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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萦真回到学校,正是漫长炎热的暑假,楼道里,每家的门口,都放着做饭煤气灶和一个小桌子,整个四楼上面,基本上都是,刚刚成家几年的年轻教职工。
方萦真的隔壁,住的是一对夫妻带着二岁的女儿,男的是学生食堂的大厨师,叫于朴民,妻子比他小几岁,和方萦真年龄差不多,是附近灯泡厂工人。左邻右舍,都是成了家有了两三岁孩子,还有的是结了婚,没孩子,过的是丁克家庭的日子。
方萦真带着儿子,从父母亲家里,回到自己的小家,每天首先第一步,是把自己喂饱吃好,因为她在给儿子喂奶,这是保证儿子营养充足,有饭吃的基本保障。
冯效辽,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最关键的是,方萦真本身从小,在外婆家里长大,能吃苦,能受累,不挑剔饭菜的品质和质量,每顿饭能吃饱,就满足了。
那天,冯效辽一时心血来潮,对方萦真说:“我给咱今天,做一顿苞谷面搅团吃,你想吃漏鱼,我再给咱们漏上一部分,苞谷面鱼鱼,保证你吃得香。我知道,你从小挺爱吃这个饭的。”
“好啊!我好久都没吃着饭了,想着都流口水。没问题。快去做吧。”方萦真说完了,自己就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看着。
这个方萦真,从唐都师大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理工大学附中教书,好像除了看书就没别的爱好。也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从来都是独自一个人,行色匆匆,两点一线的日子,看起来很单调,可她却始终,都沉醉在自己的独立王国里,始终不愿出来。
这会儿,儿子小石头,坐在床上玩,方萦真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抽空,抓起桌子上的书看上几眼。冯效辽在门外做饭,正打着搅团,和隔壁的女主人陈小丹聊天,
“你做的苞谷面搅团,里面掺杂麦面了吗?”
“我加了些粉面子,加一点点,加多了,就没苞谷面的香味了。”
“是的,我也是这种感觉,我从来做搅团,也是尽量少加一点麦面。”这个陈小丹中等个子,身材丰满,皮肤特别白,说不上多漂亮,但五官协调好看。说话声音温柔,特别柔声细语。而且特别爱笑。
她正在炉子上,给女儿煮面条,女儿青青刚过两岁,正在家里自己玩玩具。
“我从小就给家里人做饭,苞谷面搅团漏鱼鱼,是我的拿手绝活,你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保证让你吃惊。”冯效辽笑着对陈小丹说。
“那太好了!在外边,我们吃人家卖的苞谷面搅团,一碗还要三块多钱呢,可是,我从小就是喜欢吃这一口,小时候,我妈每次做这个饭,我都和我妹妹抢着吃,因为这个饭,没少和我没吵架。一会儿,我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陈小丹有些兴奋地说道。
她老公于朴民,比他大五六岁,是理工大学学生食堂地大厨师。每天吃饭的时间,恰恰是他最忙的时候,人家吃完饭了,上班去了,他倒是下班了,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他的上班时间和身边的人完全都不一样。大家很少见到他,别人下班的时候,他在上班,别人上班了,他会下班休息一下。灯泡厂的活儿,又不是很多,几乎要下岗了。看孩子,接送女儿上幼儿园,做饭,收拾家,所有的家务活儿,几乎是陈小丹一个人全包了。
方萦真在家里,和床上的儿子玩着,听见冯效辽说道:“萦真,你先吃搅团呢?还是先吃鱼鱼?”
“我先来一碗鱼鱼吧。”
“好的,那你过来,给自己调味道,调料都在外边桌子上。”
“好的,马上。”
方萦真走到门口,端起一碗苞谷面鱼鱼,给自己调着盐辣子醋,还有冯效辽刚刚炒的韭菜鸡蛋。
看见隔壁的陈小丹笑着说:“你好!来尝尝,我家冯效辽做的苞谷面鱼鱼吧。”
“好的,我一会儿,也来一碗尝尝。”陈小丹笑着说。
冯效辽给自己和陈小丹,各盛了一碗苞谷面鱼鱼,调好了调料,三个人,站在方萦真的家里,稀里呼噜,香喷喷地,吃起来了。
“哎呀,太好吃了!简直香得,不得了啦!”方萦真大口吃着,呼噜呼噜,像倒进嘴巴和喉咙里一样,也不用咀嚼,这个饭,好吃就在这里。
“你这个搅团鱼鱼,做得真好!比我妈做的,都好吃。你是咋做得,这么好吃?有啥诀窍?”陈小丹好奇的问道。
“我大概从小学二年级,就给家里人做饭,我妈上工,去地里干活,我爸爸上班,家里的弟弟妹妹的饭,全是我来做。小时候,人太小,个子低,够不不着案板,就给脚底下,垫个木头墩子。站在上面,擀面条,烙饼子。”冯效辽轻松愉悦地说。
“哦,难怪这么好吃呢!原来是你从小,练出来的真功夫啊。”
“是啊,这叫童子功嘛。”冯效辽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得意。
“哎,小丹,你家老公老于,是大厨师,你们家的饭,肯定是老于给包了?”
“哈哈,怎么可能呢?他一天到晚,在上班,给人家大学生们,在大食堂做饭,回到家里,啥饭都不想做,还得靠我,给他弄吃的。我和娃的饭,全都是我来做,他根本指望不上。我们下班,他上班,我们上班,他下班,时间都没法协调一致。”陈小丹平静地说。
几个人正说说笑笑,只见她家的小女孩青青,跑了过来,进门就喊:“妈妈,我要尿尿。”
“宝宝,快走,回家去,妈妈带你,去上厕所。”陈小丹跟紧领着两岁的女儿,去楼道旁边的卫生间。
陈小丹带着女儿青青,上完厕所,回到房间,端着一碗自己做的红烧肉,走进了方萦真的家里,看见冯效辽在吃搅团,就说:“来来,尝尝我做的红烧肉,是我家老于亲手传给我他多年的秘方,我反复学好了多遍,才把握住了其中的窍门了。来吃一口,看看和你做的,有啥不一样?”
冯效辽夹了一块,放到嘴里一吃,笑了,说:“哎呀,老于到底是大厨师,这红烧肉做的,还真好吃,不过,和我做的,还有些区别,他这个偏甜,我那个颜色,更到位一些。不过,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啊。回头,你家老于,回来了,我也要好好,向专业的大厨师,请教一下。再教我学一下,其他的大菜做法。我就对这个感兴趣,喜欢捣鼓琢磨,这些美味佳肴。”
方萦真吃饱了饭,还是给儿子喂奶,儿子这时候,才四个多月,正是吃奶的时候。儿子吃饱了,方萦真感觉到,好奇怪啊,怎么刚刚吃过饭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又饿了。
正在纳闷呢,冯效辽说道:“你现在,是给儿子喂奶的时候,吃这些苞谷面鱼鱼,是不耐饥的,营养也会严重缺乏,这些饭是当时,人们普遍缺乏粮食,掺太多的水份,凑活着把肚子给哄饱了。这饭还有个名字更形象,叫‘哄上坡’,好玩吧?
我下次,可不能胡给你,做这个了,还是要注重你的营养的。来来,你把这陈小丹刚端过来的红烧肉吃了,我给你拿个馒头过来,你赶紧吃下去。不然,咱儿子一会儿,又饿了。”冯效辽关切地说道。
大家吃过饭后,下午要休息一下。各家都关上自己的门。几乎每天,都是在做饭的时候,这楼道里,是最热闹的,噼里啪啦,啥味道都有,啥声音都汇聚杂融在一起。家家的门口,站着一个做饭的,有的是男的,有的是女的,反正总是站着一个做饭的人,给一家人弄吃的,成为这个楼道里面,最繁忙的时刻。各种炒菜声音,油烟味道,说笑声,吵闹声,孩子的哭叫声,各种声音,瞬间汇合成,一部生活的交响乐。
饭后各家关上门,休息,随后上班上课。一时间静得悄无声息,一时间闹得人耳根子嗡嗡,筒子楼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充满着烟火气息,生活味道。
一群年轻的知识分子,挤在狭窄的筒子楼里,勉强过日子。好在年轻的朝气活力,那股子对生活的热情和执着,彻底抵消了琐碎简陋艰苦,苦中作乐的味道,全凭着自己内在的希望在支撑,在承载着。
晚饭后,有人带着老婆孩子,提着凉席枕头,跑到楼道的最东头,半边楼东侧,那边是三层楼顶部,一个很大很大的平台,屋里热得睡不着,几家人就到楼顶,去纳凉避暑,到了半夜,天凉下来了,才回到家里去睡。
晚饭后,冯效辽烧好了热水,拿出大浴盆,先给儿子小石头,洗个澡,随后,两个大人分别洗个澡,躺在床上,开着电扇,也舒舒服服得休息会儿。
方萦真从来不去,东边楼顶平台上纳凉,聊天,觉得太吵了,根本静不下来,而且外边蚊子超级多,嗡嗡叫的蚊子,咬得浑身起疙瘩。方萦真宁肯热点,也不去外边乘凉,有时候,实在是热得,招不住了,就去冲个澡,不停地用水冲凉。
从婆婆家回到学校后,原来是两个人睡这张床,不觉得有多挤,现在有了儿子,不像别的人家,给儿子单独弄个婴儿床,晚上睡觉,大人小孩,互不影响。
现在三个人,挤在这张床上,方萦真觉得有些挤,又怕影响孩子的睡觉,就对冯效辽说:“咱们要不要,给这床边上,再加上一绺子?要不睡不下了,咋办?”
“行啊,我想想办法吧。”
“哎,我那天,下班,从东边校办工厂旁边路过时,看见那边,有个建筑工地,乱放了好些,废弃不用的材料,我们量量尺寸,找一块木板来,给咱这床,加宽一点点。”方萦真说。
“好啊,你带我,去看看。”
“可以,咱就顺便,当是出去散心玩,走吧。我们抱着孩子,去溜一圈。”
方萦真抱着儿子,和冯效辽出了门,下楼来到宿舍楼的东边,校办工厂旁边,看见那里,的确扔了很多废弃的材料。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杂物,放了好多,堆砌起来,跟个小山一样。冯效辽拿出尺子,量好了一个很长的木板,就自己扛回来了。
那时候,正是晚上十点半多了,也没啥人,路上的人很少,没人注意到,这一家三口的举动行为。扛回家后,冯效辽又四处去,找房凳子,家里有一个方凳子,还缺一个,冯效辽下楼去,又开始四处搜寻,半夜三更,在西边的没座楼,前前后后,到处乱转,搜寻,最后在楼顶的一个拐角,发现了一个表面烧破了皮的,凹凸不平的方凳子,搬回家,放到家里,他已经累得,没劲了,就先躺在妻子旁边睡了。
儿子在靠墙的里边,妻子挨着儿子睡着,半夜要给儿子喂奶,换尿布,自己只好横着睡在母子俩的脚底下。他自己个子又挺高的,两只脚都在空处放着,还好,现在是暑假,天热,不用盖被子,要是冬天到了,他脚就盖不上被子,会冻坏了的。
方萦真半夜起来,给儿子喂奶,换尿布,看见脚底下的冯效辽,睡得很香,时不时的打鼾声传过来,心想,看来他是累坏了,听听这鼾声阵阵,就知道昨天,扛回这块木板,是费了很大的劲了。
心里还有些心疼他,觉得他,又会做饭,还符合自己的基本标准,最起码是个大学毕业生,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自己倒是没有特别的在意了。最关键的是自己的父母亲,虽说是大学毕业的教书老师,但祖辈还是来自农村,自己又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就是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出来了。她熟悉农村,喜欢农村的田园好风光。农村的四季风景,简直让自己迷醉。
半夜三更,给儿子换完尿布,方萦真就没再睡着,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怎么就飘飞到了这里?
这个冯效辽农村里长大的孩子,父亲孤身来到唐都市,在这里安家落户,有了自己温暖的家,有了自己四个好儿女。母亲土生土长的农民,独生女,泼辣开朗,笑声朗朗,见人就笑,爱和人开玩笑,一个多么积极阳光的农村妇女啊。
冯效辽作为老大,从小到大,给全家人,天天做好了饭菜,还能以身作则,勤学好问,硬是靠着自己的勤奋刻苦,考上了理工大学,四年后,毕业留校任教。两个人恋爱结婚生孩子的顺利达成,其实是骨子里的,那份彼此的高度认同,没想到差异却日渐拉大。
他的任性和脾气,实在是太无法忍受。强势霸道的模样,简直是让方萦真经常被突如其来的炸弹,轰得魂飞魄散,心惊肉跳。变脸变得来势汹汹,防不胜防,你还在生气的愤怒情绪中,人家来的快,也去得快,简直是无法适应啊。常常有些无所适从。
太多的时候,为了息事宁人,自己只好保持沉默,静观其变,见机行事了。
自从这怀了孕,生了孩子,方萦真觉得自己的心中,儿子的位置。占据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班是为了饭碗,骨子里的那份爱看书,享受阅读的快乐依然没变。天天都要读书写日记,这是从小学四年级到现在,没变的生活模式,雷打不动的每日功课。
可惜啊,自从怀孕生孩子到现在,自己的这个写日记,就没再坚持了,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起来,就抓起来狂写一阵儿。
有时候,为了照看孩子,只能写那么一点点,可笑的是,自己还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大大地规规整整地,写着:“日记日记,天天要记,一日不记,不叫日记。”来鼓励自己,来敲醒自己。
可惜,后来的很多时候,方萦真在嘲笑自己,谴责自己,讽刺挖苦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死猪一样,累得躺倒不干了,不动了。哈哈,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若是彻底变成了这样的人了,方萦真觉得自己就废了,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想到这里,方萦真几乎是,要拧要掐自己的肉了,万箭穿心的感觉,如五雷雷轰顶的感觉,阵阵袭来。几乎把自己折磨得要疯了。煎熬折磨的身心灵撕裂着,严重的纠结着,撕扯着,让自己日夜不宁地活着。这种滋味是无法减缓的,而且老是觉得,有与日俱增的痛苦感觉。
方萦真正想得,自己激动万分,难以平静,这时候,冯效辽从脚底下,爬了过来,硬生生地,挤在自己身边,紧紧的抱住方萦真,就是一阵热吻,强势打断了方萦真的思绪,回到身体,回到感觉,回到本我的冲动里了。
夜深人静,儿子刚吃过奶,睡得甜甜的。两个人各自脱了衣服,激情澎湃,浪漫的情调,还得时时连续迭起,平静下来了,冯效辽掉转过头,又睡回自己的原位置。就这么狭小的空间,蜗居在这斗室里,勉强挤压自己的膨胀的需求。
这一阵子狂风暴雨之后,好像方萦真也不再失眠了。甜美的梦乡里,各自陶醉着。生活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说不尽的喜怒哀乐悲苦愁绪,尽在不言中了。
一阵儿,儿子的醒来了,哭声震天,拥挤不堪,儿子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了,吵醒了两个人。方萦真睁开眼,看见儿子醒来了,赶紧先抱起儿子,给他把尿,让儿子尽量尿到痰盂里,越来越减少,使用尿布,这个东西难洗,还对孩子的皮肤不好。
也是是没办法了,才被迫使用这些尿布。而且,在婆婆家,坐月子的时候,是婆婆每天洗尿布,现在回到学校里,是丈夫冯效辽,每天洗尿布。拿到三楼平台上去晾晒。
儿子一闹,冯效辽也醒来了,笑着逗儿子道:“石头,你要爸爸,带你下楼玩吗?走,我们下楼去,看小狗,一楼老奶奶家,那里有只小狗。”
冯效辽说:“萦真,你早上,吃啥饭?我给你做。昨天那搅团鱼鱼,你就别吃了。还是吃点硬料吧,顶饱扛饿,你要给儿子喂奶呢,不能吃太差,会让儿子营养不良的,我儿子要吃不上饭了,那可咱整啊。必须先把他妈妈,给喂好了。”
“那就鸡蛋挂面吧。”
“好的,我给你捞干的,打三个鸡蛋,你必须吃饱了。”
冯效辽去做饭。方萦真去水房,洗脸刷牙,碰见隔壁陈小丹,在洗菜,就说:“一大早就洗菜,做啥好吃的?”
“我女儿要吃,菠菜鸡蛋羹,我洗几个菠菜,切碎放进锅里,给蒸一下,调点香油,鸡精,女儿爱吃的很。”陈小丹笑着说。
“哎,你昨天的红烧肉,我俩都吃了,后劲足,口有余香。”
“嗯,喜欢吃的话,下次,多多做点,让你们吃个够。这是我家老于,给我教的秘方。”
“太好了!老于可是高级大厨师啊!很荣幸,吃到这么好吃的红烧肉。我们也跟着你饱口福了。”方萦真笑着说。
“邻里邻居的,这点小事,不算啥,我们是工人,没多少文化,以后,有啥事,还请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帮忙呢。”
“客气了,互相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