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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以为他说的这个朋友是自己,可是王熠飞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出声了。后面的介绍消失在他欲言又止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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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沿街是成排的商店,这里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流动的人群像是不会断裂的河海,喧闹的声音没有一刻的暂停。
他停在路边,当一辆红色卡车从前方驶过,轰隆的发动机在某一瞬间清空了周围的嘈杂时,他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今天从医院拿到报告了。难怪他们一直打电话催我过去。”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何川舟听到了。
可是如同故事说了半截,想不出下面的剧情一样,他又开始了沉默。
大概是实在不想说话,后面他开始使用字幕。
“最近遇到很多倒霉的事情,本来想告诉你们,又觉得还是算了,因为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他坐上公车,又转了地铁,辗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网吧。
网吧老板从柜台后面提出一个铁笼,他打开后往里面抓了把猫粮,摸了摸猫的下巴。
小猫不停把脑袋往他手腕上蹭,他玩了会儿,关上门,又拎着笼子去外面等车。
“房子不能租了,房东收回去了,之前捡的这只小橘猫我不能继续领养。有同城的粉丝表示愿意收养,我现在给他送过去。”
下一个镜头,他又站在街口,身边没有猫笼了,只有一个黑色的包。
“工作也推掉了。对方只是想要我的账号,我才发现他们老板是一个我很讨厌的人,所以没有签约。”
他坐在同一个地方,应该坐了很久,因为下一秒天色已然变得昏暗。红绿璀璨的霓虹灯光在街头闪烁,公园外一排林荫树上挂着的红色灯笼也亮了起来。
他满地零碎的心情平复了一点,决定去找地方吃饭。
“这家面馆每天都很多人排队,我在抖音上刷到过好几次广告,说他们家的牛肉面特别好吃,我这次想试试看。”
他走了进去,镜头对着地面,屏幕中间却跳出一行硕大的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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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切换,对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面碗。
这次的字缩小了很多,颤颤巍巍地缩在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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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面馆出来,他再一次迷失在街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路上遇到一个坐在银行门口发呆的年轻人,停了一下,自嘲地说:“哈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可怜?”
他找了个不大热闹的地方,将包放下来。这次没有要画画,而是调转镜头,对准自己的侧脸。
何川舟骤一看见,莫名觉得心口跟剐了一样疼,又有种空荡荡的恍惚,不敢再往下面看。
王熠飞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仰头望向渺远的夜幕,眨了眨眼睛,睫毛垂下时,用很轻的音调,有些怅惘地说:“好像生病了,因为一直不好好吃饭,又熬夜。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行。医生说可以治,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失神地坐着,双眼没有焦距,看着有些落寞,却并不算悲伤。
马路上的汽车驶过,打着的光照进他的瞳孔里,短暂闪烁了一下,又很快被黑暗吞没。
一个人要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消息,有时候是如此的汹涌又平静。如同一道击不起来的浪,捕不到的风。情绪的控制中枢似乎被搅坏,不能表达出来一分。
生命的尽头原来是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怎么办啊,当时我第一个想法不是伤心,而是觉得,可以不用再攒钱了。”他低声呢喃着,露出一个何川舟很熟悉的笑,略带无奈地感慨道,“生活真的好累啊。”
何川舟一瞬间不想再看见他的脸,迅速点开评论区,热门的评论一条条涌入她的眼眶。
“骗子,你特么不是跟我说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吗?这是打算偷渡去地府当博主吗?”
“傻逼吗你是,不要笑着说出这种话啊!”
“为什么不治啊?你别就这样放弃啊!”
“开直播众筹!这已经不是个没钱只能等死的社会了。然后多接点广告吧,我们不介意!”
“生活好累还是要拼搏的,不要想着就这样摆烂。你给我去赚钱,去看病,去买东西吃!”
“你不去见你一直想见的那些人吗?你就这样不管你爸爸了?”
“38一碗的牛肉面算什么贵?有本事赚钱去吃380,3800一碗的面啊!”
何川舟又把评论区关了,因为这些话同样让她觉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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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熠飞低哑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同样的一句话,何川舟此时听着,觉得尖锐又残忍。愧疚浓烈到令她觉得战栗,如风雨晦暝,遮天蔽日。
王熠飞是一个非常非常需要陪伴的人,从小就是。
他胆小又敏感,喜欢跟在何川舟身后,又害怕会打扰她,所以基本不主动说话。擅长察言观色,偶尔,很少的时候,会向何川舟吐露两句心声。
他连一个人吃饭都会觉得寂寞,最大的期盼是可以拥有一个大于一的家庭。又因为父亲的缘故不敢跟其他人深交,最害怕别人问他的来历跟姓名。
他渴望安定远胜于自由。何川舟猜他一定很想回a市,待在他们身边。不明白他这七年间是怎么在十几座城市里不停流转的。
何川舟按下暂停,不愿意听王熠飞再说一遍那些自暴自弃的话。
黄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她反应不算激烈,表情平淡从容,就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上面是王熠飞发在朋友圈里未公开的一张文字长图。
她好像能听见王熠飞站在黑暗深处,轻声地询问她,未来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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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点都不期盼明天。我希望夜更长一点,时间可以更久地停留在今天。”
他顺利过了面试,后来才发现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是韩松山。公司也只是希望可以利用他的账号进行宣传,合同里囊括了这一点。
“你们已经走在通往未来的路上,只有我不行,我一直在打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我真的不聪明,我走不出来。”
她全程都表现出令人不安的平静,这种反常的淡漠,反而像是蕴藏着暗流奔涌的悲怆。
何川舟说到这里,又有了一丝微弱的实感。她嗓子干得发疼,手跟脚都是轻飘飘的,理智宛如一根纤细的丝扯在她的头顶,操纵着她让她能跟正常的时候一样做出判断。
张队看着她的背影,讷讷道:“你们何队……一直这样啊?”
何川舟的情绪被一片混沌所拉扯,她需要努力厘清那些纠缠着的思绪,就听张队问:“王熠飞现在在哪里?”
黄哥喉结滚动,听着她似乎无动于衷的语气更觉得担忧。弯腰把手机从她面前拿回来,视线落在一旁她的手指上,发现她的手指跟她平静的外表不同,在剧烈地发颤,而她自己好像浑然未觉。
她表现得太过冷静,让张队感到有点不对劲。他靠过来,凝视着何川舟的脸,问:“他失联后你马上就让他爸报警了,是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吗?”
发布时间是17号晚上7点,在他蹲在门口等何川舟回家的那六个小时之内。
何川舟说:“我知道。我也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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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说:“我不知道。”
两人小心翼翼地接触,他发现他跟王高瞻之间有许多共同的爱好,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奇妙。这是他最近几年感受到的最惊喜的事情,可惜他没能坦诚地把这些话告诉爸爸。
张队不置可否,只说:“王熠飞肯定去过案发现场,而且跟这个案子有很深的关联。”
两人久违的会面都有点不大习惯,但他觉得王高瞻应该是个好人,起码现在已经变成好人了,不善言辞也能让他感受到父亲的疼爱。
“不……”黄哥瞥他一眼,想说“这肯定不正常啊”,又发觉何川舟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他说他终于等到王高瞻出狱了,可是因为太过忐忑所以没有亲自过去接人,让王高瞻自己坐高铁来d市找他。
她向两人提供了王熠飞常去的几个地点。张队跟黄哥对视一眼,俱是沉默下来。
“坏的事情不会自动消失,但是人会饿、会累、会生病。
何川舟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转身走出房间。
他带着王高瞻一起去做了体检。王高瞻的身体不是很好,也不是很能适应现代社会的节奏,对不安定的环境会感到恐慌。所以经过考虑,他决定在d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原本她应该是要逐字逐句阅读的,可是她的眼睛跟思维都没有办法维持超过一秒的时间,散乱地在满屏的黑字之间跳跃,能捕捉到的只有部分关键字和简单的短句。
对方想起他是谁,把王高瞻曾经是杀人犯的事情告知了小区业主。房东连夜将他们的东西扔了出来。
她有一套自己的处理系统,能将所有无法解决的情绪问题押后,依靠漫长的时间独自消解。
“尤其是看见韩松山可以生活得那么肆意而没有负担,享受着家人跟快乐,我觉得我的人生是荒谬可笑的。他还是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我的信念。他对我来说是比命运更深的磨难。”
这段话是特意写给何川舟看的。
“姐,明天也不会变好的,对吧?
事后反省觉得非常后悔,因为王高瞻不擅长搭地铁,在出站口表现得十分拘谨,还闹了笑话。
王熠飞说:
她转向黄哥说:“我可能需要休息一天,你帮我跟冯局说一声。我现在要回家了,如果明天状态还行,我再回来销假。”
虽然王熠飞努力想在描述中表现得乐观、豁达,何川舟在看的时候仍旧觉得有把刀在剖她的心。伤处一片狼藉,割裂的口子在惨烈滴血。她自己能看见,大脑却完全无法接驳,以致于脸上是麻木的冷淡。
做完记录,何川舟站起身,血液上涌的瞬间,视线天旋地转,交替着黑白色的星点。
“我杀人了。”
“是我杀的人,我很抱歉。我把一件快要完满的事情搞得满地疮痍,我才是灾难。”
他问何川舟。
最后的几段文字,何川舟终于能好好看清楚了。
“他把银行卡留给了我,像是在交代后事,所以我觉得担心。”
何川舟看完了,整个世界变得很空。
黄哥抹了把脸,斟酌着道:“于公于私,我都觉得,凶手可能不是王熠飞。”
黄哥点了下头,看表情很想问她“没事吧”。
好在他们的东西不多,暂时搬到了离小区很远的一家宾馆里。
张队在后面问:“你也觉得他是凶手了?”
第二天,他拿到医院的报告,心情实在太糟糕,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对王高瞻说了极其过分的话,所以王高瞻也走了。
他渴望安定,又好像注定漂泊。
“他不可能杀人。”何川舟的固执无法扭正,可她的眼神又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十分清醒的人,“但是我要马上找到他。”
她说:“发通缉令吧。”
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有一点混着迷茫的悲伤。得不到解答,他就耸耸肩,说“那算了吧。”,反正他不明白的事情那么多。
她用力闭上眼睛,等睁开的时候,张队已经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交握的时候,犹豫地说了句:“我前面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