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请携天子剑

周小小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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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新终究什么都没做。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天子面黄肌瘦,两颊无肉,相学上称两颊无肉者为“无福之人”。堂堂北魏皇帝,为何看着却像个肺痨病患?

    “朕的寝宫除了母后,无人敢进,你在此会很安全。”

    “多谢陛下。”

    “坐。”

    天子的语调很平静,说出的话语却像铁铸的命令。

    初新浑身不自在,不敢有太多的动作,手与脚也不知该放在哪里,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他总算是明白这句话的真切可靠。

    坐定之后,天子问:“你可知朕今年几岁?”

    第一个问题就问得初新无所适从,说大了显得天子很老,说小了又有嫌天子幼稚之意,他必须猜得刚刚好才行。初新仔细数了数日子,只憋出了一句“陛下已在位三年”。

    天子大笑,笑到后来,喉咙居然变得干哑古怪。他劝慰初新道:“不必拘谨,如实道来。”

    “我猜陛下已二十七岁。”二十七正是初新自己的年纪,天子的脸虽黄瘦显老,气质阴郁深沉,但他的手依然光嫩,他的眼睛在恢复神采的时候仍旧是年轻的。

    天子又笑了,这一回却是苦笑。

    “朕才只有十九岁。”

    初新说不出话,不仅因为紧张,更是由于对这一数字的难以置信。十九岁时,他还在老师处学剑,闲暇光景里常与阿青在村北山坡处眺望远山发呆,做着大侠梦,无忧无虑。

    天子接着说道:“你看起来很惊讶。”

    初新点头。

    天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宫门是我故意打开的,为的就是方便他们营救你。”

    初新道:“我猜到了。”

    天子问:“你猜到了?你猜到朕会放行?”

    初新正襟危坐,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猜到陛下想要执剑,执天子剑。”

    天子的瞳孔收缩。

    初新见状,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战国时,佩剑、斗剑、练剑、论剑、相剑是时代风尚,赵文王很喜欢剑道,养了三千名擅剑之士,天天在殿前决斗,每年要死伤百余人,国势日颓,赵太子以千金拜访庄子,求庄子说服赵文王停止对剑的狂热。庄子拒千金,治剑服,向赵文王提出自己会三种剑术。”

    “哪三种剑术?”

    “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

    天子问道:“什么是庶人剑?”

    “庶人剑,蓬头突鬓,胡缨垂冠,穿衣无长裙无后摆,目光凌厉,恶语相向,两剑互击,上斩脖颈,下刺肝肺,直到一方生命终结,我和赵文王学的都是这庶人之剑。”

    天子摇头笑道:“听着像斗鸡。”

    初新也乐了:“的确和斗鸡差不多,赵文王听闻自己学的是庶人剑后,三个月没有出宫门。”

    “以诸侯之尊习庶人之剑,赵文王是该反省反省,”天子正色道,“那么,诸侯剑又是怎样的呢?”

    “诸侯剑,勇敢的兵士是它的剑锋,清廉的官吏是它的剑脊,贤德的良才是它的剑锷,游侠豪杰是它的剑柄,国势就是它的剑势,国家的强大可以让诸侯之剑不可阻挡。”

    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追问道:“那天子剑呢,天子剑又是怎么样的?”

    “天子剑,顺天时而动,察地纪而藏,如阴阳般难测,却又像春风化雨般润物无声,为万民谋福祉,刑加于罪恶,德施于正直,有燕赵猛士的勇气,也怀周宋儒者的仁风。陛下要执的,正是这柄剑。”

    天子久久无言。

    殿内的烛火渐渐暗淡,窗外已有晨光,这一夜终于过去。

    “别人都说朕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胸无大志,靠祖宗留下的基业浑浑噩噩地活着,南朝日益强盛,北魏却一天天在衰弱,我感觉得到,我的血管经脉和这个王朝牵扯在一起,我和它同命运共呼吸……我很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心里藏着这柄剑的?”

    “眼睛。”

    “眼睛?”

    初新看着天子,一字字道:“我在太庙见到你那双眼睛时便已猜到,其他人的目光要么满是笑意,要么充满惊惧,只有你,在刻意隐藏。”

    “隐藏?”

    “隐藏你所有的愤怒和无奈,努力让你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木偶,一个傀儡。”

    “是啊,你说得对,可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木偶,一个傀儡呢?”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太多,他甚至连呼吸都难以畅快通顺。

    压着的东西是什么?是他那荒淫无度、不肯放权的母亲,还是他手中走着下坡路的国家?

    他原本应该是个十九岁的无忧少年,本应是睥睨天下、意气风发的弱冠天子。

    现在,他只是个木偶,是个傀儡。

    “你喝过酒吗?”初新忽然忘记了“陛下”的敬称,唐突地问道。

    “没有,从没有。”天子摇摇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喝一杯。”

    “你若是要喝酒,我随时可以叫人去拿,拿最好的酒,你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见的好酒。”

    “你可知,我喝酒从不挑酒,只挑喝酒的人?”

    天子的脸上,居然滑下了两道眼泪。

    有谁见过天子哭泣?有谁相信,天子会为了区区几句话而哭泣?初新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他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喝酒之前,你必须死。”

    死有何难?古往今来无人不死,就算是传说中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也终究不能永生。比死难得多的,是好好地活着,活得有价值,有意义。

    生命的真谛在于价值与意义,这是被很多人接受的观点,当然也有例外。

    “公子”就是例外者之一。

    他认为生命是荒谬的,存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残狼的总部并不难找,位于邙山的一处洞穴,通向洞穴的路比去三叔的庄园那条好走得多。“公子”正在一张披着虎皮的石凳上静坐,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青铜面具在火光的跃动下显得阴森可怖。

    有人来了,“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却似知道。

    来的人正是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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