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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有人小声叫着纪封,递给他一捧鲜花。纪封不打算接,但那人把花几乎是不容他拒绝地塞进他手里,然后调头跑开。
纪封在心里嘲讽地想,母亲为了撮合他们还真是卖力气。
真难为她自己被烂泥一样的婚姻伤透了,也并不灰心,还要为儿子的婚姻不遗余力。
蒋芷纯在众目睽睽中,走下台来,走到纪封面前。
她脸上带着甜而羞涩的笑,目光热烈地看向纪封。
看到纪封手里捧着的花,她笑得美极了,感恩极了,也欣喜极了:“这是送我的吗?”她从纪封手里拿过花,把脸埋进去使劲一闻,小女孩一样纯真快乐,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纪封言简意赅地回答:“是我母亲给你准备的。”
有记者围过来想要采访,蒋芷纯突然挽住纪封的手臂,拉着他就向外跑。
裙摆飞起,她跑得像个落难的甜心公主一样。
她认识纪封的车,拉着纪封一直跑到他的车跟前,小女孩似的着急,甜甜地央求他:“快开车门,我们快跑!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记者身上。”
纪封也讨厌成为记者笔下、归国新锐女演奏家蒋芷纯的绯闻男友。
于是他解锁车门,让两个人都上了车。
他发动车子,把那群记者远远甩在后面。
蒋芷纯笑声咯咯,回头看看后面,又转头看向纪封,兴奋得有些微喘地说道:“好刺激呀,是不是?今天还好有你接应我,不然我肯定逃不掉他们的□□短炮!”
她像成功逃离了追兵的公主,和心上人正奔向远走高飞的路。
纪封波澜不惊地看着前面的车况。他发现自己很难入蒋芷纯营造出来的这出“戏”。
也许换做一个青春少年,会觉得这出落跑戏码刺激热血,惊险又甜蜜。
可换做他,却只觉得没有必要和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一丝尴尬。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和她之间不适感和不习惯的根源所在吧。
蒋芷纯见没有如愿调动起纪封的情绪,也没在意,依然兴致很高地问纪封:“我们现在去哪里跨年?”
纪封看着前面的路,语气平静到几乎冷淡地对她说:“送你回家。”
蒋芷纯愕然了一下后,终于安静下去。
下车前,蒋芷纯解开安全带,扭头看着纪封,笑起来,声音甜美地叫了声:“纪封。”
纪封应声转头看她,挑挑眉梢,等着她说下去。
蒋芷纯笑得又脆弱又骄傲,两种尺度的拿捏可以攻克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心。
她微扬着下巴,小女孩努力保有尊严的样子,看着纪封说:“我从小,别人就告诉我,我很漂亮、很聪明、很可爱、很优秀,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要最好的东西来配我自己。”顿了顿,她喘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对吗?我们其实是性别不同的镜像体。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最般配的天生一对。”
又顿了顿,她像在给自己积攒力量和打气。
力量攒够了,她继续说下去:“纪封,我能感觉到,你开始对我是有认同的,可是中间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开始委婉拒绝我。但我今天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好、很优秀的,我真的可以配得上你的。而我喜欢上了你,我就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笑起来,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地说下去,“我很有韧劲的,我想得到的,我都不会轻易放弃,我一定会努力得到的!”
韧劲这个东西,他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见到过
。那是不管怎样都压不垮的一股劲头。它显然不是眼前女孩所说的“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她们所定义的韧劲,显然完全不一样。
“现在,”蒋芷纯吸着气,带着可爱的紧张,看着纪封继续说下去,“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了,我会加油的!”她红着脸眨着眼睛,说完这句话。
这样又纯又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女孩,用最天真的语气最无邪的表情,宣示着最直白的野心。
很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吧?可纪封却心如止水一般。
他也疑惑过,明明这女孩处处符合自己的伴侣标准,可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动心的感觉?
甚至眼下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话,他脑海里总是对比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和声音。
他打住自己这不可思议的念头,牵唇浅笑一下,潜藏住里面淡淡的嘲讽。
在得到与被得到这件事上,他并不喜欢被人单方面宣布决定。于是他清楚地告诉蒋芷纯:“我们其实并不合适,我也不是那个你能得到的人。祝你未来前程似锦,再见。”
当自己的拒绝说出口,他看到蒋芷纯脸上,意外多过于悲伤。
把蒋芷纯送下车后,纪封立刻发动车子,开往母亲那里。
他一路上都能看到各种祝愿新年快乐的字样。红色横幅上,商场橱窗里,街道边的电子屏幕上,到处都闪烁着新年快乐四个字。人们像在把这四个字当成跨越一年末和始的最美好祈愿,热烈又不嫌多地奋力恭送。
新年快乐。纪封一路上咂摸着这四个字,倒真好像感受到了点年味儿。
只是一进家门,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一下就散尽了年味,它像个巴掌似的拍在纪封脸上。
餐厅里,饭桌又被掀了,菜和碗碟都像尸体,惨烈地横陈在地上。
客厅里刚添置新换不到两个月的花瓶,迎来了和它的前任们一样的命运,被人狠摔在地上,碎得凄凄惨惨。
墙上有被咖啡淋过的痕迹,痕迹下边的地板上,躺着碎掉的咖啡杯。
不远处的沙发前,丢弃着昂贵的高定男装,上衣外套和下身西裤上,都有着被泄愤般剪上去的剪刀痕迹。
好好一身衣服,封雪兰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用心定制,用心得好像不是在盯紧裁缝生产一套衣服,而像是她自己又在生产一个心爱的孩子。
可这么用心的一件新年礼物,还是在除夕这天被剪成了破碎布片。
纪封在心里疲惫叹气。母亲果然又和父亲发作了。她总是这样,父亲不回家时,她念着盼着,耗掉无数心思给他准备礼物。可父亲回家时,她又总是三言两语就发作起来,那些用心准备的礼物也总是当着父亲的面狠狠撕毁,就像撕毁她自己一颗不争气的心。
可有什么用?父亲一走,不争气的心残残破破地自我愈合,重怀希望,一切进入下一个恶性循环。
纪封往里面走,走到父母卧室门口。里面一样是一片狼藉。
在那一片狼藉中,除了摔了满地的枕头被褥,被撕碎的床单衣服,还站着吵闹不休的父亲母亲。
见纪封站在门口,纪圣铭推开歇斯底里咒骂责备他的封雪兰。
他快步走出门口,快得像在逃亡一样。和纪封错肩而过时,他停一停,对纪封说:“管管你妈,我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但你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不怕外人笑话吗?”
纪封冷眼斜瞥纪圣铭。“好心”回来陪你们过年?呵,多伟大的赏赐。
他嘴角浮起冷笑:“你也好好管管你自己,当心被外面人笑话替别人养孩子。”
纪圣
铭一下就涨红了脸,气到伸手指着纪封却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生气地憋出一句:“不管怎样我也是你老子,你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吗?”
纪封淡淡道:“我老子是怎么做老子的,我就怎么说他配听到的话。”
纪圣铭气到手捂胸口,大叫逆子。
封雪兰冲过来捶他打他:“你凭什么骂我儿子?他哪句说错了,你尽到为人老子的责任了吗,就来使老子的威风?你做的那些事有哪一点有为人父的尊严?”
纪圣铭甩开封雪兰,大声呵斥:“你简直不可理喻!”
封雪兰歇斯底里:“我不可理喻?哈!请问我不可理喻是谁造成的?不是你吗?纪圣铭你没有心!你凭什么这么对我?纪圣铭你给我回来!”
纪圣铭已经头也不回地夺门而走,他离开这个家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的义无反顾。
封雪兰早前去看演奏会时精心做了两个小时的发型,眼下完全乱了。出门时的雍容高贵就像一场梦幻浮烟,通通消散不见,现在的她看起来苍凉又落魄。
她想追出去,把纪圣铭的名字喊得痛苦凄厉。
母亲的样子,从一开始他觉得可怜,到现在看来只觉得厌烦。
他拉着一径要冲去外面追骂纪圣铭的封雪兰,不掩嫌恶地问:“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离开他?”
封雪兰终于不再往外面冲。她的矛头直接转向纪封。
“凭什么要离开?凭什么我要让位?你脑子坏掉了让你妈给外面的野女人腾地方?你放心,婚我是绝对不会离的,我就是要吊着他们,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纪封压着心头上的火,想让封雪兰明白一个道理:“妈你明白吗,在这段关系里,不好过的只有你自己,被吊着的也只有你自己!”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封雪兰的引线,她立刻爆炸起来,把所有怒火都冲着纪封发射:“什么叫只有我被吊着?你怎么总是劝我和你爸离婚,你就这么想便宜你爸和外面那个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封雪兰说着说着,简直痛心疾首:“你只会说我,那你呢?你如果会做儿子,会讨你爸欢心,他也不用替外面那个贱女人养孩子养得比养你这亲儿子还来劲!”
纪封闻声冷道:“我不屑被他养。”
封雪兰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他的态度。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世界里,做着自己的悲怆打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是那边的贱人作梗,让你爸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我得打算起来,否则我们娘俩最后连渣都得不到!”
纪封心里嘲讽地想,何必只去怪那个贱人,问题的本质难道不是她丈夫做了出轨这种事?不是那个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母亲的悲剧是始终看不清谁才是本质上最恶的人。
“这样,从明天开始,”封雪兰兀自地打算着,“你想办法,虚情假意也好,掺点真心也罢,你去哄着你爸,然后想办法把他的财产都弄到你名下来,只有放在你名下我才放心,绝对不能让你爸便宜了那个贱人和她的野孩子!听到没有?”
纪封听得满脸的腻烦。他不屑纪圣铭的那点东西,他也不想成为母亲的工具。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扫地声音。转头看看,是住家保姆正在清扫外面的卫生。他现在有点感激保姆过年也没有放假回老家。
他大声说:“阿姨,麻烦你帮我倒杯水。”以此岔掉封雪兰的喋喋不休。
他扶着封雪兰走到沙发前坐下,住家保姆很快送来一杯温水。
封雪兰一边喝一边总算冷静了一些。
放下水杯后,她想起
什么似的问纪封:“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不是让你和蒋芷纯一起去跨年吗?”
纪封淡淡道:“她得回家陪她的家人。”
封雪兰扬高声调:“你少来蒙我,今天芷纯告诉我了,她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在外面过夜跨年了,她家里人也都知道并且支持。”顿了顿,她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啊,妈劝你见好就收吧,眼光高可以,但也别高得上天了。芷纯很不错了,家世好,漂亮,还有本事,哪点配不上你?再说了,”她脸上表情忽然一动,像想到了什么,有一瞬发狠地说道,“她父母都有头有脸的,和你爸也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你如果跟芷纯在一起了,你爸就算为了亲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和我离婚的。所你儿子,你一定要和芷纯好好相处,她真的是个条件一等一的好女孩!”
纪封之前不管听母亲唠叨埋怨或者算计些什么,都像在听一阵风一样,听完也就过去了。
可是眼下听到母亲的这番话,他听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她努力撮合自己和蒋芷纯,说到底竟不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在考虑。说到底她竟是在为了她烂掉的婚姻做挣扎。
在这场糟烂的婚姻里,她已经泥足深陷到连儿子的婚姻都不放过。
纪封心灰意冷地想,今年这岁,他恐怕没办法陪封雪兰一起守下去了。
母亲还在兀自唠叨,对他规劝着娶蒋芷纯的种种好处。
他从沙发前站起身,制止母亲的喋喋不休,告诉她说:“妈,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新年快乐。”
他说完起身向外走,封雪兰的挽留和埋怨一声高过一声,被他留在背后。
走出家门坐上车,他心里烦乱躁郁。
一脚踩在油门上,发动机发怒似的哼颤起来。他觉得眼下只有发动机理解自己。
新年快乐。呵。
他想,新年快乐个鬼。
纪封把车停在了斯威酒店外面。看看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没想到好好一个大年夜,他居然会回到酒店孑然一人地过。
他穿越酒店大堂时,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惊了一下。
前台陆晓妍是最震惊的一个。身为老员工,她还没见过大年三十半夜,酒店老板会回来酒店的,而且看样子好像还要留在这里过年?
她正震惊着,想着等下一定要把这个八卦给楼上客房部的小伙伴柯文雪分享过去。
精神的小脚正偷偷溜号往远走,蓦地抬眼间却发现,老板纪封正冷着脸走近过来。
陆晓妍连忙抓回注意力挺直脊背,想对老板问好,却被老板的冷脸冷眼瞪得一紧张,舌头在嘴巴里打起磕绊:“纪纪纪纪总好!大过年的您您您怎么回来了?”
纪封冷脸更冷,外加一皱眉:“我的酒店,我不能回来吗?”
陆晓妍想抽自己一嘴巴。她问得那叫什么问题,勤等着挨怼。
可是接下来应该说什么?看样子老板好像很不高兴,脸比平时还冷,眼睛里的嘲讽和不耐烦比平时还要浓。
“你们今天都谁当班?”纪封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晓妍赶紧小学生背课文似的背出一串职务和人名。
纪封凝神听着。一串名字听下来,总感觉眼前这个小服务员的话没说到他想听的某个点子上。
小服务员说完,也瞪着眼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像她面对的是个暴君似的。
“就这些?”纪封嘲讽地笑了下,又皱眉问了句。
小服务员一下更不知所措了。突然她想到什么,一瞪眼,一拍手,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蜜语姐……那个,许主管,她也在!本来今天她不当班的,但她怕过年人手不够,就义务来加班。不过她现在不在大堂,啊但她不是偷懒,她一直都在忙就没停下来过……”
后面小服务员还在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什么,但纪封已经听不进去了。
听到许蜜语也在时,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着的地方一下落实了。
他眼尾轻轻上挑,打断小服务员的聒噪,直接问道:“你们许主管现在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