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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黄鹂鸣声悦耳,细雨在亭外绵绵软软的散落天地,天光云影间,独立于亭中侍弄牡丹的青衫女子,轻轻朝执伞而来的清绝男子招手,浓艳与素色相冲,直击纪尔岚心底最深的疼痛。她躲在朱漆红柱之后,看着洪晏一步步朝唐念走过去。
那一年,十九岁的纪尔岚,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心中藏着的,是这个女子。
唐念,顾盼间眼眸中总似噙着月色,目光流转时,月华也跟着转动不休。但这样一双眼睛,却极喜欢繁华热闹的牡丹。洪晏为她四处搜罗珍惜异种,乐此不疲。唐念说:“晏哥哥,我要永远活在这样的锦绣喜乐之中。”
洪晏深深凝视,唇角露出野心勃勃的笑意,答道:“我会陪着你。”
耳边一声闷雷炸响,纪尔岚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洪晏……”
梦中的情景如急雨落入大地般,转瞬消失不见。雷闪的光芒中,却有一个身影隐隐约约站在门口。纪尔岚下意识的摸起骨刀,隔着重重帘帐低声喝问道:“谁!”
“我以为你不想嫁给他,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原来是杨戭。纪尔岚松了口气:“不是……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样的梦,对她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噩梦。
“什么梦?”
纪尔岚有些迷糊的望着在门口站着的杨戭,没想到他还会追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两人不知不觉陷入沉默。
又是几声闷雷,暴雨突然从天幕之中狠狠砸落,如同她重生江边的那一日,半分不留余地,似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污浊洗净一般。纪尔岚起身披上外衫,走出幔帐点起蜡烛,先开口道:“这一场雨过后,便是草长莺飞,万物生发了。”
杨戭走到桌边坐下,看她轻轻拨动烛芯,问道:“怎么不留个丫头值夜?”
“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近处有人。何况,若是有人要来杀我,先劫了我的丫头也是麻烦。”纪尔岚的神思渐渐放松下来,笑道:“王爷怎么来了?”
两人足有一月未见,纪尔岚似是长高了几分。杨戭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未见疲惫风霜,这才说道:“这一趟辛苦你了,没想到你真能将万生道人带回来,还能让他乖乖听话。”
“这老头狡猾的很,别看他表面上一副笑嘻嘻的顺从模样,一旦没了威胁,绝对拔腿就溜。”纪尔岚轻笑一声,又问:“不知,汀兰留下的那封密信,可有进展?”
杨戭垂下眸光,说道:“尔岚,你不要再管这件事。”
纪尔岚一怔,这还是杨戭第一次直接叫她的名字。“看来王爷已经看到了密信上的内容。”
“嗯。”杨戭沉沉的应了一声:“有些事情,只该被岁月的洪流淹没,不应再旧事重提。”
纪尔岚诧异的看着杨戭:“王爷不打算再追寻您母亲的事了吗?”
“不该旧事重提,但她是我的母妃,我会查下去。只是,不希望你再介入其中。”
纪尔岚听到他的话,只是沉默下来,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她当然知道朝堂庙宇的可怕,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鞍前马后的群臣,无一例外的可怕。杨戭这么说,定然是从密信中知道了什么,并且万般忌惮,让她退出,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但杨戭认为她能抽身而退,她却知道自己从前世就已经泥足深陷。
纪尔岚提过茶壶,里面的茶水是暮叶临睡前沏好的,此时还带着温热。她到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杨戭面前。说道:“既然王爷不希望我再过问苏贵妃的事,我不问便是。”
杨戭眼中似有失落划过,但随即那一丝情绪便如波澜逐渐平静下来。他端起茶水,毫无半分挑剔,轻饮而下,点头道:“这样最好。”
纪尔岚缓缓笑了一声,又说:“但,我也有一定要做的事。王爷不要将我看做后宅女子,那样平平淡淡嫁人生子的日子,不会属于我。”
杨戭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从未将你当做普通女子,正是因为这样,更希望你自由自在。”
纪尔岚愣了愣,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使她心头有一股情绪缓缓凝聚起来,渗入血脉之中。“什么是自由?怎么样才能自在?无非是看人心能否脱离桎梏,若心如枷锁冰冷坚硬,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可能超脱三千烦恼。”
杨戭直直看着茶盏之中浮浮沉沉的芽叶,说道:“原来你心中的秘密,竟然扎根如此之深,深至骨髓身心,已成桎梏枷锁。”
纪尔岚微微一哂:“王爷到底是通透之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杨戭抬眸直视眼前的少女,烛火映照之下,纪尔岚那双本就慑人的眼睛被映出紫金的光芒,令人心神震荡。他沉吟着开口,将近日京中值得注意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然后提到了方才纪尔岚梦呓的那个人。
“洪晏身边只有一个书童跟着,平日的交往中也只有几位同窗,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与其来往。”
“洪晏十分谨慎,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给人可乘之机。”纪尔岚没有将有关‘奸细’的猜测告诉杨戭,因为她此时无法对他解释这些猜测从何而来。好在对方以为她只是在探查自己的身世。
杨戭见她心不在焉的点头,直觉洪晏与她之间定有羁绊,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只说道:“你早些休息。”
纪尔岚起身相送,从墙边拿起一把油纸伞递给他,杨戭十分自然的伸手接过,离开。
等那道身影从院落中消失,纪尔岚已经了无睡意。她坐在回廊上,任由雨水打横斜飞过来,沾湿她的裙摆。幻梦之中,唐念巧笑嫣然,说:“晏哥哥,我要永远活在这样的锦绣喜乐之中。”
纪尔岚的目光渐渐冷下来,所以,洪晏将她的荷露簪交给唐念,夺走了她的锦绣喜乐。
不知坐了多久,天光微亮,雨也停歇下来,空气中透着春雨过后的寒凉和爽气。轻软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纪尔岚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姑娘?您怎么在这?”
上元节出行之后,唐念便对纪尔岚亲近起来,一言一行都秉着纪尔岚的喜好,细致又有分寸。此时见纪尔岚孤身坐在廊下,裙角湿了大片,疾步过来询问。
纪尔岚回头,看见唐念的面上满是谦卑关切。这种神色,与她前世常常露出的虚伪轻蔑渐渐重合起来,让纪尔岚觉得无比可恨。“下去!”
唐念伸出双手正要去扶纪尔岚,闻言一愣。纪尔岚并非善类,但平日也很少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这是怎么了?待她回神,对方已经起身越过她往房门走去。
唐念收回手,面容变得僵硬,浮现出屈辱的神色,恨意微微颤抖着从她的眸光中倾泻/出来。就在这时,纪尔岚猛然转身,冷目直视着她的双眼。唐念一时难以收敛自己的表情,姣好的面容狠狠抽搐了两下。
“跪下!”
唐念颤抖着缓缓跪在回廊中,沉沉垂下眼睫,湿冷的气息将她浸染的彻底。纪尔岚眼见她半句不敢辩驳的模样,冷笑着回了内室。越是隐忍的厉害,图谋越是狠毒。
“姑娘的衣裳怎么湿了?”月息一向早起与纪尔岚一起练剑,这会过来看见唐念跪在廊下十分诧异。进屋见纪尔岚脸色阴沉的可怕,月息不敢再多问,连忙过来笨手笨脚的为她整理衣裙。
纪尔岚净了面,道:“简单收整一下,我要去趟外书房。”
月息连忙答应一声,疑惑的看了一眼外面跪着的唐念,跟着纪尔岚出了房门。
纪成霖公务繁忙,已经有许久不回后院休息,在书房里重新置了张舒适的软榻。此时他刚刚用清水抹了把脸,便听李业在外小心翼翼的禀报道:“老爷,二姑娘来了。”
纪成霖感觉李业的语气有些不对,正要开口询问,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纪尔岚面容虽一派平静,眼神却像结了一层冰碴。纪成霖见状微微一愣:“出什么事了?”
“月息,你在门口守着。”纪尔岚吩咐了一句,大步进了书房。
不知什么时候,纪成霖对纪尔岚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他不是笨人,别人能查出当年女罗庵中发生的事,他自然也能。虽然他并没有去查明,但身为当事人,几番猜度揣测,也联想到了些许模糊的影子。
纪成霖为人聪明狡猾至极,并没有说破,甚至从来没有找纪尔岚试探过此事。他心中十分清楚,一个能帮她平步青云的女儿,比一个先天不足已经死去的女儿重要的多。如果说破,说不定要打破此时的平静,将纪尔岚逼走。
他没有马上接受洪晏的求亲,顺应渡王的意思将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公务之中,借机拖延这件亲事,也是因为摸不准纪尔岚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福是祸,是否愿意嫁给洪晏。
“尔岚多谢父亲,没有马上答应洪晏的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