卫如靳走后,仓仓惶惶地跑进来,看到徐幼宁正坐在地上,脸上赫然显出五个重重的指印。
“幼宁姐姐,这是怎么了啊?”艺伎慌忙问道,“这王爷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
徐幼宁抿着唇浅浅一笑,摇摇头:“没事儿,他们这些权势之人,早该习惯了。”
“那……姐姐还有机会被赎身进王府吗?”
“不确定。”她摸了摸有些刺疼发热的脸,叹了口气,“只怕要再多待一段时间了。”
原本说好,摄政王这几日便要让她入府伺候王妃,她本以为可以逃离这个地方,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叫摄政王突然变了态度。
还是因为,她是烟柳巷子的?
但是,摄政王不正是看上她这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