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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段时间,有人偷偷上告,说脾气最暴躁的巍王私藏了兵器要造反。
萧定感觉这可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了枕头。他明面上派了两名官员去巍王封地调查,暗中却把有人上变的消息传了出去。巍王得到消息后做贼心虚,果然反了,顺便还拉了两个相近的亲王下水,据说打算称帝。
萧定派出陈则铭领军镇压。结果毫无悬念,王师很快得胜回朝。
萧定惊讶自己居然有过永世不用他的念头,也是一时间猪油蒙了心。陈则铭这样的将才拿在手中有如神兵利器,所向无敌,用来平定诸王简直是杀鸡用了牛刀。
陈则铭因为这样的功劳也是一路升职,把他表妹陈贵人的不得宠全给掩饰了——先前陈贵人遇贬,陈府清净了个把月,此刻又热闹起来。
陈则铭挂念血亲,几次想为荫荫说情。每次开口,萧定都是越听脸色越阴沉,陈则铭触了几次霉头,也不敢再提,只能让表妹先在冷宫里待着。
陈则铭在之后的召见中,很快就把那块玉牌献了上来。
萧定倒没想过要收缴这牌子,但陈则铭被之前那次对话惊到,生怕萧定就此深挖细掘大做文章,哪里还敢再留。
萧定毫不客气地把牌子接到手中,突然意识到这牌子出现得比梦境里早了很多,而这是因为自己临时起意的询问。
他心里咯噔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隐约的不安。
他将玉牌收入怀中,决定回头把这东西供起来,去一去这种邪性的感觉。
他对陈则铭道:“这东西给朕了,你要什么赏赐?”
陈则铭答得飞快:“臣已经诸事如意,不敢再要赏赐。”
萧定一听,有些乐。
“如意?”他当然知道陈则铭一直拿自己当祸害,能远着就是如意,可你也不能当面这么说啊。他有种被冒犯到的不快,对着陈则铭道:“那你过来。”
陈则铭见他神色不对,反应到自己方才那话脱口而出只怕说错了,禁不住懊恼。萧定见他不动,朝他招手:“来啊!”
陈则铭看看他,不敢抗旨,只能走近。
此刻他们正处在一处抄手回廊的末端,附近也无人路过。身后的太监见他们情形不对,往后退了几步,隐到另一头的月亮门后去了。
陈则铭看到他们这些举动,固然没流露什么特别的表情,却还是显示出了不自在。他露出常见的踌躇甚至是游离,频繁地往周遭看着。
随即这种走神被萧定打断了,萧定直接挑起了他的下颚。
陈则铭猛地肌肉紧绷,随即他克制了自己,把五指松开。他把眼垂下去,尽力掩饰自己对这个举动的反感。萧定笑起来,他凑过去,两个人彼此鼻息可闻,陈则铭压制着自己,并没有往后退。直到萧定用舌尖在他嘴角舔舐了一下,陈则铭猛地抬起眼帘,突然间满脸通红,有个瞬间他看起来简直想跳起来,又或者要打对方一顿。
可他还是没动,他看着萧定,好像拿不定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应对这样的行为。萧定趁机把他推到廊柱上,陈则铭踉跄着退后。萧定跟着抵压上去。
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萧定腹下的火焰燎原一样迅速蔓延。
他朝他唇上吻过去。
即将触及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方才那些隐约的不安和此刻怀里的那块玉牌。
他盯着陈则铭的双唇,觉得整个人已然沸腾,几乎就要忘记其他事情,可那些念头偏偏自顾自地往他的脑子里钻。
玉牌这个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
这是警示吗?
萧定震惊了一下,不知道这个莫名的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闭上眼,克制住欲念,突然意识到梦境中这块牌子的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大的转折。可眼前却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退开了一些,这使得两人的鼻息不再那么接近,他从而能稍微冷静。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在拽住他的袍袖,阻止着他往下做这些荒唐的事情。
如果警示的梦境是为了提示他有些错误不该犯,那样的未来理应避开,那他该怎么避免之后那几次宫变和国祸?牌子出现在这里就是原因吗?上天在提示什么?
它是想说,错误的根源就在这里,他们根本不应该有更进一步的交集?
萧定吃惊地睁开双眼,陈则铭也意外地看着他。
不!不可能,他不会放那把火,他可以避开后面的一切,事情不会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他可以宠爱却不逼反他。他在心底否定着之前的推测,可越是回避,却越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只怕想对了,这正是一切的根源。如果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君臣,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而现在正是纠正两人关系最好的时机。
所以老天让他看到那个梦境。
你以为你找得到命运的每一个节点,可实际上你连陈则铭知不知道遇燕这种小事都弄错了,你怎么敢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更何况事态发展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又怎么知道其中不会加入其他变数?
老天已经给出了提示,你自己也觉察到异样,你敢忽视一切,下这样的豪赌?
萧定心中纷乱,弄不清那些奇怪的不安感到底源自哪里,他迟疑很久,久到那些喘息早已经停歇。最终他在陈则铭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拍:“既然如意,那就让你如意下去。”
陈则铭看着他,不明所以。
萧定直起身体,绕开对方,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太监从月亮门后绕出来,跟上君王的步伐,一面又回身看看还愣在原地的陈则铭。
陈则铭站在廊柱间,望着他们的背影,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刚刚那短短的一刻中,已经从一端滑向另一端。
巍王伏法之后,诸王消停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陆续作反,萧定派人一一平定,其中大部分硬仗是陈则铭打的。随着诸侯一个个被除去,萧定确定自己把位置坐稳了。
萧定又开始反复想着那个玉牌的出现到底是不是警示的念头,有时候觉得自己想得极其有道理,有时候又觉得更像是无稽之谈。
某一夜,宫中失火,夜碧宫被波及,太后命丧火场。
萧定听到消息的时候毛骨悚然。
那场火还是来了。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避开,没想到有的事情避无可避。
那张遗诏到底是否存在成为了一个谜,萧定知道哪怕有,那东西也不会再出现了,它必然如梦境一样毁于这场大火。无论实在梦境还是现实,他都无缘见一见父皇的这张遗笔,他只能在想象里揣测,揣测父皇对自己到底有多少不满意。
好在陈贵人关在冷宫,离夜碧宫远得很。
他拿出那块玉牌,试图在上面看出更多的预示,但那东西沉寂无言,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萧定生出畏惧感。他不知道那场梦境有多少会化为真实,有多少自己能拨动,如果它印证着真实,这样沉重的未来,自己如何躲避。
他明白了无形中有什么注定着命运,哪怕有过预警,也不能任性而为。
他分外谨慎起来。
萧定在朝华门上受俘,他俯瞰着陈则铭领着众将凯旋,向自己献上俘虏。
陈则铭因为战功显赫而成为萧定真正的近臣,一切跟前世既有相似,又有区别。
萧定小心地拿捏这一切,尽可能地把事态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他突然觉得知道未来未必是什么好事情,人一旦有所顾忌,就容易行走艰难。
庆功宴上,萧定让陈则铭坐在近处。
陈则铭既兴奋于君王的垂青,又始终含着抵触,生怕把这个距离拉得过近。他始终希望从佞臣的套子里跳出去。
萧定当然都懂,他看着他的行为,觉得说不出的眼熟亲切。他既不肯依对方的心愿划清干系,也不再靠近,他让这些都含含糊糊存在,期望能从中找出一条更好的路。
喝酒的时候,他想到静华宫的某些片段,忍不住把那些梦境里的故事讲给陈则铭听。陈则铭诧异他这样的雅兴,又因为这些梦境确实曲折离奇,听得很认真。
萧定绕开了那些极其影响自己形象的细节,什么挨打鞭挞之类,他一面恨恨想着你怎么敢在梦里做这样的事情,一面紧盯着陈则铭的脸,想在上面看出些端倪来,陈则铭紧紧皱眉。显然,哪怕是经过筛选的梦境,他梦里那些行为还是让本人感觉到了大逆不道。
萧定刻意询问:“你觉得这个魏王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处置?”
陈则铭脱口道:“臣以为当族。”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追加了一句,“诸王都已经伏诛。天下也无魏王其人,这梦境应该是忧思所至,既然只是梦境,万岁无需过虑。”
萧定注视着他的脸道:“……嗯。”
萧定意识到他的生活离那个梦境越来越远了。
他重用了陈则铭,让两个人回到了普通君臣的生活里,用正常的手法除去了诸王,把所有的隐患消灭于萌芽。
他修正错误,远离了那些生活里预埋的陷阱。
他应该高兴的,可有时候他想到那梦境,竟然会忍不住地沉溺。他一遍遍地回想那些故事,似乎是怕自己忘记了。梦里,那些痛苦深入骨髓,那些仇恨遮天蔽日,那些相思附骨随行,爱欲不得,嗔痴恶憎。他感觉这些在自己的身体里回响着,像在呼唤他。
他反复地琢磨,不能理解那些惊涛骇浪一样的爱恨,那些人们付出过的努力,牺牲过的性命,一定要达到的目标,总也完不成的心愿,就这么突然变成了虚无。可为什么这些情感的余波还在他胸膛里翻涌,这些互动的微妙还在他身体里喧嚣,他该怎么绕过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