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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分裂之势,至今已延续二百七十一年,其间王国征伐,割疆拓域,战火不休,自立王侯者不胜数也,唯六国之势恒未有易。后有编撰史书者,归六国为一代际,名之曰:乱戈。
自樊阳城外,得夫子指点,李烨由此步入蜀地,于雍棋山下寻得沧澜居士,经居士举荐,入濠州玕王麾下,成其手下得力干将。次年,濠州被围,李烨率兵营救,斩敌将首级,破濠州之困,益得玕王赏识。然则玕王好色,穷奢极欲,常敛百姓之钱财,甚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为人所不耻也。
乱戈二百六十三年卯月十二夜,在沧澜居士相助之下,李烨于濠州兵营发动兵变,斩玕王于旗下,收濠州内外,取伐胜之疆,博信于众,拥立为夏王。后史记之,卯夏之变。
李烨借兵变之势,一鼓作气,连取益、襄、江都三座府城,立下根基。沧澜居士素有天师之名,观星象以定成败,游仙门而得助力。堪堪月余,便邀得归元、道宗、德宗三大仙门相助,势如破竹,横扫六国。
乱戈历二百七十一年岁末,李烨率兵攻入咸池,六国覆灭。李烨顺沧澜居士之意,取永世太平,天下长安之意,改咸池名为永安,定都于此,开创一统之王朝,国号大夏。越明年,岁始登基称帝,改年号初寅,史称人皇。六国乱戈,二百余年,由此落幕。
平定六国后,李烨遵照夫子之言,将天下划分为中、澜、雍、禹、青、冀、通、颖、澧九州,设御史辖之。天下自此而成九州,永世不易。
初寅元年巳月,人皇李烨再下诏令,书同文,车同轨,量同一,并于九州内,下设郡县,分级而治。由是而定治国理政之方略,后世效法,虽有更变,不出其右。
澜州与冀州交界之地,有一山峦,名曰曲阜,多竹木,树恒青,故为居士所喜,常游憩至此。屡有传言,竹海密林深处,偶尔能见着一座辉煌庄闱,门上牌匾书着“稷下”二字,后世称之为“稷下学宫”。
此地如有天降福泽,翠竹常青,不见凋敝。风缓云舒,竹影轻摇,青叶在风中曼舞,覆满林间小路。
年少不识来时路,老马尚且知归途。林间小路虽已被竹叶覆盖,马儿仍然能够找到藏在竹叶的青石路,未有一步踏错,牵马之人也未有一步踏错。
马背上驮着个木匣子,样式古朴,做工简陋,除了边角的“念笙”二字,再无其他纹饰,想来念笙便是这牵马之人的姓名,木匣想必也是经他之手完成的。
竹叶随风飘零,还未落上木匣,便被一道无形锋芒划过,转瞬化作粉末。仅是锋芒,便已如此凌厉,若是置于眼前,又当是何等劈金断石之威,这木匣中藏着的,必然是神兵利器。
牵马人双手合袖,悠哉悠哉地行走在林间,恍然失去了踪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朗朗读书声从稷下学宫中传来,听这些声音,颇为稚嫩,应当是些总角少年,读些诗文,尚且不谙世事,听着先生教,便跟着先生学罢!
教书的先生倒着实年轻,看这样子,刚刚束发不过三两年罢,发冠未结,想来必定不过双十。如此年纪便能当上教书的先生,其学识必然广博。不过那白衣翩然,折扇开合之间,仍残留着些许书生意气。
书卷扣在案上。
此书乃是夫子所著,夫子年少时,游历六国,于各国采诗官手中,抄录民间诗乐,删其俗风,取其雅颂,纂为经典,奉之“三百篇”,又名“诗三百”。
风声飒飒,摇曳竹影,男子手中折扇轻摇,一起一落间,倒与着风舞竹林颇为映衬,而男子面容间的笑意,也与这微风极为相似,过处无痕。喜不留于眼,怒不表于色,儒而雅之,谦而逊之,为君子也。
男子名唤景浩,乃夫子座下二弟子,仅在重昀之下,性随和,好执扇,如今夫子闭关,便代替其在稷下学宫内,教授这些后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诲人不倦,亦是他心之所向。
学堂外跑来个少女,年龄与学堂内的少年相仿,步履匆匆,像是有急事。还未入学堂,少女便高声嚷嚷着:“五师兄回来啦!五师兄回来啦!”
朗朗书声短时戛然而止。
学童们纷纷放下书卷,刚欲起身,便被景浩一声轻轻的咳嗽制止,看了看跑进学堂内的少女,又回首看了看微露严色的二师兄,怯生生地坐了回去,捧起书卷。
少女迈进学堂,陡然止住步子,躬身行礼,对着景浩唤了声:“见过二师兄。”
景浩收起故作严厉的脸色,语重心长道:“九九啊,师兄与你说过多次,行事也好,行路也罢,当沉稳一些,切不可冒冒失失。此番若是让你三师兄见了,怕又是免不了一番责罚了。”
听闻三师兄之名,少女一阵胆怯,当即低首道:“九九谨记二师兄教诲,还望二师兄切莫将今日之事告诉三师兄。”
三师兄姓伏,名禹柯,顾名思义,是夫子的第三位弟子,如今与景浩共掌学堂。与景浩的宽仁不同,伏禹柯处事严谨,对师弟妹们的学业礼仪,要求也颇为苛刻,故而学堂内外,师弟师妹们皆不敢在其面前失了仪态。
“罢了,今日早课便到此结束,诸位师弟师妹可自行离去。”景浩合上纸扇,朗声道。
学童们皆转过身来,对着景浩行拜别之礼,齐声道:“拜过二师兄!”
礼毕,童子们皆作鸟兽散去,许是跟着那名叫九九的女孩儿,去学宫外迎接他们的五师兄罢!
待学童散尽,伏禹柯才掀开垂帘,缓缓走到景浩身旁,看着满座空席,轻声道:“二师兄,你这般放任,他们的课业怕是又要落下不少啊!”
“他们不过是一群孩童,天性如此,何必如此苛刻呢?况且他们这个年纪,纵使日日诵读诗文,其中之意,却未能体会,倒不如随他们去吧!”景浩手中纸扇轻摇,悠然道。
伏禹柯自知辩论不过,况事已至此,再添争执,亦是徒然,只得无奈道:“罢了,事已至此,我来日再为他们补上便是。”
景浩悄然合上纸扇,握在掌间,笑而不语。
五师弟下山两年,师兄弟们皆是思念得很,如今远道归来,少不得一众人等夹道相迎。
“念笙回来,师兄不去见见吗?”伏禹柯问道。
此间清风徐来,撩动垂帘,鼓动风铃,铃声驾风而行,于竹林之间回荡,悠扬空灵。
纸扇握与手掌间,景浩望着为风轻轻吹动的竹林,呵呵一笑道:“念笙既已回到学宫,必有相见之日,何必如此着急呢!”
百里念笙游历归来,相迎者必不在少数,多是学堂内的童子,景浩早知如此,自然不愿凑这个热闹,反正二人皆在学宫内,迟早有相见之日。何况百里念笙在外游历两年,如今返回学宫,难道还会忘了规矩,不去拜见诸位师兄师姐不成?
景浩的性子,伏禹柯甚是了解,所以也便不再与他言说,只是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微风拂过,携竹叶飘入学堂。
“大师兄那边进展如何?”景浩打开纸扇,随微风一起一落。
伏禹柯与他一同望着学堂外的竹林,心平气和地回道:“我方才来时,路过明心潭,大师兄仍在潭中闭关,未有异样。”
重昀虽为大师兄,然稷下学宫诸事,皆是交由景浩与伏禹柯打理,二人处置得妥当,他亦不必为之分神,便勤于吐纳天地灵气,时常闭关修行。夫子亦是如此。
至于修行一事,恰如童谣:灵气引入体,强身以筑基;聚而成金丹,破而出元婴;九重雷劫锻,始自仙魄出;脚染人间尘,地仙亦凡身;超脱红尘外,玄妙无极中;泥丸生造化,大罗镀金身;恍惚缥缈见,得见一仙人;须看世间缘,方可窥天道。
自上次神魔大战,此童谣便在人间盛传,将修仙问道一事,划分为三境、九天、四仙。
所谓三境,指的便是筑基境、金丹境、元婴境;所谓九天,便指由元婴蜕变仙魄的九重雷劫;至于四仙,无外乎地仙、玄仙、金仙、天仙四个阶段。
根骨尚佳者,十五岁筑基,三十岁金丹,六十方才生出元婴,至于蜕变仙魄,羽化登仙,则需看个人机缘。九天雷劫,犹如鸿沟,有人终其一生越不过半步,有人百十来年,便已是人间地仙,因缘际会便是这般难以捉摸。
“大师兄若安然度过此劫,应是三重天境的修为,不过弱冠年纪,便已三重天境,大师兄也当真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奇才啊!”景浩笑呵呵地说道。
伏禹柯道:“学宫内的弟子,那个不是天纵奇才,然而能如大师兄那般,专注于修行一道之人,却是少之又少,大师兄能有此番修为,亦是理所应当。”
重昀虽不曾过问学宫内的繁琐事宜,伏禹柯对其却是尊敬得很,不仅仅是因为辈分次序,更源于其处事之道,素来合乎礼法,未有偏颇,便是如他这般对己对人严苛之辈,亦是自愧不如。由是便以其为楷模,尊而敬之。
“修行之事,应是由心而发,世人皆有所好,不可强求也!”景浩饶有兴致地看着伏禹柯。“随我前往明心潭,见见大师兄可好?”
“乐意之至!”
二人并肩踏出学堂,身形消失在清风竹影之中。
明心潭,取自明心静气之意。虽曰作明心潭,实则前人谬误,并非一泓潭水,后经夫子考证,明心潭下有一汪山泉涌出,泉水汇而成清潭,流而出稽下。故而应作明心泉。然则称谓已久,为世人所熟知,更易非朝夕之功。
潭水之畔,立着道人影。其人身形高大挺拔,浑身上下透着股凌厉之气,眉眼间更是显着锋芒,便如他身后背着的长剑,即使剑刃藏于鞘中,亦有斩断山川之势。
他目光中似藏着利剑,锋刃直指明心潭中央,于岩石上盘腿而坐,凝神修行之人,稽下学宫的大师兄,重昀。
穿越林海,景浩与伏禹柯并行而至,二人身影渐渐从走出阴翳。
耳闻步履压踩草木的窸窣声响,便猜测是学宫内的师兄弟前来,旋即转身,见景浩与伏禹柯二人,当下便俯首作揖:“叶尘,见过二师兄、三师兄。”
“叶尘师弟不必多礼,”景浩的折扇当即端住叶尘的手臂,“若按年岁论,叶尘师弟稍长我数月,因而你我皆属同辈之人,日后无旁人在侧,这些虚礼能免则免矣!”
叶尘愕然,侧目看向景浩身旁的三师兄伏禹柯,见其一贯肃然,却未曾二话,不知是何态度。
“谢过师兄宽仁。”
“大师兄如何?”景浩随意地打开折扇。
三人目光齐齐望向明心潭中盘坐的重昀。重昀闭关修行,突破桎梏,如今已半月有余。修行之途最难,一曰金丹,二曰结魄,然而纵使两大关险,七日应见得分晓,如重昀这般,闭关半月仍在入定之人,倒是闻所未闻。亦或许孤陋寡闻。
“方才来时,我便察觉到,四周灵气有所异动,盘旋于大师兄身旁,聚而不散,想来大师兄是到了突破的关键之际。”叶尘应答道。
伏禹柯自然能觉察出周遭灵气变化,只是有一事令他不解:“我听闻九重天境突破之时,皆伴有天雷地火之劫,书中亦有此记载,可我观大师兄,却未有此等异象发生,这是为何?”
景浩轻摇折扇:“师父曾言,卷帙浩繁,终不言尽。九州广大,何况九州之外尚有未知之地,说不准,便有一二特例,我等未尝知晓罢了。”
“师兄所言有理。”
天下之大,非九州而已;九州之大,亦非书卷可以详尽。纵是撰写《九州山川志》之人,也未敢断言,踏遍九州山川,览尽四时风貌。世上总有些奇景,有些奇人,鲜有人知。
“与其凭空揣测,倒不如等大师兄出关,问问他,不就知晓了吗!”景浩所言才是最为切实之法。
感应天地灵气躁动,三人便已知晓,重昀出关在即,最多不过半柱香,或是更快。
提早放课,景浩自是乐得清闲,却是苦了百里念笙。学堂内的师弟师妹们听闻五师兄游历归来,纷纷跑出前门“迎接”,说是迎接,其实不过簇拥着百里念笙,七嘴八舌地打听着山下发生的趣事。孩童嘛,便是如此。却是害苦了百里念笙,方才回到学宫,尚未向夫子请安问候,便被围得寸步难行,实在有失仪礼,百里念笙心中只盼,夫子莫要怪罪才是。
最令百里念笙头疼的,倒并非这些孩子们,而是他们天马行空的问题,一个个可是把百里念笙难住了。旁人外出游历,若非为修行找寻天材地宝,便是饱览世间风光,增长见闻,学以致用,唯独百里念笙是个例外,他游历人世这些年,旨在寻找铸剑的上好材料。偏偏百里念笙不使剑,可谓怪哉。
此刻,百里念笙心中想的竟是三师兄伏禹柯,假使他在身侧,孩童们怕是当即便安静下来。
“五师兄,剑匣内是你新铸的神剑吗?”卿九九指着剑匣问道。
终于有个问题是他能够开口的了。
百里念笙回道:“剑匣内是我今次下山铸就的三柄宝剑,各有非凡之处,带回稷下,希望师父及各位师兄弟们品鉴一番。”
“五、五师兄,你看,”不知哪位师弟有些惊慌地叫道,“那剑匣在、在动!”
侧目看去,百里念笙果真发现,马背上的剑匣竟在不规律的抖动,像是受了什么召唤一般。百里念笙立即打开剑匣,却见其余两柄剑皆是安安静静躺在剑匣之中,唯独那柄烙印有朱雀纹路的剑,此刻正在剧烈震动,似乎想要挣脱剑匣的束缚,向着某处飞去。
百里念笙惊异,一路走来,三柄剑皆无任何异样,怎的刚刚回到学宫,便出状况,恰巧还是那一柄剑。
不待百里念笙出手镇压,那剑便挣脱了剑匣的束缚,直上云霄。
那是明心潭的方向!
“莫非与大师兄有关?”看那剑飞往的方向,百里念笙心中不由得生出猜测。
顾不得向师弟师妹们解释,百里念笙抱起剑匣,便追着那柄剑,飞往重昀闭关的明心潭。一时之间,学宫内众人皆是仰首以观,看那竹林海之上,一人一剑,一后一前地追逐,好生有趣。
明心潭畔伫立的三人陡然间感应到异动,原本聚集在重昀身旁的天地灵气,此时骤然散去,不见天雷,不闻地火,大师兄是否渡劫成功呢?疑问萦绕在每个人心中。
当时是,重昀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一如当年,清澈似满天云海,又透着几分顽石般的坚毅,锐利胜碧海苍龙,宛若驻足云端,俯瞰众生芸芸,偏偏是这样一双眼睛,览过世间,却难掩一丝迷茫。众生皆有迷茫,却不知重昀的迷茫是何。
似有所感应,重昀稍稍侧目,伸手凌空一握,宝剑便飞至他手中,剑身朱雀顿时如获生机,仿佛要唳鸣九霄。
“好剑!”重昀挥舞着宝剑,赞道。
百里念笙踏风而至。
看那飞走的长剑如今正握在大师兄重昀手中,又见三位师兄弟立于明心潭之畔,犹豫稍许,终觉不宜失了礼数,于是走到三人身前,躬身作揖。
“见过二师兄、三师兄,”旋即又道,“叶尘师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伏禹柯先行开口问道:“念笙师弟返回学宫,不先向师父行问安之礼,怎的跑到明心潭来?”
他粗略算过,若不使驾风之术,以常人的脚程,最快也不过行至涵薇师妹的茶室,到不得夫子的居所,更不必说那行礼问安之事。如若驾风,便是不尊师道,不从仪礼。百里念笙在人世间游历,少不得沾染人间烟尘,也总不至于孟浪至此,将夫子教诲抛诸脑后。若真是这般,伏禹柯可是要与他好生说道说道。
瞅了眼百里念笙背后的剑匣,又瞅了眼重昀手中突兀出现的长剑,景浩便知原委。
“念笙师弟来此,莫非是为了大师兄手中的长剑?”景浩合上折扇,儒雅笑道。
“确如二师兄所言。”
并非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百里念笙也便如实道来:“我此行游历,收获颇丰,重昀师兄手中便是其中之一。方才回到学宫,那剑竟突现异动,以长虹贯日之势冲出剑匣,直奔明心潭而来。我担心它伤到重昀师兄,便追赶过来。”
景浩顿时大笑:“一柄长剑便想伤他,你也太过低估你重昀师兄的实力了。”
“师兄不懂,那剑......”
剩下的话尚未出口,只见重昀的身影掠过水面,衣衫惊起,落在几步外的草地上。一十三年,重昀已非当日孩童,身姿健硕,英武十足,若将手中长剑负于身后,必是逍遥天下一风流侠客。
四人见状,尽皆躬身作揖:“见过重昀师兄。”
“诸位师弟不必多礼。”重昀将手中长剑递与百里念笙,问道:“念笙师弟,此剑可是你新铸就的宝器?”
百里念笙似有所顾虑,未曾将剑接下,稍显迟疑,继而回道:“回大师兄的话,此剑确是我带回学宫无疑,然而却非我所铸,虽不知铸剑者何人,亦不敢冒名顶替。”
夫子《辞赋》有云,非吾所有,一毫莫取;吾之所有,寸土必争。那宝剑并非百里念笙铸造,他也曾于人世之中多方打听,仍不知那剑是何人所铸。以百里念笙的眼力,自当看出此剑可与神器媲美,此番回到学宫,他大可以借机出尽风头,博得夫子赞誉,如今却能坦诚相告,实属不易。夫子教诲,百里念笙必是铭记在心的。
“哦!”景浩来了兴致:“此剑竟不是念笙师弟所铸?”
他素来知晓,百里念笙醉心铸剑之法,捶打熔锻的手艺亦是极佳,出自其手的刀剑皆非凡品。叶尘身后的承影剑便是百里念笙的杰作。
初见一眼,景浩便有所察觉,重昀手中的长剑非比寻常。剑身内敛光华,锋芒利而不戮,隐而不发,经历千万次打磨,方才能锻出这样的剑吧!尤为奇异的,却要数那剑身上烙印的朱雀。在剑身上镌刻走兽云纹,本是君子雅风,但景浩观那朱雀,仅仅一眼,心中竟为之震慑,恍若嘶鸣在耳。朱雀姿态傲然,不似笔刀雕琢,更像是一只活的朱雀,纵然被困在剑中,身为神兽的骄傲依旧不减分毫。
景浩还以为,剑是百里念笙所铸,若真如此,那在铸剑一道上,百里念笙已是一代宗师,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百里念笙面露窘态:“说来惭愧,此剑乃是我机缘巧合下得来,奈何我阅览名剑,始终无法驾驭,只得将其暂时封于剑匣之中。至于铸剑之人,我多方打听,也是无果,不然我定要向他讨教讨教铸剑之法。”
“机缘巧合?”重昀似乎对此事格外感兴趣,又或是对手中的剑感兴趣。
景浩拿着折扇敲了敲百里念笙的肩膀:“难得大师兄感兴趣,念笙师弟不若就将你这‘机缘巧合’说与我们听听?”
思索片刻,关于那柄剑的故事,虽是玄奇,却也并非不可言说,何况身前站着的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弟,绝不是心怀鬼胎之辈,百里念笙也便如实的说了。
“既然各位师兄好奇,念笙也就不卖关子了,”百里念笙说道,“折羽潭之名,师兄们想必并不陌生吧!”
怎会陌生呢?
《九州山川志·异闻篇》中曾有记载,山以高峻砺志,水因载物承情。然有此山,不若沉谷;然有此水,鸿毛不浮。终南一山,西起高冠,东至苦谷,相望颍川。苦谷南出,松针若涛,其间寒潭清泠,风过千里,不闻浪涌。百丈之阔,鸿雁弗立;水天一色,锦鲮难泳。饮之如火灼肠,沾之似坠峦峰。尝闻神鸟殒落,是曰折羽潭。
奇闻轶事,诸如此类,景浩最是感兴趣不过,于是摇着折扇说道:“《九州山川志》曾言,折羽潭鸿毛不浮,为世间奇诡之地,更有传闻,神鸟朱雀折翼于此,遂名折羽潭。”
“此剑可与折羽潭有关?”伏禹柯听闻百里念笙提及“折羽潭”,又看了眼重昀手中长剑,心中已有猜测。
“确然如此。”
与折羽潭有关?众人愈加好奇。
便听百里念笙娓娓道来:“昔日我下山游历,途径折羽潭,见一老叟在岸边垂钓,甚是惊异,便上前叨扰。”
都言折羽潭乃鹅毛不浮之地。碧水映天色,鱼骸沉死地。此时却有一老叟于折羽潭边垂钓,难免令人诧异,便是一贯克己的伏禹柯,想必也会上前询问一番,何况百里念笙。
“我问老叟:潭水清澈至此,水中之物,肉眼便能看个详尽,死寂一片,并无一只鱼儿,晚辈着实好奇,前辈在此垂钓,究竟欲钓何物?”百里念笙回忆起当日情形。
“眼中无鱼,便是无鱼吗?”老叟反问。
老叟一身蓑衣,蓑笠恰到好处地遮蔽了脸庞,让人只能看得见一张皱巴巴的嘴。怪就怪在,此刻天清气朗,不见半分阴雨,但那老叟的蓑衣却是湿漉漉的,蓑笠上也偶有水珠滴落,沿着手背褶皱的沟壑流走。
折羽潭潭水?
蓑衣上的水究竟来自何处,老叟似乎从未在意,两只枯槁的手握着竹竿,始终稳如山石。而在那蓑笠之下,低垂的目光望着水面,潜入潭水中,搜索着毫无生气的沉寂世界,莫不是在寻找什么?哦,是在找那沉下去的鱼线啊!鱼线下沉,目光也跟着下沉。
景浩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百里念笙的肩膀,笑道:“念笙啊,人家钓的不是鱼,怕是你哟!”
确然如此,百里念笙也是事后才明白。
“后来呢?”叶尘对这些轶事并无多少兴趣,能够令他上心的,剑算是其中之一。
百里念笙继续说道:“我未曾回答,老叟也未曾追问,我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老叟钓鱼,直到日暮黄昏,他收起鱼竿......”
“他从折羽潭中将剑钓了起来,对吗?”众人皆看向重昀,面带惊异。
“师兄猜出来了啊!”见重昀微微颔首,百里念笙将后面的故事和盘托出:“老叟将此剑从折羽潭中钓了起来,交与我手,让我为它寻一个合适的主人,而我一看此剑,便知乃绝世之作,只顾得揣摩其锻铸之法,全然忘却其他事情,待得回过神来,老叟早已不见踪影。”
着实玄奇。那位老叟怕是算准了百里念笙会前往折羽潭,事先在此等候,而后又刻意用只言片语勾起百里念笙的好奇,为的便是赠剑一事,可是只为赠剑,却不明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那位前辈只与你说了这些?”伏禹柯问向百里念笙。
“便只有这些。”
线索太少,纵是伏禹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那位前辈究竟是何人,唯有向夫子问问了。
反倒是景浩不由得大笑出声:“有趣,实在有趣,此等奇闻逸事,应当被记入《九州山川志》之中,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才对。哈哈哈......”
笑声骤止,景浩旋即又道:“念笙师弟,那位前辈让你为此剑寻一主人,你方才回到稷下,此剑便自行飞到大师兄手中,这是否说明,此剑与重昀师兄有缘呢?”
百里念笙愕然。神器有灵,择主而侍。这道理百里念笙早先便听人说过,心中也确是这般认为的,先前神剑飞向重昀的情形,更是印证此言,百里念笙也觉,此剑与重昀师兄确实有缘分。然而心底却顿生怀疑:莫非那位前辈一开始便想假我之手,将剑交与重昀师兄?
“确实有缘,此剑不若便赠与重昀师兄了。”百里念笙也是爱剑之人,不同于叶尘,他独好铸剑,不好使剑,也不擅使剑,带这三柄剑回稷下,本来便是为其找寻合适之人,如今神剑自行择主,也省去他不少麻烦。
“这......”
见重昀犹豫,景浩劝道:“师兄啊,神剑有灵,既已择你为主,你若弃它,岂不伤了剑灵的心?何况你如今修为突破,正缺一趁手的兵器,便收下吧!”
重昀看向叶尘,那双望着手中长剑的眼睛带着些许火热,他自然看得出,叶尘对他手中的剑也甚是喜欢,若非神剑已认他为主,重昀倒是很乐意将此剑赠与叶尘。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乐在成人之美。
叶尘确然对神剑心动,但他亦知晓,世间万物皆讲求一个缘字,此剑选择重昀为主,便是他与神剑无缘,不可强求。
一抹淡然的微笑映在重昀眼中。
犹豫之际,手中的剑猛然一震,重昀脑海中回荡起一声嘶鸣,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那好吧,神剑我便收下了,重昀在此谢过念笙师弟赠剑。”重昀拱手。
百里念笙亦拱手:“师兄不必客气。”
景浩对他们这般你来我往的模样颇不耐烦:“都是自家师兄弟,如此客套反倒显得生分,师父说过,重礼而不繁礼,你们呐,也就别再谢来谢去的了。”
伏禹柯看着景浩,欲言又止。
“师兄教训的是。”百里念笙笑着应道,继而又向着重昀言道:“此剑尚未有名,重昀师兄不妨为它取个名字。”
取名之事素来不是重昀的专长,让他为剑取名,可真是为难他了。此剑日后为重昀所用,名字也应当由他来取。其实最有资格为剑取名字的,该是铸造剑的人,剑便像是他的孩子,哪个孩子的姓名不该由父母来取呢?眼下只好为难重昀了!
重昀将剑横在身前,看着光华内敛的剑刃,映照出他的目光,朱雀云纹衔起他的眉角。
“不若......便唤做折羽......如何?”思索了好一阵,重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转念想到,此剑出自折羽潭,以此为名,或许无失偏颇。
“折羽......折羽......”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唤着唤着,脸色微变:“折羽,折断羽翼,这名字可不吉利啊!我看这剑上镌刻着朱雀云纹,而朱雀恰属神鸟凤凰一族,《九州山川志》有云,雄者为凤,雌者为凰,不如便叫凤羽剑,师兄意下如何?”
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羽翼之华,映日生辉。凤凰一族自古便是太阳的象征,而重昀的“昀”字,又恰恰代表着太阳,二者倒是极为相配。
“甚好。”
凤羽剑,这个名字日后并无多少人记得,而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也渐渐地将它遗忘了,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却为人世所知,凤渊。
是时,林中一小童疾行而来,面对着重昀等人俯首作揖:“见过诸位师兄。”
“子澜,你怎的来了?”伏禹柯诧异。
小童名唤禺子澜,与重昀、景浩等人同为夫子门下,入门最晚,因此辈分最小,排在第七十一位,却因其乖巧懂事,深得夫子喜爱,随侍夫子左右。眼下这个时辰,夫子该是起身了,禺子澜理当侍奉夫子梳洗,而今来此,想必是受了夫子的吩咐,有事要向他们传达。
“回三师兄的话,师父命我前来请诸位师兄去一趟流云居,有要事须与诸位师兄相商。”禺子澜道。
学宫内诸事由景浩、伏禹柯二人操持,一直按着夫子教他们的做,应无差池。
那便是学宫外的事情了。只是如今乱戈止息,天下既定,纵是一些“小打小闹”,也该由官家劳心,能够惊动夫子,看来事情并不简单,莫不是与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有关?
景浩将折扇把在手中,问禺子澜:“师父可曾说是何事?”
“未曾。”
若是一般事宜,只需让禺子澜传个话便可,对面详谈,此事怕是非比寻常,而且或许与他们每个人都脱不开干系,甚至与学宫都脱不开干系。
见二位师弟定睛思索,重昀当即劝道:“二位师弟莫要妄自猜度,究竟何事,待得去了流云居,见着师父,自当知晓。”
重昀非无好奇之心,而素来不流于颜色,况他亦知,无端猜测不如寻个清楚。
“师兄所言极是。”
“那我们便快些去吧,免得师傅他老人家久等。”百里念笙离开学宫多时,对夫子甚是想念,恨不得一个驾风之术,便至夫子跟前,叩首问安。
众人步向夫子所在流云居。
经年已逝。夫子已非壮年,亦不复昔日容貌,龙钟老态,风霜暮晚,幸而身体硬朗,无病无灾,精神亦是矍铄。
修行之人每每突破桎梏,阳寿便随之增益,如若修至天仙,虽不能比肩传闻中的神祗,与天地同寿,千载寿元亦非泡影。以夫子之能,大可隐去老态,不必一副垂暮之相。
学宫弟子对此困惑不已。
夫子跪坐于蒲团上,宽大的衣袍遮盖着,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边角。衣带松弛,用力一拉便会散开。满头银发散开,未有盘髻,寻不见一丝黑影。或是不知,或是故意为之,又或是毫不在意,夫子不停歇地挥笔,目光之下,唯有那支玉笔。
稍许,夫子手中的笔蓦然停下。
竹帘外,重昀等人恰巧走进流云居,俯首作揖,齐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你们来了啊!”那张褶皱如涟漪的苍老脸庞挤出个和蔼的微笑。
“不知师父唤弟子们前来,所为何事?”
看着竹帘外的重昀,夫子很是欣慰,这个当年他从樊阳城带回来的孩子,天赋奇高,心性沉稳,为人处事的分寸也是拿捏得极好,担得起这天地间的责任,只是他尚未在这人世磨砺一番,于世间种种仍心有困顿,还不是交付责任的时候啊!
不过也该着手准备了。
夫子慢悠悠地放下云书玉笔:“为师近日推演天地命数,偶然间发现,两界之门的封印有所松动,至多一个甲子,人魔两界恐怕又将掀起一番大战。”
混沌初开,分三界、六道。神、仙、人、妖、鬼、魔此为六道。其中人间天地广大,神、仙、人、妖共居于此,是为一界。传闻上古时期,两界之门敞开,魔族进犯人间,遂引发神魔大战,决战于祁山眠谷,最终两败俱伤,魔族退回魔界,两界之门被仙妖两道合力封印,而那传闻中的神,至此消弥。亦是因此,祁山眠谷被一股神秘的迷雾笼罩,经年不散,凡欲探寻真相者,皆去而不返,载入《九州山川志》。
鬼界,亦称冥界,乃是亡灵的国度,唯有逝者可以进入其中。然而《九州山川志》中也曾提到一处诡秘之地——幽冥渊,书中言,踏入幽冥渊,横渡忘川河,便可以生人之躯进入冥界。幽冥渊与两界门皆为神鬼莫测之地,世人知其存,而不知其在何方,故而此法不知真假。
重昀等人也曾听闻关于神魔之战的传说,一直只当是书中记载的故事,而今听夫子说起两界之门,应是确有其事,恰是如此,才令重昀皱眉。
“师父可知,两界之门现今位于何处?”如若知晓两界之门的位置,便可赶在封印彻底崩溃之前,将之加固,人间亦能免去一场灾难。重昀如是想到。
夫子微微一笑:“我知你所想,但恐不如你所愿,为师只能感应到两界之门的存在,至于它在何方,却是不曾感应到。”
能够感应到两界之门的存在,夫子对于天道想必已经有了极为深入的理解,可仅仅是理解天道,便想找到两界之门的位置,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些传闻中超越天道的存在,也都只能坐等两界之门的现身。
看来此劫人间是躲不过了。
重昀跟随夫子多年,很懂他的心思,既然召他们前来,不会只是将此事与他们说是那般简单,夫子心中想来已有对此。
“师父可有应对之策?”重昀问。
“这便是为师今日唤你们来的目的。”接下来便要步入正题了:“仅凭我一家之力,想要抵抗魔族,与蜉蝣撼树无异,因此,若想助人间度过此劫,我们还需寻求盟友。”
说着,夫子将案上的画卷一收,拂袖之间,画卷已经飞至重昀手中:“重昀啊,你且听好了,此物唤做山河社稷图,你将之交予人皇李烨,让其随身带着,以帝皇龙气温养,待得与魔族交战之时,此物将有大用。同时为师也有一句话要你转告李烨,山河但在,社稷不覆。”
重昀安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拉开山河社稷图,好一副山河社稷,将九州天下山川尽皆包揽其中。
旋即,重昀稍显犹豫地问道:“魔族将袭之事,是否也要告诉人皇。”
“告诉他吧,也好早做准备。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要交付于你。昔日樊阳城外,李烨曾许诺一言,此行你便代为师收回这一言,向他索要一城,冀北嘉岩城。”夫子还真是毫不客气,张口便要了一城。
九州天下都已是李烨的,索要一城倒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何况当年夫子对李烨有着指点之恩。
嘉岩城位于冀州北部,原是燕国属地,毗邻极北雪原,常年受着风雪侵袭,因为这个缘故,鲜有外人前往,城中除了守军,便是原住民,称不得富庶二字,年景不好时,还得靠着朝廷救济过活。舍弃这样一城,对李烨来说应该不痛不痒吧!
重昀对嘉岩城有所耳闻,因此不解,夫子为何要这样一座贫苦的城邑。
“念笙。”
听见夫子唤自己,百里念笙立即回道:“弟子在。”
夫子继续说着:“你在学宫休整几日,之后便前往嘉岩城吧,从此你百里家便是嘉岩城的主人。”
“师父,这......”百里念笙受宠若惊。
众弟子皆是惊愕。方才,他们还在琢磨着,师父要这嘉岩城究竟何用,未料想,转眼夫子便将嘉岩城交予百里念笙手中。
“你不必惊慌。昨夜为师夜观天象,发现众多星辰中,有一颗暗淡无光,隐隐有坠落之象,后经为师推演,此星辰将化作一柄神剑,从天而降,而那坠落之地便是嘉岩城。为师让你做这嘉岩城的城主,便是希望你能守护这柄神剑,莫让心怀不轨之人夺了去,待神剑的主人现身,他会助你百里家躲过一场灭顶之灾。”夫子看到的仿佛并不是即将到来的两界之战,似乎更远。
“弟子遵命。”
随即夫子又道:“另外,为师知你醉心铸剑,嘉岩城外的雪原中有一处矿脉,是铸剑的好材料,为师希望你能多多打造神兵利器,为两界之战绸缪。此为矿脉图,你且拿着。”
接过矿脉图,百里念笙深深作揖:“弟子必不负师父所托。”
“景浩、叶尘。”
“弟子在。”二人齐声答道。
“你二人去一趟祁山眠谷,那里将有一件神器出世,你们务必找到神器的主人,劝说其成为我们对抗魔族的助力。此事过后,你们先往梵音寺,再入缥缈山,将魔族将侵之事告知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
魔族非一家所能力敌,如是能与梵音寺、缥缈山结盟,想必其他仙门也定会与他们共抗魔族。
接着该是伏禹柯了。
“禹柯,为师将戒规尺交给你,日后学宫内外事宜由你全权负责,愿你不负为师所望,好生教导你那些师弟师妹们。最后,为师送你一句话,各因其材之高下与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夫子话有深意。
伏禹柯接过戒规尺,也是接下了稷下学宫的重任:“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夫子长舒一口气:“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为师也有些累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弟子告退。”
众人又是俯身作揖。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夫子轻轻一叹。
“你们不理会这人间,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去守护了,希望能为众生减些苦痛吧!”
离开稷下前,在学宫众弟子的见证下,应叶尘的请求,重昀与他比了一场剑。
承影出鞘,飞至叶尘手中,看着手中的剑,叶尘按耐不住对战斗的渴望:“你也等了很久了吧!”他似与手中之剑心有灵犀,知其对于出鞘的渴望。
重昀翻手之间,凤羽也已现身:“师弟,请吧。”
“师兄,得罪了。”
叶尘纵身跃起,势若惊雷,剑似长虹,直逼重昀。出手不过是最简单的起手式,毫无半分花哨的架子,他使起来却看着凌厉无比,此刻剑便是他,他便是剑,剑锋所指,便是叶尘心中所致。
虽身为大师兄,理当对师弟有所相让,但比武之时,唯有全力以赴方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故而重昀未有半分放水的念头,眼神一凝,提着凤羽迎上叶尘。
铛——
凤羽和承影交锋,劲气扩散百步有余,飞花落叶皆断。
只片刻,二人便被劲力震退。
伯仲之间。
稷下学宫之中,当属叶尘的剑法最为高超。夫子并不擅使剑,所能教给叶尘的剑法招式实在不多,但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不过是由简入繁,删繁就简,故夫子只为叶尘打好了基础,之后教他观摩日月星辰、山河万物之走势,从中领悟剑法真意。叶尘便是如此打磨自己的剑道,一步步成就“心剑”之境。只是他如今经验尚浅,若是多多与高手交锋,磨砺剑术,假以时日必能踏入“无剑”之境。
相比之下,重昀的剑术便粗浅得多,使来使去,都是一些劈砍之类的动作,每每抓住叶尘招式中的破绽,还之以击。
二人出剑愈加的快,一剑还未收住势,另一剑便已蓄势待发,剑中劲力也是一波胜过一波,犹如大海沧浪。剑影闪烁间,重昀与叶尘自地下打到天上,学宫诸弟子皆是是目睹了这场比试。
竹林中,景浩和伏禹柯并立。
“二师兄认为,重昀师兄与叶尘师弟谁能赢下这场比试?”伏禹柯仰首半空,不经意的问道。
景浩摇着折扇,神情惬意:“其实自交手的那一刻,胜负便已有分晓,大师兄赢了。”
“何出此言?”
他看二人战得难分难解,叶尘凭借其精妙剑法,隐隐将要占到上风,可景浩却言叶尘会输,实在令人费解。
“不得不承认,叶尘师弟的剑法确实精妙,学宫内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交手比试并非仅靠剑法取胜,心性、修为、兵器或是其他因素皆会左右比试的胜负。大师兄如今已入四重天境,每一剑皆蕴含灵力,不是叶尘师弟可以轻易接下的。何况大师兄手中握着的是凤羽,你我都知那不是一柄凡剑。所以啊,初次交手时,比试的结果便已然分晓,叶尘师弟怕是也清楚。”
“那他还......”
伏禹柯未言之话,景浩心中也知:“他应该是想要看看清楚,自己和大师兄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
望着叶尘拼尽全力的背影,景浩轻轻一笑,自己这个师弟还真是个倔脾气,怎么也不认输呢!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踏入“无剑”之境,或许连大师兄都赢不了他吧!
景浩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乓——
清脆的回响中胜负已分。
“我输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叶尘在意比剑的输赢,更在意从比试中学到的东西。
剑虽断,剑心不断。
收起凤羽剑,重昀道:“叶尘师弟不必沮丧,师兄我不过是占了修为和兵器的优势,若论及剑术,师兄我与你相聚甚远。”
赢得谦逊,输得坦荡,不负夫子教诲。
“你们该出发了!”学宫中响起夫子略显沧桑的声音。
“弟子遵命。”
流云居前,夫子俯仰天地,仿佛能够看到诸位弟子远行的背影,而后拖着苍老的身躯,朝那些背影深深拜谒:“这片天地便有劳你们守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