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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未出阁的子女们,平常就不怎么爱和外人往来,这下骤然来了个异国他乡的人,看样子是打算要长住的。院子里跟着一个半大小婢女和几个杨木箱子外加两个绸布大包,家当也算不少,就是寒碜了些。
白容被她堂兄白泓给使了个眼色,她直接问白季旺:“三叔,您要让他进来我们欣荣琴坊吗?”
“容儿,你说话不能失了礼数!颂儿比你大一个月生辰,他也虚岁十八了,你们要尊称他顾公子。”石令婉以当家夫人姿态对白容说。
白泓微微拧眉,把头别过去。
白季旺是细心的人,他瞄一眼儿子内侄子侄女们。师弟去世,师弟的儿子他得要妥善安置。
“这学艺不学艺,爹还要问问颂儿愿意不愿意,他要是不愿意,爹是不能勉强的。”
家里忽然来一个之前从来不认识的人,这让人无法接受。
白泓琢磨着,他爹必定要顾家小子学制琴,那是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不可外传。他要阻止这小子加入琴坊,他爹这话让他思绪又停住了。
顾颂微微一回身,院子里他那贴身琴僮还冻的在风里发抖呢,他立刻双手端直屈膝下跪朝着白季旺恳求:“白伯伯,颂儿感恩您的相助,这一路无以为报,就请收下颂儿为徒为您鞍前马后侍应!”
本以为他取这么个名字继承了顾师叔的风雅,到这一刻跪在爹的眼前摇尾乞怜,还真的是连男儿之气魄的根本都没有。
石嫣然退后了几步,白家姐妹鄙夷地昂起头将好奇的目光收回来。
迎上顾颂英俊白净的脸上认真的表情,白季旺两手扶起他:“孩子!你爹骤然遭逢这变故,我都来不及为他做些什么呢,至于你说的鞍前马后就别说那么客气了。你往后就跟着你白伯父我在琴坊里帮忙吧,可能会比你们明月楼要苦些。”
石令婉在她下首给让了个座,也点头,她虽然忌讳顾家是开青楼的,但这孩子面相俊雅倒是个意外。
白泓忽然抢在他之前坐上那座:“顾颂,那你以后就做我的小厮,我在官署里行走的,我就缺个侍候的人啊!”
这一刻,顾颂尴尬站立当场,这么个冷风天里他没地方坐啊,他只好答应:“好说!这好说。”
见这小子连个犹豫的机会都没有,白泓嘴角张开弧度,石嫣然也跟着得意地裂开嘴。
白家姐妹悻悻然走开了。
白府来了单薄的一对主仆,对白家下人们来说这是新鲜事儿。
白府奴婢们走在各院之间的穿廊里免不了议论两句,但又不敢多说,怕掌家的三夫人石令婉责罚。
前院进门靠左那排临时通铺大间里,琴坊里的工匠们来去隔着窗户往中庭瞅,中庭西南角的侧室分内外两间,新来的顾家公子和他那年幼的琴僮正往里面搬东西。
可这地方很少住人哪!他们看出来了,这顾家公子出身寒微。
工匠们也刚从琴坊后院里回来这里吃饭,他们认为这凉城的顾家公子气度相貌不在他们东家白公子之下。
中庭院北屋内,石嫣然白容白绯在哥舒夜的带头下习曲,头一曲《金水河舞曲》,协奏完哥舒夜就抱着他的凤首箜篌回了他的住处。
随后的戌时三刻,消食够了的白泓握住他新造的筚篥走进来。这会儿爹和娘在膳食间二楼内,他们有说不完的家常话,爹也暂时顾不上来抽查他们四人的琴艺,白泓展开一页纸照着他从乐署里临出来的《西行乐》率先演习给堂妹表弟。
隔着一堵墙的屋里,顾颂的小琴僮累又饿在地上蹲成一团抱着腿取暖,顾颂初次来人家宅内,人家指给他这个地方他没的选择。
一张杨木板床宽六尺,上面什么也没有还蒙了厚厚一层灰,眼看这就是平日里存放乐器的临时库房,腾空了器物连同这床也该是置放大琴的。
他随身携带的古瑟也该是修理一下琴箱了,可在此刻,他肚子“咕嘟咕”叫起来,夜里的大渊京城也是冷凉凉的。
他清晨寅时就起程跟随白师伯的马车,准备的干粮都孝敬了白家二夫人,二夫人冷伽仪与他继母交好,这一路也几乎没话和他说。
白师伯看起来对爹的病逝还心里很难过,来时路上也是几乎不发一语,而他是晚辈自当照顾长辈,上午驾车傍晚乘皮筏坐前方挡风。
他也很想来大渊的京城见识一下欣荣琴坊,来了必定会遭受冷遇,这他都想到了,但他没想到饿肚子的滋味是这么尴尬。
隔壁协奏乐曲声一停,他就立刻捂上肚子,很怕肚子叫的声音大过琴声。
白泓经过他门前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狠狠瞥一眼他的琴僮,主仆之间一致地不喘气,就怕被人家以为他顾颂没规矩又失态。
石嫣然最后一个出了习琴室,他锁上门,脚步到大西南屋窗下轻轻叩了下,里面没人应声,但他耳力很好能听见里面人的呼吸声。
“喂!顾,颂,你晚上回来吃没吃啊?”他想唤他一声三师弟的,但很不习惯就直接叫他名字了。
石嫣然的嗓子才刚变声没几年,尖细悠长,中庭北角这里有道门是敞开的,后左凌霄堂白季旺石令婉即可听见了。
“顾家阿郎住那屋子会不会冷呀?看那孩子还没有吃晚膳呢,夫君。”石令婉看一眼他丈夫默不做声的脸庞,她立刻起身走出内室,利落披上斗篷唤了门外的奴婢:“快跟我去大厨房看看,有快的,不伤胃的膳食给顾公子准备去。”
白季旺随后也披了长袍先石令婉一步过来中庭,就看见石嫣然还在西南屋门口发愣:“姑父,我就是才想起来问一声,您看这顾公子顾师弟他都不出声也不开门。”
白季旺是真的忽略了,归家心切,急着要把凉城里的所见所闻给他夫人说,夫妇二人商讨着琴坊的以后经营策略。
石嫣然眼前晃过他姑父的折扇端端一指,这中庭西屋后面就是他的小院咏雨阁,他眉头一紧立刻从他姑父眼前侧身走过,这都马上就戌正了再不回去就寝可是要挨扳子的。
“泓儿,让人从你屋里准备两床被褥,一个衣架书案,还有熏炉熏香。”
白泓刚从他的泓芳居走出来,想让管事的过来带个奴婢,心里略微一顿,不对呀!凭什么他用了二十年的物件就要分给一个和他不沾亲的人呢?
“爹,奴婢们都睡了,明日卯时要做工别都累坏了,您就让顾师弟到我这二内间里选一室先吧!”他爹很凶横,他娘严厉,两位站他面前他都怕,那还不如赶紧想个辙做些调换。
这时候,西南屋的门开了,顾颂和他那幼小琴僮出来门外,有些无措地望着白泓。
也许是这样单薄的一大一身影触动了石令婉,她贴心地招呼:“颂儿,你快别站着了,这中庭院里凉!”她看着西二楼走廊上她儿子,她儿子白泓两手一抱,她还是伸手一指:“泓儿,快把你院门敞开,让婢女燕儿给你那屋里加一炉熏香。”
泓芳居的院门“吱”一声敞开了两扇,白泓就那样居高临下看着从底下走上来的顾颂主仆。
中庭北院拱门那里,石令婉走过来西二廊:“颂儿,快到你师兄的院里!”
“好的,师母!”
顾颂唤了声师母,伸手牵上他的小琴童,石令婉驻足望着他们主仆走下去,她也回到东面她的惠华阁了,她对顾弘明这位琴师没什么印象,但他儿子看着就想让她的儿子多个伴儿。
主仆二人脚步声羞怯地跟在人家身后,进入着泓芳居就如同到了另外一个闲适的地方,简洁不烦杂的二进的套院。
这从外院到内院就四十多米的距离,这对主仆身后跟随着的婢女燕儿,一直瞅着顾颂,她没见过有人能把很朴素的棉布大裤穿的这般不俗,这顾家公子身边的琴童那眉眼看着挺像他家主子的。
白泓进了内院门脚步匆匆先钻进正北屋,顾颂有意放慢脚步就主仆牵手走在院子中央,那里一棵苹果树抽着翠绿新芽,在暮沉沉的月光中渡着一圈的金色。
顾颂仰头多看了会儿,白泓的婢女直接忽略他们,提脚走前,内院正北一正二内忽然敞开两扇门。
白泓一身雪白寝衣淡漠地吩咐他的婢女:“院子门给关上了,还有那熏香也别往我屋里放了,我这里面没异味。”
顾颂心里的凄怆早就压下去了,此刻眼中满是谦卑。
白泓又提高声音:“还有啊,夜里别弄出什么响声啊!我这人睡觉轻。”
“我们不会弄出声音的。”顾颂嘴角看不出任何的心绪,他有两片厚唇,一闭上就让人觉得他为人敦厚。
白泓瞥一眼顾颂的眉心,冷漠转身:“睡吧。”
他的居室也在这大大的正屋里,顾颂视线内跃入一把凤首瑶琴,银杏叶灯盏照的屋内很亮,他不敢多看,也不知道白泓会住在什么方位,但他没有再看见他人影子。
婢女打开右侧屋两扇门,顾颂扶着他的琴童铃儿,这铃儿已经起色萎靡都快站不住了,婢女过来帮着给扶到床上。
这时候主仆二人没多想,也没有多看就一起和衣卧在了床上。
次日一早,白泓睡的比较晚,起来更换了常服就过来看昨晚的这对主仆,他去不成洛阳就正好给那宁潜老家伙来个告假。他反正很厌恶那老东西,不去就在家歇息几天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