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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子臻无意继续听他们畅想未来逍遥快活的人生,过了半会儿后轻吐一口气,转身悄然离开。
然而就在他继续从无人角落摸出去时,他忽地听见营帐区的门口似乎传来些争执的声音。
“我身强力壮的才不怕什么瘟病,让我进去。”独身一人的汤乐远站在营帐区值班的士兵面前,面色不虞。
两位士兵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无奈和为难:“可是军医确实吩咐了,这段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让人进去,希望汤将军不要为难我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反复争执无果,汤乐远僵持片刻后还是选择放弃,一脸郁闷地转身回去。
祁子臻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觉告诉他汤乐远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果然没过多会儿,站在原地守株待兔的他就守到了同样想偷偷溜进营帐区的汤乐远。
“……阿祁?”
汤乐远被黑暗中的一抹人影给吓到了,半会儿后才看清楚那是祁子臻。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底清冷,映在月光下宛若一汪平静的泉水,又似是随时可能翻涌出汹涌骇浪。
汤乐远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明所以,试探地问:“有谁惹你了么?”
祁子臻耸了耸肩:“没谁。”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汤乐远显然不信,“还一副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祁子臻神情依旧很平淡:“我出来走走,找个地方观星。你呢?”
提起这个话题,汤乐远当即就想起他方才受的气,也不管别的了,气鼓鼓地说:“我这不是听说了这边有个营帐区近几日好多士兵陆续发热,因而想过来看一下情况,谁知他们居然把我拦在外面不肯让我进去,还说什么生怕是瘟病传染了。”
“他还真以为瘟病是那么好染的吗?要真的是瘟病那个禀报的士兵从这边跑去找太子,那不得早就把沿路的人传染了个遍?都知道不让人进营帐区了还不知道去禀报的时候做点防护措施?是他们傻还是他们以为我傻?”
一连串的质问被提出来,祁子臻算是直观感受到了汤乐远有多气愤。
他平静地劝了他一句“稍安勿躁”,随后又忽然转了个话题:“有酒么?陪我喝一壶吧。”
汤乐远蓦然听到他这话,愣了一会轻“咦”一声,问他:“你不是说你家殿下不让你喝酒么?”
祁子臻无所谓地说:“只喝一点,不让他知道便可。”
汤乐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生怕他是给自己布了个什么圈套等着他跳,毕竟上一次在集仙楼里的事情把他吓得够狠,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祁子臻看得出他的顾虑,但似乎也不打算强求:“你就说来不来吧,不来的话我自己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汤乐远最后还是一咬牙,果断道:“来!难得有人一起喝酒,当然要来!”
祁子臻也不在这多待,和他绕了段路之后便光明正大地往汤乐远的营帐去。
在军营中有单独营帐的只有宋尧旭、祁子臻、汤乐远和另外一位宋尧旭挑选的副将,他们四人的营帐相距比较近,不过也分为两人一组。
汤乐远的营帐就与另一位副将的挨在附近,他们回去时那名副将营帐中的灯已经灭了,应是在休息了。
祁子臻便放轻了声音,走进去后等着汤乐远把他的酒拿出来。
为了行军时方便,汤乐远带的酒依旧是用小坛子着的。他拿出来两坛,把其中一坛放在祁子臻面前后说:“我统共就没带多少醉琼酿,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这次就陪你喝这个吧。”
祁子臻谢过他的好意,毫不客气地拿起面前那坛,又问:“有杯子么?”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汤乐远抱以不屑的态度:“喝酒当然直接用坛子啦,用杯子喝那多没意思。”
“此言差矣。”祁子臻不紧不慢地掀开酒坛子,“正所谓好物需细品,既是好酒那当然还是需要就着杯子慢慢品味,三两口喝完了岂不是更无趣?”
“所以,有杯子么?”
汤乐远总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再反驳,干脆还是起身给祁子臻拿来一个干净瓷白的酒杯。
“谢了。”祁子臻接过酒杯随意地道声谢,往小小的酒杯中倒满醉琼酿。
浓浓的酒香自酒坛与酒杯之间四溢开来,几乎顷刻间便弥漫在整个营帐中。
祁子臻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感觉到舌尖微微有些甜意,顺着舌尖扩散时又泛起些许酸来,稍带着的辛辣感并不会令人感到刺痛,只是更多出几分口感与层次。
与国师塔饮料一般的青梅酒相比,汤家的醉琼酿更有饮酒的香醇感。
他小口地喝完酒杯中的分量,忽然开口问:“乐远,假若这次战役里你可以一战成名,你会做些什么?”
“嗯?”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汤乐远握着酒坛子歪头想了想,随后笑着回答,“如果真要那一日的话,我当然是要更加刻苦地学习,成为随时都能出兵的合格大将军!至少肯定不要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懂。”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才继续补充:“唔当然,如果能成为像历光皇帝时的那些将军一样,能够威慑邻国的大将军就更好,这样就没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凌朝了。”
祁子臻听着他的描述,又继续问:“那再假若,你一战成名了,观王就想邀请你加入他的阵营呢?”
“肯定是拒绝啊!”这一次汤乐远回答得非常果断,表情也变得有些愤恨,“观王那一脉的做派我素来就是最看不惯的了,当然不可能加入他们。”
“可是如果不加入的后果,是被他们冤枉至死呢?”祁子臻看着汤乐远,问得平静。
汤乐远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理所当然地说:“那又如何?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我相信也有让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我就是被他们折磨死我也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祁子臻的神情还是很平淡,他对上汤乐远眸底坚定的某种光亮,接着问:“可是你不会不甘心么?明明你有那样的天赋与才能,明明你还应该有一个更广阔的未来,说不定能名垂青史。可是却因为这个从此消失,甚至没能留下多少水花。”
也许是感受到他莫名其妙的认真,汤乐远愣了一下,半会后轻笑一声回应:“但我要这些青史留名的名誉来有什么用呢?”
祁子臻微愣,又见汤乐远单手托腮,晃着酒坛子一副很随意的模样。
“我应该没有同你说过吧,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身后名。我不求立下什么丰功伟绩,不求什么一战成名封狼居胥的,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我只要我仍在世间,仍能尽一份力时,百姓安宁,国还在,家还在,这就足够了。”
祁子臻看着他通透干净的笑容,不自觉又回想起前世那名令人叹息的少年将军。
他也曾是横空出世的英才,也曾是光彩耀眼的骄子,在前世临死时他又会在想些什么?
祁子臻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到至少汤乐远绝不会像之前的自己一般,深陷到绝望之中难以逃脱。
他重新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一杯酒,缓和了语气:“那我就不用担心你日后叛变了。”
一根筋的汤乐远:“……所以你方才问我那些是怕我背叛你??你居然不信任我!”
方才还真情实感回答问题的汤乐远感觉受到了伤害,端着酒坛子背过身去,一个人气鼓鼓。
此前确实没有完全信任他的祁子臻有些许心虚,轻咳一声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殿下如今力量薄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反咬一口,我既然决定了要辅助殿下,对于身边人总要多留些心眼。”
汤乐远扭头幽幽地看着他:“真的只是因为殿下么?”
祁子臻真诚地点点头:“你也应当看得出来,在观王的势力之下,殿下实在太过弱小。而且东宫中其实就有许多观王的眼线,我也难保观王会不会对殿下身边的人动些手脚。”
听到他的这番解释,汤乐远勉勉强强算是接受了,毕竟宋尧旭在之前身处的位置,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确实太危险了些。
他吐了口气,重新转回身来突然问:“阿祁是喜欢殿下的吧?情爱之间的那种喜欢。”
祁子臻对上他纯粹疑问的目光,点头应下:“嗯,如果没有殿下,其实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凌朝自前几代皇帝时期起就有男风逐渐盛行,到了弘初帝这会儿更是已经成为了很常见的事情。达官贵人之间或许不多见,但也并不罕见。
汤乐远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对于他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了,都是些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要遮遮掩掩不敢说出口。
他看着祁子臻一提起殿下时都柔和不少的神情,又忍不住问:“那你觉得殿下对你是喜欢么?”
“是啊。”祁子臻应得也毫不犹豫,他知道汤乐远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应完后顺势开口解释,“殿下虽然对谁都很温柔,但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会为皇弟们学习酿酒,学习包扎,在夜间照看他们休息的情况。可是他不会为了皇弟的话试图改变自己的看法,不会有超出兄弟界限的相处行为。
“你说殿下对我是不是喜欢?”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汤乐远有些咋舌:“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按照什么话本的剧情,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患得患失地来出苦情剧么?”
祁子臻端起酒杯看了他一眼,眸底平静,却叫汤乐远能无端品出来几分看傻子一般的情绪。
汤乐远选择乖乖闭嘴。
但是没能闭上多久,他又换了个话题继续:“那你今日在那个营帐区附近,是已经摸进去过了,对吧?”
祁子臻没有否认,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他们是在装病,图的就是光明正大当逃兵。”
“果然如此!”在将军世家中长大的汤乐远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愤愤喝完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
接着他把空了的酒坛子砸到桌上,越想越生气,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殿下?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军粮!”
祁子臻却没有开口回答,静静地将杯中酒一点点喝完。
随着他长时间的沉默,汤乐远从气闷中恢复过来,皱了皱眉:“你不会是……不打算告诉殿下吧?”
祁子臻点头,看着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暂时不会说。除非在三日之内殿下都不能察觉此事的异样我才会告知予他,而且这也将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帮助殿下。”
汤乐远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喜欢殿下么?为何不一直帮下去?”
祁子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身前散落的几缕发丝映着暖黄烛光,在他侧脸打上一片朦胧阴影。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更要放手让殿下自己成长。倘若我事事都告诉殿下,事事都替他处理,那么殿下又何这二十多年来的弘初帝有什么区别呢?”
汤乐远无言应答,他还从未往祁子臻说的这个方向去考虑过。
良久后,他缓过神来,稍有些担心地问:“那倘若殿下处理不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最糟糕的结果出现吧?”
祁子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会的,我相信殿下。”
他回忆起以往总是在深夜里摇晃烛灯旁的那抹身影,还有那夜营帐前月光下的冷白,眸底蕴出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