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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锦画准时赴约,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明显已经好好打理过了,剪了头发,剃了胡子,又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整个人精神多了。
不过即使如此,沈予微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就是那天在书芳斋门口泼墨的人。
“你俩已经说清楚了?”沈予微一点也不惊讶。
锦画和丘畅相视一眼,最后男人点点头,压着嗓子道:“她都跟我解释过了,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比起你的遭遇,我已经好很多了……”锦画哽咽道,“抱歉,我当初帮不了你。”
丘畅摆摆手:“还好你没有帮我,要不然就暴露了。”
他俩说完,视线落在了沈予微的古琴上。
“抱歉,我需要抚琴静心。”否则沈予微怕控制不住自己,她生气的后果不太妙,应该庆幸她现在年纪比较大,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锦画和丘畅进来之前,她已经演奏十遍《静心咒》,还好酒店的工作人人员很厉害,给她搞来了古琴。
锦画和丘畅对沈予微的小怪癖倒不奇怪,因为他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平时也有很多创作怪癖。
比如锦画画画时,喜欢点一炷香,丘畅画画时候喜欢听劲爆的音乐,岑连画画时,喜欢听水声。
锦画和丘畅坐在沙发上,听着沈予微的琴音,他们也感觉心平气和了许多,就好像胸腔内的一股污浊之气终于呼了出来。
沈予微按住琴弦,平静地注视着他俩。
锦画思索良久,道:“这个故事很长,我也憋了很久了,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锦画幽幽的声音才响起。
“十二年前,我是上京美术学院的学生,丘畅是南州美术学院的学生,这两座学府被称为华夏最好的美术学院,我们俩自幼学画,每次都是被老师夸的那个,我们也一直很自豪,甚至有点眼高于顶,直到……”锦画看了丘畅一眼,因为比起她,丘畅更了解岑连的过去。
丘畅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睛说:“直到岑连后,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天赋绝伦,惊才绝艳。”
“岑连比我小一岁,他家境贫寒,没有跟名师学过画,他也是偶然发现自己有这爱好后,便靠着打工赚钱买画具,自己学习绘画。”
“那时他经常偷偷跑来我们画室跟着学,直到被老师发现了,本来老师是要赶他出去的,后来看到他偷学的画以及了解他的家境后,便没有赶他了,甚至还送了画材给他。”
“那段时间,我挺傲的,有点谁都瞧不上的意思,也不服老师的指导,觉得他的想法都是老古董了,就经常逃课,后来有次我回画室拿东西,把留在画室练画的岑连当成了贼,我们俩打了一架……”
“后来才知道是误会,我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
“老师经常说我画的东西乱七八糟,简直浪费那么好的天赋,我那时一身反骨,就听不得老师说这些,岑连脾气好,经常让着我,还经常夸我的画,我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慢慢的我也了解到他家里的情况,他父母离婚后都跑了,谁也不想管他,只剩下他和外公外婆相依为命。我发现比起他来,我真的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慢慢的,我脾气也收敛了些,没那么冲动和刺头了。”
“我们成了好哥们,经常一起画画,一起看展。”
“后来高德仁带着上京美术学院的优秀学生和选出来的学生画作来南州美术学院做学术交流,他还亲自画了一幅画送给南州美术学院。”
“作为回礼,南州美术学院自然也要送出一幅画,那是院长亲自画的,可那幅画在运送途中,被我们几个学生不小心弄坏了,想要修补的话至少需要几天,可交流会马上就要开始,南州美术学院要是拿一幅坏了的话过去,那就丢尽学校的脸了。”
沈予微心念一动,忽然道:“是不是岑连临时临摹了一幅带过去了?”
丘畅讶异地看了沈予微一眼,他似乎想起万分后悔和悲痛的事,眼圈瞬时变红了,沙哑着嗓音道:“是、是的……怪我……这都怪我,如果不是这画,或许也不会让高德仁盯上岑连。”
丘畅强压着悲愤继续道:“老师们一眼就看出了这画是新画的,可现场那么多人在场,他们看穿了也不会说。”
“事后院长和高德仁把我们叫了去,院长让我们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听完事故的来龙去脉后,院长有点哭笑不得,然后当着高德仁的面佯装训斥了我们几句。”
“高德仁帮我们说了好话,还一直夸岑连天赋好,这事就过去了。”
“之后便是两个学校的交流会,当时锦画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出国做交流去了,没有来这次的交流会,她虽然人没来,可画来了,还被展出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和岑连就点评了几句。”
锦画冷漠地插嘴道:“点评的不太好听。”
然而她虽然表情冷漠,可眼神是温暖的,像是回忆起了学生时期最快乐的时光。
丘畅心虚地咳了几声,道:“那个年纪,加上自己又有点小本事,能说点什么好话啊。”
这点,沈予微倒是深有体会。
一群天才聚在一起,能发生什么?
就是谁也瞧不上谁,个个觉得自己最厉害,每天撕得都很精彩。
那时她刚入门,年纪还小,所以战火不会烧到她这。
每每她都以为宗门要散了,结果转头,师兄师姐们又和好了。
等她长大了,师兄师姐们也过了东跳西跳的年纪,相对“沉稳”了许多。
丘畅和锦画也似乎是想到了过去,同时陷入沉默。
直到沈予微问道:“后来呢?”
丘畅这才抹了一把脸,继续道:“后来高德仁找过岑连几次,我听岑连说,高德仁很欣赏他的才华,想让他做自己的学生。”
“高德仁让岑连不用担心生活费学费之类的问题,他会解决。”
“那时院长也看上了岑连,可他不好意思和高德仁抢学生,便鼓励岑连跟着高德仁北上,毕竟高家一门三代都是画家,高德仁还是六溪山人之首,地位非同一般,跟着高德仁学习,前途无量。”
丘畅握紧了拳头,他当初应该拦住岑连!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高德仁的真面目,只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岑连过去后没多久,就给我写信……”丘畅说到这,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比起手机短信,我们更喜欢写信交流,感觉信纸更有温度。”
沈予微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也更喜欢写信。
“后来没多久,我收到岑连的一封信,他怀疑高德仁作伪画,甚至怀疑高德仁收他做学生的目的,就是盯上了他的临摹能力。”
“他不知道该跟谁说,因为高德仁的影响力太大,他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敌是友,这种心情大概就和现在的锦画一样……”
“再后来,我就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了,我担心他的安危,就来上京找他。”
“高德仁说岑连和他理念不和,离开了,我可去他的!要是岑连离开了,怎么可能不回南州?这高老头说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丘畅去报警也没用,因为岑连留了一封信,说他要远走他乡寻找梦想,加上有德高望重的高德仁打包票,以及岑连是个成年人,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好友失踪,丘畅身上那一根根刺又出来了,他一直找高德仁,非要他把岑连交出来。
去学校的次数多了,也就认识了锦画。
当时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学生去得罪高德仁,岑连的名字在学校里好像成了一个禁忌。
唯有锦画愿意悄悄告诉丘畅一些她所知道的讯息,两人一拍即合,形成了寻找岑连的同盟。
“一开始,我以为岑连可能是发现了高德仁的秘密,被害了,可后来我想到,岑连说过,高德仁盯上了他的临摹能力。后来美世黎拍卖会大肆宣扬,从私人收藏家手里收到了一幅唐寅的真迹,可在拍卖当天突然取消了这幅画的拍卖,这很古怪。”
“拍卖会向来不会轻易取消一个藏品的拍卖,即使他们临时发现那是假的,也是如此。因为行规就是不保真,除非……”丘畅说到这,心脏骤紧,整个人了个哆嗦。
这段时间跟着节目组录节目,沈予微也知道了很多现代艺术圈的规矩。
“除非一眼见假,一旦拍卖那么假的作品,拍卖行的名声就毁了。”
“如果我没猜错,或许是岑连被迫学习唐寅的画风,画了一幅冠以唐寅之名的真迹,可他又不想造假,就在画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这其实也是一种求救信号,但临开拍前,被高德仁发现,便迅速撤销了拍卖。”
古时有很多宫廷画家是没有资格在献给皇帝的画上留名的,可他们又不甘心,就会在隐秘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姓名,这种隐秘甚至可能会在千百年后才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