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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探病,当然不可能空手来。
秦峥提了果篮和一些营养品,宋姨看见了,连忙上前几步去接,道:“秦首长坐吧,我给您倒茶。”随后便转身走进茶水间。
病床上,余母吊着点滴,脸色仍显苍白,但精神头儿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她微抬眸,目光在那高个儿男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半刻后露出微笑,声音有些虚弱:“小峥,伯母知道你平时工作任务重,专程跑这一趟,难为你了。”
秦峥极淡笑了下,“伯母何必这么见外,都是应该的。”
余母缓慢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一转,看向他身旁的纤细人影儿,眼底瞬间便涌上泪意,哽咽道:“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
“妈……”余兮兮眼眶通红声音发颤,走过去,一把扑进余母怀里,哭得口齿不清上气不接下气:“昨天我过来,你躺床上动不动一下,我都快吓死了。”
余母又恼又心疼,给了她一下,流着泪斥:“你个没良心的,这回要是我没进医院,你还打算跟家里怄多久?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跟我联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着急?你简直要气死我!”
她吃痛,捂着脑门儿抬起头,一双晶亮的大眼肿得像核桃,目光可怜巴巴:“我知道错了妈妈,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余母拿纸巾擦了擦脸,别过头,没有理她。
“哎呀……”余兮兮轻轻拽住余母的衣摆,左右摇晃,孩子气地撒娇,嗓音里哭腔浓重:“我真的诚心诚意认错。生气会变丑,妈,你看你长得这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再不消气,万一变丑八怪怎么办?”
一通歪理被她鬼扯得一本正经,秦峥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挑了挑眉,忽然兜里手机震动起来,他垂眸扫一眼,脸色微变,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接电话。
稳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余母也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便往上勾。
余兮兮发现了,欺身凑过去,仔细打量,声音轻轻地问:“妈,你笑了啊?”
余母回:“没有。”
“我不管,我就是看见你笑了。”她眉眼弯弯,一副流里流气的无赖相,“笑了就是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就是原谅我了,对吧?”
边儿上的余凌也跟着笑起来,柔声劝道:“算了妈。既然妹妹已经认了错,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余母顺着台阶往下走,侧目,手指用力点了点余兮兮的脑门儿,嗓音压得低低:“这次饶了你,下回可没这么便宜。”
母女两人和好如初,病房内的气氛顿时便缓和下来。
未几,余兮兮挨着床沿坐下来,余母伸手抚摸她的长发和脸颊,眼神疼惜,“瘦了一大圈儿,在外面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赶紧搬回来。”说着稍顿,转头吩咐宋姨,“给厨房交代下去,就说二小姐今天回家,晚餐都做她喜欢的菜。”
宋姨笑容满面:“是,夫人,我这就去打电话。”
余兮兮一愣,动了动唇刚要阻止,边儿上的余卫国却开了口:“余家是什么地方,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几秒。
“……”余兮兮嘴角的弧度平了下去,脸色微沉,没做声。
余母眉心拧起一个结,说:“错也认了,你还想女儿怎么样?”
余卫国拿着文件坐在沙发上,垂着眸,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续道:“她跟你认了错,跟我可没有。”
余母反应过来,赶紧冲余兮兮递了个眼色,嗓音压低,“去,跟你爸也道个歉。”
“……”余兮兮齿尖轻磕下唇瓣儿,坐着没动。
余母急了,“听话!”
“是啊兮兮,照妈妈说的做。”余凌也在边儿上附和,面色焦灼不已:“快去跟爸爸道歉认错。妈现在还病着,听她的话,你才说过不会让她生气,这么快就忘了?”
余兮兮静默。
几秒后,垂在身侧的双手收握成拳,她吸气,然后从鼻腔里沉沉呼出,转过身,径直走向病床左侧的真皮沙发,站定。
余卫国手里的文件翻过一页,仍旧没抬头。
随后她说:“我错了。”
“……”余卫国冷淡点了点头,又问:“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离家出走不和妈妈联系,害她伤心难过。”
“还有呢。”
“我不该对姐姐说那些重话。”
“还有呢。”
“没了。”
余凌整张脸都白了,大步上前拽她胳膊,低声提醒:“还有你对爸爸说的那些话。”
余兮兮面无表情:“那些话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片刻的死寂。
未几,余卫国随手把文件撩在了桌上,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吓人,怒极反笑:“我余卫国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余兮兮凉薄地扯了扯唇,淡道:“余董记性不好,你不是早就不认我了么。”
余卫国气得胸口生疼,手指发颤:“你这个混账。”
“是,我是混账。”余兮兮掀起眸子看他,目光波澜不惊:“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又扇我一巴掌么?”
余母倒吸一口凉气,“余卫国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这就是你龚兰青惯出来的好女儿,不分青红皂白自以为是,我非得好好打醒她不可!”
余卫国几乎是吼完这番话,脸色铁青,双眼充血,失态到前所未有,紧接着扬起右手便要打下去。余兮兮用力咬嘴唇,盯着他,躲都不躲。
耳光落下的瞬间,那只手被半道儿拦下。
余兮兮微怔,来不及做出反应,秦峥便已将她护到身后,高大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余卫国捂了下隐隐作痛的手腕,抬眼,正对一双阴鸷不善的眸。
秦峥冷道:“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伯父一来就动手,怕是不好。”
余卫国闭上眼,手指发狠摁了摁眉心,冷静下来,没什么话可说。
良久,余卫国抬手指门外,眉目间极是疲乏,沉声朝余兮兮道:“出去,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让谁出去?”余母气得浑身发抖,“兮兮是我女儿,你不要她我要她。好,你非得赶她走是不是?我跟她一起走。”说着便要去拔输液管子。
余兮兮和余凌瞬间慌了神儿,赶紧扑过去阻拦。
余卫国强忍怒意:“你发什么疯!”
“把女儿往外头赶,我看你才疯了!”龚兰青把两个女儿揽进怀里,红着眼道:“六年前我差点儿就失去她了,怎么,还要再来第二次么!”
闻言,余卫国瞬间变了脸色,浑身一震。
周围静了静,尖叫怒骂全都戛然而止。
不多时,余母拭去脸上的泪,平静说道:“我们母女三个要单独待一会儿,其他人请先出去吧。”
秦峥看向余兮兮,她靠在龚兰青怀里,大眼和鼻头红红的,看上去脆弱又可怜。他薄唇微抿,语气不自觉便柔下来:“我就在外面等你。”
她乖顺点头,“嗯。”
于是他转身出去了,后头紧跟着宋姨。
余卫国站在窗前没有动。
龚兰青冷冷看他一眼,“你也出去。”
“……”
几秒种后,房门重新关上,整个屋子里只剩龚兰青,余凌和余兮兮。
余母轻拍余兮兮的背,良久才叹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只警犬也没办法死而复生。兮兮,你究竟怎么样才能原谅你爸爸?”
余兮兮静半刻,抬起眼帘:“妈,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爸爸和六年前绑架我的那伙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余母脸色微变,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我和姐姐的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余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然后才说:“那些人是你们爸爸的境外合作商,算是生意伙伴。”
余兮兮心头一沉,“果然。”
余凌眉头拧起一个结:“就算真的有生意往来又怎么样?难道认识几个坏人自己就一定是坏人么?你什么逻辑。”
“那群人干的就是违法的勾当,他和他们有生意往来,还能清白到哪里去!”
“你分明就是对爸爸有偏见。”
“我只是就事论事。”
“够了。”
龚兰青沉声打断,“我话都没说完,你们两个吵什么?”
一室之内瞬时便鸦雀无声。
余母这才续道,“其实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余家在缅甸境内有好几片龙船花田,大概八年前,你们爸爸的一个缅甸朋友找上门儿,说想租他的地种山茶,开的价很高,你爸爸没多想,就把那些花田全租给他了。”
余凌接话:“缅甸人?就是那个缅甸人绑架了兮兮?”
“应该就是他。”
余兮兮不解:“为什么?”
“租地合同签了十年,但是六年前,你爸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同意再租地给他了。那个人恼羞成怒,所以就绑架了你,想要报复。”
余凌说:“兮兮不是说,那伙人不是正经商人么?租那么多土地,只是拿来种山茶?”
“……”
余兮兮低着头若有所思,忽然咬了咬唇,沉吟道:“或许,爸爸就是因为发现他们不是在种山茶,所以才强行终止合同……”声音越来越低,“难怪爸爸会那么生气,看来我真的误会他了。”
病房外。
余卫国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垂着头,脸色冷漠,手里的文件半天也没翻一页,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他合起文件捏了捏眉心,下意识地摸裤兜,掏出一盒烟,却半天都没找着火。
空气里响起声“叮”。
一个男人站在旁边儿,左肩斜斜靠墙,站姿随意,漫不经心,脸上的表情淡而冷。他手里把玩着金属打火机,盖帽儿甩开,扣上,扣上,甩开,然后递过去,语气如常道:“找这个?”
余卫国看他几秒,目光里透出几分诧异,然后什么没说,径自伸手去拿。
那人把火机收了回去。
余卫国:“……”
“医院里不许抽烟。”秦峥没什么表情,也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嘴里,不点,只朝楼梯方向扬了扬下巴:“走,换个地儿。”完后没等他,直接甩开大步走了。
数分钟后,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在医院食堂的墙角处站定。
秦峥甩开火机,余卫国侧头靠过来,嘬了口,火星点亮香烟的末梢。他又把自己嘴里的那根点燃,漆黑的眸在白色烟雾里微微眯起,仰头看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余卫国站着抽了会儿,左右看看,皱眉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秦峥嘴里叼烟,两手把膝盖上的布料微微往上扯,然后就弯下腰,直接坐在了水泥台阶上。然后,他背靠墙,支起一条腿,手指随意掸了掸烟灰,道:“您要不讲究,也能坐。”
中年男人没有吭声儿,半刻,弓腰在他旁边坐下来。
年轻男人极淡地笑了下。
一根烟烧完大半时,余卫国拿余光瞥他,问:“找我有什么事?”
秦峥舌尖抵了下门牙,淡淡的,“禁毒大队在查你。”
“……”余卫国抽烟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继续,并没有太大反应。
秦峥抽了口烟,“不问查到了什么?”
余卫国的语气很平静,“查到了什么。”
“你认识毒枭南帕卡。”
“还有什么。”
“你曾经租地给他种罂粟。”
“……”余卫国笑笑,抽完一根烟又点一根,没话想说。
微风在吹,绿色的枝叶在阳光下轻轻摇曳,荡开一池树影。
秦峥手腕搭在膝上,脸色冷静而淡漠,又道:“既然已经查到你头上,再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余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办,我们会极力保护你和家人的安全。”
余卫国静了静,转头看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南帕卡在中国,跟谁合作?”
余卫国挑眉,“我以为我也是你们的怀疑对象。”
秦峥盯着他的眼睛:“是你么?”
“不是。”
“那是谁?”
余卫国摇头:“我和南帕卡的接触很少,只是听他提过,他在中国还有一个朋友,是川南一带的中药商人,具体是谁不清楚。”
秦峥瞳孔收缩了瞬,手指无意识将烟头碾得稀巴烂,须臾,平静点了点头,“谢了,伯父。”说完起身就走。
余卫国叫住他,“秦少校。”
秦峥顿步,“怎么?”
余卫国迟疑半刻,终于沉声开口,说:“……好好对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只要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