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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清卫弯腰将书卷捡起来重新放回去,语气变得十分无奈:“你先等我把话说完,我不是喜欢你娘。”
祁子臻不解:“那你为什么突然说,我和我娘很像?”
“你把我的名讳倒过来念。”宁清卫一边说,一边转身重新面向祁子臻,坐到他对面去。
祁子臻眨眨眼,按照宁清卫的话轻声念出来:“宁清卫倒过来念……卫清宁?我娘的名字是……卫轻灵!”
他眸底震惊更甚,一时间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所、所以……国师是、是我娘亲的兄弟?”
宁清卫点点头,伸手解下面具,露出那张与卫轻灵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准确来说,是双生子。你娘是我的同胞妹妹,而你是我外甥。你说,我们还是不是非亲非故?”
祁子臻没说,他还在处在诧异之中:“可是……我从未听说过我娘还有同胞兄弟。”
在前世时他不是没有同卫府接触过,知道卫轻灵有一位大她五岁的长兄,但也不曾有听闻还有一位同胞兄长的事情。
宁清卫将面具放置于桌面上,垂眸道:“你不知是正常的。我与灵儿出生之日天降异象,恰巧上任国师路过,断言我与灵儿注定命途坎坷,甚至英年早逝。但我们身为龙凤双生子,相貌罕见地几乎一模一样,也被认定为祥瑞之子。
“后来国师留在卫府中观察了整整一年,最终决定将更为体弱的我带入国师塔照料。为了不将淡出朝政的卫府重新摆上明面,从此我不再以真名、真容出现,只当是国师无意中捡回来的孤儿。
“除却卫家人外,旁人只知卫夫人的二胎是个生性聪慧的女孩,不知还曾有一名体弱的男孩。”
祁子臻听得怔愣,又因宁清卫惯来的冷淡嗓音摸不清他对自己这位同胞妹妹具体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时间不作任何评价。
觉察到他的谨慎,宁清卫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接问:“你可想知道这之后的故事?”
“愿闻其详。”祁子臻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宁清卫看来,祁子臻是卫轻灵唯一的孩子,有权利知道曾经他母亲经历过的一切,没有隐瞒,以尽可能客观的态度向他讲述起上一辈的往事。
据宁清卫所言,在他一岁那年被带到国师塔后,他与卫轻灵之间也没有隔断联系。
国师与卫夫人、卫老爷商量好,在卫府的某处设置了一个暗道,方便国师随时带宁清卫回来,与妹妹卫轻灵一起玩耍,因而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一直很牢固。
宁清卫在国师塔中调养身体,渐渐地不再像小时候一般走几步喘一下,可以同正常小孩一般自在玩乐。
而留在卫府的卫轻灵自幼受卫府良好的家风影响,善学善思,年纪轻轻便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
兄妹俩都对他们当下的生活感觉很满意,两人之间的手足之情也十分亲密牢固。
然而就在他们十八岁那年,变故突生。
卫轻灵喜欢上了当时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
幸运的是那名书生也喜欢她,不幸的是当时最有可能成为丞相的祁源亲自上门提亲了。
卫老爷与卫夫人知道卫轻灵心有所属,同时并不想同朝廷大官扯上关系,拒绝了祁源的提亲,祁源愤而离开。
宁清卫也看得出来,祁源提亲多半是为了借助卫家余威,成功夺取丞相之位。他在背地中提醒卫轻灵要小心,也尽量不要同那书生在明面上接触太多次。
卫轻灵向来很听宁清卫的话,书生也谅解她的遭遇,为防她路上遭遇什么灾祸每次见面都是自己小心地到卫府来。
宁清卫担忧祁源会对书生下手,几经思量之后,决定书生科考结束后告知他卫府暗道的位置。
然而他与卫轻灵却再没等到过书生。
——书生被牵连进一桩舞弊案中押入大牢,最后于狱中“畏罪自杀”。
当时宁清卫才上任成为国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是祁源干的,可他尚且稚嫩,前任国师又已离京。
他没有权利干预朝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生蒙冤而死。
再后来,祁源又来提亲,卫轻灵答应了。
卫老爷和卫夫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劝解一番后卫轻灵还是坚持要嫁给祁源,两人便无奈同意了这门亲事。
只有宁清卫知道,卫轻灵是想在祁远最松懈的时候杀了祁源,再自我了断。
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嫁去了祁府。
卫轻灵自小就温婉淑慧,鲜少会拿些刀刀剑剑的东西,宁清卫担忧她刺杀不成反而先激怒了祁源,提议过让他假扮卫轻灵,替她去做这种事。
卫轻灵拒绝了,她说这是她自己与祁源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宁清卫。
宁清卫只好由着她去,闲暇时到卫府中教卫轻灵一些用匕首的技巧。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洞房花烛夜祁源最松懈时,意外又发生了。
卫轻灵发现她怀了身孕,是书生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她不想伤害书生留给她的孩子,最后决定临时将之前的计划推翻,在洞房花烛夜时悄悄给得意忘形的祁源下.药,让他误以为这孩子是他的。
祁源信了,但他对卫轻灵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借助这桩亲事当上丞相后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卫轻灵。
乃至后来,卫轻灵在生育过程中落下病根,在抚养小祁子臻长大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直至小祁子臻快到五岁时,卫轻灵于床榻上病逝,年仅二十三。
这期间宁清卫也偶尔会偷偷到丞相府中看望她和小孩,碍于丞相府守卫严密,来的机会极少,在卫轻灵病逝后更是没再去过。
听宁清卫说完,祁子臻许久都未缓过神来。
“所以……我不是祁家的孩子?”
他的神色茫然懵懂,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还不能完全接受。
宁清卫点了点头,轻声说:“你是我们卫家的血脉。只是这些年来丞相势力在观王的帮助下日趋上升,所以我找不到机会将你偷偷带回来。”
祁子臻依旧一片迷惘。
从现世起,他就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逝世他再无其余亲人,只是孤零零地活着。在穿书进来之后,他更是习惯了没有“父亲”、没有“家人”这样的角色出现,最多有个比他小,还需要他来照顾的“弟弟”。
“喵~”
灵宁在他怀里轻轻蹭了几下,像是感知到他无措的心绪。
宁清卫也抬手给祁子臻倒了杯茶水,继续说:“我知你一时间接受不过来,可要明日随我去趟卫府,见见你大舅再说?”
“可是……”祁子臻有些慌乱,突然冒出来的家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与国师相处过一阵子,缓缓还能接受,但卫府的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人。
就在这时,宋尧旭忽然从楼道里走进来,歉意地笑笑:“抱歉,无意中似乎偷听了一些隐秘之事。”
宁清卫回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妨,这些事也无需瞒着殿下。”
宋尧旭莞尔,又看向祁子臻:“子臻,你愿意听我说一句么?”
温和的嗓音如春风般,缓缓抚平了祁子臻心底的波动与不安。
他垂眸抱着猫,须臾后轻轻点了点头。
……
次日早晨下朝以后,祁子臻看着房门口一副侍卫打扮的宋尧旭,还有些犹豫:“殿下……真的要陪我去吗?”
昨日在国师塔中宋尧旭也宽慰了他很多,还说如果他想去的话愿意陪他一起——但他没想到会是以假扮侍卫这种方式陪同他。
看出他的犹豫,宋尧旭温和笑笑:“左右你自己去我也是要担心的,倒不若我陪着你一起去。”
祁子臻指尖微缩,胡乱点点头后说:“那我们走吧,国师已在国师塔下侯着了。”
因为要去的是卫府,所以祁子臻这次穿上了当初宁清卫送过来的那件黑衣。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发觉,这黑衣上绣的花纹同此前卫府赠予他的那件披风的花纹是一致的,都是大簇舒展成“卫”字的昙花。
据宁清卫所言,这是卫家的族服,不过除卫家人外无人知晓。
宋尧旭与祁子臻以外出体察民情为由一道出门,走到国师塔下之后又随着国师从小路绕去卫府。
连续下了两三日的雨今晨终于停歇,雨后清新的芬芳飘飘然萦绕在小竹林中。
路上,宁清卫也同祁子臻介绍了一番如今卫府的状况。
自卫轻灵病逝后,卫老爷与卫夫人便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待,又正好此前他们卫家就有搬出京城的意愿,借此机会迁往江南水乡之地。
由于担心还在京城中的宁清卫,以及卫家中最年幼的祁子臻,继任了卫家家主的卫清安——也就是宁清卫与卫轻灵的长兄留在了京城中。
目前卫府里只有卫清安与其妻子、次子,长子于年后便以游历为由出门了。
卫清安的妻子也是曾经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与卫轻灵相熟,次子年至及冠饱读诗书,却向往田园隐逸生活。
听着都是比较好相处的性子。
祁子臻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没见过卫家人多少次,他们真的会接纳一个挂着祁家人名号的陌生孩子么?
然而就在祁子臻胡思乱想之时,忽地感觉自己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身侧的宋尧旭,正对上他眸底轻轻柔柔、安抚似的笑意。
“别担心,卫府之人我稍微接触过几次。”宋尧旭轻声地说着,“都是些心善之人,想必不会对你有太多偏见的。”
祁子臻嗅着鼻间的兰花气味,轻吸一口气后总算点点头:“多谢殿下。”
“无事。”宋尧旭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后便继续安安静静走在他身侧。
为了不被经常打扰,卫府选址比较偏僻,几乎是在大片竹林的环绕之下,周围冷冷清清,鲜少有人走动。
最先留意到他们到来的,还是一名在竹林前扫地的下人。
下人见到宁清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便放下扫帚到卫府内去通报。
考虑到减少宁清卫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卫家也少有下人会知晓他的身份,只知国师与卫家现任家主似乎交好,三天两头过来一趟。
有时不想让下人们发觉的话,宁清卫也会走前任国师留下的暗道。
不过今日毕竟是头次带祁子臻到卫府来,宁清卫想了想还是决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那下人进去通报后不久,祁子臻就见一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府中走出来。
来者面容严肃,气宇轩昂,隐约能窥见年轻时也曾是风流倜傥的模样。
祁子臻猜测他多半就是如今卫家的家主卫清安。
府邸之外人多眼杂,卫清安只稍稍扫视祁子臻一眼,随后便带着他们几人步入府内,前往待客的大厅。
接触到卫清安的视线,祁子臻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善意,垂下眼睫敛去思绪,抬脚跟着一起进去。
卫府内很大,但布置却不奢华,多是些假山怪石、池塘花草的雅致之景,颇有几分文人书画的意境。
弯绕回环的连廊也挺长,入府后他们走了半晌才到卫府的待客厅。
厅内装饰也很朴素,放着几盆盆景,挂了些书画作品,另一侧还安置有一个博古架。
博古架上零星放着些看着就很名贵的瓷器,瓷器表面光洁,像是不久前才仔细擦拭过。
祁子臻在宁清卫的引导下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宋尧旭在假扮他的侍从,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后站着,一度令他有点坐立不安。
不过还没等他不安多久,又有下人端来三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在祁子臻旁边的桌子上。
热茶还冒着几缕氤氲白气,隐约透出些茶香来。
——是安神茶。昨日他在国师塔中喝的茶也是这种,清雅幽香,很有安抚心神的功效。
另一头,宁清卫已经简单和卫清安介绍过祁子臻的身份,卫清安便将视线转向他,开口问:“你便是灵儿的孩子?”
听到提问,祁子臻姿态乖顺,规规矩矩地回答:“正是不才晚辈。”
卫清安“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和他说什么,转而同宁清卫聊起些家常小事,只时不时会带他几句。
祁子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喝茶,有问必答,无问闭嘴,乖得不行,就是心绪稍微有些不安宁。
之后不知是不是宁清卫实在嫌卫清安老找他说话太烦,找了个借口直接出门去,就留下卫清安和祁子臻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卫清安轻咳一声,随便挑了个话题:“你娘亲病逝前……过得还好吗?”
精准踩雷,还是问了等于没问纯踩雷的那种。
祁子臻摸不清他的态度,微微垂下眼睫,轻声回答:“旁人看来或许娘亲过得确实很凄凉,但是娘亲临死前曾同晚辈说过,能够这样走向死亡,于娘亲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飘散在空气中。
卫清安“嗯”了一声,然后又没有了下文。
场面再度十分尴尬。
许是为了缓解这样的氛围,卫清安喝了口茶水后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小宁怎么这么还未回来”之后便匆匆起身离开了待客厅内。
祁子臻也在他走后稍稍松口气,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眸底思绪翻涌。
宋尧旭站在他身后,围观到了全程,在宁清卫走后就留意到宁清卫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了门口处。
卫清安离开待客厅,似乎也是到门口找他。
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叫上还有些心绪不宁的祁子臻,带着他到走近门口。
祁子臻疑惑地跟上去,却在还有两三步到门口时就听见了宁清卫与卫清安好似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我让子臻来是想让你和他聊聊,不是让你和我聊。”
“可是你明明知道大哥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聊天了,我觉得那孩子好像还挺怕我的。”
“板着一张死人脸,你说他怕不怕你。”
“大哥这不是紧张吗……”
仿佛偷听到什么奇怪的话的祁子臻:“……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