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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好像的确没怎么动手,只是将李梧桐的手臂抓脱臼了而已。脱臼对于学武之人而言,不过是一阵难忍的疼痛,不会造成其他损伤,可这一抓的技巧与力量却仍非普通人能够想象。
“您虽然没有击败他们,但他们已经有了畏惧之心。”
“我实话告诉你,要制住他们三人,我也没有任何信心。”老人随口说出这句话,竟不像是为了安慰初新而撒的谎。
“可是您敢站在他们面前,我却不行。”
“你下去以后能做什么?”
初新听罢一愣,想不出这个问题的恰当回答,只能摇摇头。老人双掌一合,笑道:“既然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会白白送掉你的性命,你又何必下去?”
人很多时候的烦恼,就来自于对无能为力之事的执着。
初新承认老人讲得在理,老人接着说道:“你不是我,我能站在他们面前阻止他们,并不代表你也得做到,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肉喂给他们。”
“残狼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初新忽然问老人。
“我也不清楚,残狼的行动向来没有规律可循,只有这几日在城中,他们袭击了三家米铺的掌柜。”
“狼什么时候改吃米了?”
“狼一向是食肉的,他们或许只是想用米粮引出他们想要吃的肉。”老人的语气笃定,却也拿不出更多的线索。
“残狼的首领究竟是谁?”
“我曾有三个怀疑对象,都是当今天下的大人物,可后来被一一否决了,”老人显得有些落寞,“或许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头百姓,或许他根本没有伤病和残疾。”
残狼的领袖是谁,很久以前就有一系列的猜测,可惜从没有任何定论。白马寺的高僧宝公大师博通古今,传说他可以知晓过去未来,他曾经断言:残狼将会成为影响天下大局的一股重要势力。如此一来,不仅江湖中人在搜索关于残狼首领的蛛丝马迹,连北魏王室也暗中派人调查,可仍然一无所获。
“您怀疑过哪些人?”初新对此很好奇。
“江左湘东王妃——人称‘半面妆’的徐昭佩,这是我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徐昭佩?我在江南时总是听闻她与湘东王的故事,听说她姿容不佳,湘东王两三年才与她同房一次。”
“正是,湘东王瞎了一目,她就总是化半张脸的妆,以此来报复湘东王的冷落,却也把湘东王越推越远。”
“原来如此,可徐昭佩有什么残疾吗?”
“真正令人恐惧的残疾永远不在身上,而在一个人的精神,徐昭佩平时看起来很正常,贤淑端庄,有时却疯疯癫癫的,会听到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事物,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来,就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
初新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也不懂老人为什么会认为她能统率一众可怕的杀手:“残狼多于北地行动,她既然身处南国,又只是一介女流,大师为何会疑心?”
“残狼是一个能制造恐慌的组织,两国对峙的局面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残狼在杀女人和幼童时常常一剑毙命,却在男人的死法上花样百出,这也是我疑心残狼首领是女人的一项理由。徐昭佩族人的势力很大,她自己又是湘东王妃,自然很有嫌疑。”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那她的嫌疑又是如何洗脱的呢?”
老人眼中起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话语低沉而悠远:“她来向我求过法,见到她时,我知道我的推测错了。”
“为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将近八个月。”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用沾满鲜血的双手迎接她新生的婴孩。
不知道为什么,初新替徐昭佩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忽然想到,在残狼屠刀下牺牲的妇孺并不多,而且她们一般都不是残狼行动的目的,所以残狼首领是女人这一点也被我自己否定了。”这是属于男性的时代,‘古树’这样由女子创立组建的神秘组织毕竟是少数,而且‘古树’也很少行杀伐之事,刺杀始终是男人的强项。
“那您怀疑的第二个人是谁?”
老人自嘲般笑道:“千面人。”
千面人被初新亲手送入了监牢,刚刚才处斩。
“残狼的首领如果这么轻易就被我抓住,那他就不是残狼的首领了。”初新也忍不住笑了。
“绝不是。”
“那千面人又有什么残疾呢?”初新曾见过千面人面具后的容貌,并无任何畸形或是缺损。
“一个成天戴着面具摘不下来的人,怎么会没有残疾?”
想起那个一直扮演着别人的可怜虫,初新的内心很复杂,他不禁想,如果自己身处原始野蛮的部落之中,生生世世是酋长和巫觋的奴仆,自己会怎么办。
“第三个人,则是万顺王元欢。”老人的眼里起了一层雾,一层迷雾。
“绝不是他,那天我亲眼见到有三名残狼的刺客向他行刺。”初新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仍记得池塘中那三根诡异的苇管,元欢的左手还负了剑伤。
“的确,我也见到了,我本想出手搭救,但你们两人已足够应付,便不必多此一举了。”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元欢残在何处呢,莫非是他总微笑着?”初新拿起一块屋瓦,端在手里注视良久,若有所思道。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稍加整理,将有字的几张放在一块儿,把空白的几张堆在上面。
“这也是摩诃迦叶练功的窍门吗?”初新问道。
“想要吗?想要我便送给你。”老人大方地说道。
“我看不懂梵文,要来也没用。”短暂的惊喜后,初新又摇了摇头。
“我这儿有翻译成汉语的。”老人说罢递给初新一张纸,初新喜出望外,放下手中的屋瓦,接过纸张,边看边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念到这里,初新不念了。
“怎么不念下去了?”
“您这不是什么练功的心法,而是佛经。”初新将这张纸单手递还,没好气地说道,惹得老人又哈哈大笑。
“自摩诃迦叶大师之后,禅宗传法就没有立过文字。”
初新如梦初醒:“这么说,刚才您给他们的那几张纸也不是武功心法。”
老人笑而不语。
“您究竟是哪个寺庙的大师?”初新挠挠耳根子,心想面前的“大师”居然随随便便就破了出家人的妄语戒,那可是佛家弟子的基本戒律,也是一条大戒,这哪有一点儿“大师”的样子?
“天地间都是我的寺庙。”
初新明白“大师”又在打机锋了,他自知不是“大师”对手,便直奔主题道:“佛陀为防止比丘拿佛法作为骗取衣食乃至荣华富贵的工具而立下妄语戒,你怎敢不遵佛陀教诲?”
“我用那几页纸骗来衣食和富贵了吗?”
初新摇头。
“我对那三人侮辱詈骂,用恶言伤人了吗?”
初新摇头。
“我在那纸上造了不实之语,写了不雅之词吗?”
初新摇头。
“那我破妄语戒了吗?”
初新似懂非懂:“那佛陀立这妄语戒是用来干嘛的?”
老人弯曲双指,在初新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啊,还没开窍。”
什么是“开窍”?大概就是“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可其中的过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佛祖在尼连禅河畔苦修六年,用各种苦行折磨身体,考验精神的极限,却仍没有悟道涅槃,直到菩提树下七天七夜的冥想后,他才“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入定得慧。
老人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他将那页纸又塞回到初新手里,因为那是他“练习书法的草稿”,留着给初新当作纪念。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初新端详着纸上的字,不经意抱怨道。
今夜有星无月。
没有月亮的晚上,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这缺憾仅属于那些有心情有空闲抬头欣赏夜空的人,有一些人的夜晚从来都很忙碌。
比如郑俨。
北魏皇城巍峨壮丽,而太后的寝宫更是华美辉煌,点着一排排质量上乘的蜡烛,每一支都能燃烧到天明。
寂静的夜里,郑俨总在这里勤奋地耕耘着,这天也不例外。
耕耘耗费着郑俨大量的体力和水分,还需要一些小小的技巧。
郑俨懂得很多这样的技巧,所以他能从众多面首中脱颖而出,他的地位也逐步攀升。
这本身是一种交换,可他们并不愿叫得太直白,而是称作“两情相悦”。
“相悦”已经结束,郑俨需要喝水。桌子上早已摆了两壶水,一壶是清水,另一壶则是茶水。杯盏很小,郑俨索性提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他身后是金色薄纱制成的帷幕,透过帷幕能看到一张大床,若隐若现的还有一具炽热的肉体。
帷幕后透过来一句令人酥麻的问话,郑俨手中的茶壶差点滑落。
“你不是郑俨,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