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龟一二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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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饭时我告诉我老公,今晚不会在家吃饭,要和朋友们聚会。老公说:‘你别到处和人谈你那些哲学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包容你。’我对于他的言论不满意,我告诉他不要小看了他人,总有人会懂我说的东西。而且就算不懂也没有关系,他们怎么理解左右不了我的情绪。我知道老公担心我的人际关系会因为我的坦率直白而恶化,他担心我受到伤害。但是我却相信别人可以听懂也会包容我,对此我深信不疑。很快他就被我的雄辩打败,转而拿出手机和儿子讨论一个潮牌的设计。我的演讲意犹未尽,也觉得根本没有打消老公的顾虑,呆呆看着他们爷儿俩谈得起劲,我突然说:‘不行,我觉得刚才的话题没有结束,我正在压抑我自己,这种压抑让我很不舒服。’老公无奈地看着我,我瞟了眼儿子,他此时有些紧张。于是我说:‘我感觉聊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排除出来了。’鬼精的儿子笑着说:‘老妈你已被踢出群聊。’老公笑着看我,我知道他等我继续,于是我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那大概是一次十几分钟的个人演讲,我很感激他们爷儿俩耐心听完,末了对老公说:‘我最近看了渡边淳一的一本书《男人这东西》,我知道男人都不喜欢聪明强势的女人,但我还是不想压抑我自己,而且我敢对你这样是因为我深信你会包容这样的我。’那一刻我看到老公笑了,笑得十分得意,他的大掌揉乱了我的头发,然后说:‘我一辈子都会包容你。’”

    发表完这段演讲后我看到所有人眼中的担忧都消失了,我还想说一句“其实每个人的力量都来自自己的内心,我虽是个强大到讨人厌的女人,但如果你能包容我,就证明你拥有了比我更强大的力量。”但这句话我没说,适可而止吧,我可不想太讨人嫌气。

    这次聚会中还有一个人对我敞开了心门,我并不觉得这是因为我的坦率,事实是猫猫她太需要被人倾听,但她对于倾听者并不抱什么希望。

    “我准备离婚。”猫猫说,我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没有。

    于是我问:“后面怎么打算的?”我并不在意她选择离婚还是不离,只要她觉得这是获得更美好生活的方法,我就尊重她的选择。

    “独自生活,等送走我爸爸后就去死。”她答得云淡风轻,我却感到全身冒出一层凉气。

    我意识到猫猫并非想要改变,她在人生受挫后选择了放弃,这是一种绝望的情绪。

    十年前认识猫猫时我觉得她是个爱笑的女孩,胖嘟嘟的脸上总是笑眯眯,她老公是一家知名风投公司的高管,相恋多年终成眷属,好像一个美丽的传奇。这十年间,我认为唯一让猫猫悲哀的事情就是没有生育,她的婆婆一直为此对她多有言辞,她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猫猫的老公对她很好,对此我们深信不疑,因为猫猫从来不当着我们说猫公同学的不是。

    有一次猫猫邀我出去喝酒,她说:“我老公的同事建议我们借腹生子,我当场愤然离去。”

    我知道猫猫为了生孩子这件事吃尽了苦头,常年吃药打针让她身材严重变型失去了美丽和自信,期间曾经怀过的孩子又一次次流产,这些苦难在她的身心留下了怎样的痛苦记忆,我不敢想像。面对她的述说,我只能作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期待命运给她好运气。

    今年春天我们得知猫猫喜得一子,大家都好好欢欣雀跃了一番,觉得她苦尽甘来,幸福生活已然在向她招手,然而今天她却告诉我这样的消息,还真是有点意外。当然,其实仔细想来也不奇怪,生活每天都有幺蛾子,人生处处不得已。

    猫猫在那些年中一直的努力和坚持,目的都是为了别人满意,直到这些人让她失望透顶。她想要结束这些痛苦时,想的还是要送走父亲。她大约是不忍让老父亲伤心,也大约是想让老公一家愧疚,但她却忘记了怎样让自己快乐。

    “你没有为自己活过。”我说出这句残忍的话之后为自己难过了几秒钟,因为我也曾如她一般。

    猫猫大约是了解我的个性,她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明白她在撕裂自己的伤口,那一刻,我眼中的她面容苍白,她的内心感到深深的无力。我穷尽自己所有的心理学知识去思索她的性格构成因素,蓦然想到她说送走父亲后她就会死去。她虽已经三十多岁,但心理上还是个孩子,她的生命意义依附于某些原始的关系,当关系死掉她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我的本能告诉自己不能劝她放弃这种逻辑,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种高尚的情操,是爱,是奉献精神。想来猫猫的童年是幸福的,她有爱她的父母,也从他们那里学到的去爱别人。但她也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在重重保护下没有长大,没有学会独立。她的幸福建立在满足他人的前提下,在不断付出中感动自己。然而关系总会有不如意,别人不可能永远让我们满意,当失望降临时这个逻辑的链条就断裂了。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快乐呢?”猫猫问我。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我反问。

    猫猫想了想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死。”

    这一晚,我和猫猫聊了很多,也推荐了几本书给她。我知道这是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希望她可以挺过去。

    过了几天,她又找我聊天,她说:“我还是走不出来。”

    我知道她很痛苦,急于从这种感受中走出去,但这当下是过去经年累月结下的果,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日就改变?

    “你还是个孩子,精神上没有脱离父母,还在渴望梦想般的关系。那是一种婴儿和父母间的关系,你需要,外在世界就必须满足你,哪怕你不说,哪怕你只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情绪,对方都应该懂你,并义无反顾地满足你。知道吗?你就是如此去努力满足别人的,并希望别人这样满足你的心理需要。但我们都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关系很难维系,每个人都很忙,都要去面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事情。这种渴望太不切实际,而往往渴望越深,失望就越大。然后就你告诉自己,我什么都不想要,其实这只是在害怕,害怕再次受到失望的伤害而已。猫猫,你要明白一个事实,心理成熟必须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分离。从完全的依恋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自我。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这个世界没有人必须为另一个人的幸福负责,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压抑自己,也不能要求别人让你百分百满意,因为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又是一篇长篇逻辑,刨析的现实对她而言近乎残酷,尽管我知道这些大道理没有用,但还是希望可以帮到她。

    记得洛克菲勒说过一句话:“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你脱胎换骨,那就是把自己揉碎了,磨成粉,再捏成新人。所有的道理,如果不是自己悟出来的,谁告诉你都没用。”

    人生是一个人独自的修行,我们能做到的是让自己的内在越来越充盈和扎实,内在越多,需要求之于他人的就越少,这样便多了些自由,也就多了些快乐。

    说到独立,我就想到了一位认识多年的好友谢小米,她说:“我从来没想过依赖任何人,其实这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差点因此失去最爱的人,还好他没有放弃。”

    这个独立的家伙其实也并非完全独立,人就是如此,缺什么就想补什么,永远不会满足。

    谢小米说:“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呀!而且越来越好了。”

    我不自觉弯起了唇角,心中想到那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不知自己修行到了哪一个境界。

    走在回家的路上,初秋的风袭着我的衣裙,带着温热拂过我的皮肤。仰头看着天空,深蓝色的黑十分高远,深吸一口气,气体冲击着我鼻腔后的松果体,带来一阵的欢愉。这是造物主赐予人类的宝物,我可以尽情享用它,呼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