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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祁子臻又是被宋尧旭温柔地叫起床。
他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见到宋尧旭身着一袭素色红衣,眉眼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
早晨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散落在屋内,细细碎碎地落了一些在宋尧旭身上,衬着他温润的气质,竟是将红色的张扬压下去不少,看着更像含蓄未绽放的红梅花苞。
祁子臻还是第一次见宋尧旭穿那么鲜艳的服饰。
还未完全睡醒的他胆子比平日里正常情况下要大些,起身后没忍住走上前,双手环上宋尧旭的脖颈,轻轻吸了一口气黏黏糊糊地说:“今日的殿下真好看,身上也很香。”
宋尧旭被他闹得脸颊有些泛红,无奈地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别闹了,不是说今日要出门去逛逛的么?快去洗漱。”
嘴上虽然说着催促的话,但语气中满是无奈的纵容,仿佛不管祁子臻做些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不得不说,祁子臻还是很吃他这一套的。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后去乖乖洗漱,洗漱完又特地挑了件柔浅的绿衣换上,再随宋尧旭一道出门。
两人在认路方面都还算可以,出于方便考虑并没有叫侍卫,只是简短告知后便出去了。
久右郡位于边境地带,来来往往的他国商贾众多,才是辰时大街小巷中就已经十分热闹。
两人跟着人群前往的方向一路摸索到了久右郡的集市中,放眼望去是大大小小的商铺以及服饰各异的往来人员,一派祥和富庶的景象。
这会儿正值用早膳的时间,集市上不少卖早点的摊位铺子,样式看着十分齐全,直教初来乍到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挑选。
当他们路过其中一家早膳铺子时,祁子臻不经意间留意到铺子的门口就有一名约摸四十来岁的大叔支了张桌子,手法娴熟地擀面团。
一个圆鼓鼓的面团到了大叔的手里,只要几息的时间便能被摊平成一张圆得标致的薄饼。
祁子臻不由得有些诧异,微微瞪大了眼睛。
恰在这时,铺子里又有一名女子走出来,见他神情后笑着说:“两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可是初到此地游玩的哪家公子?若是还未用早膳不若来试试咱家的油饼,这可是我们久右郡的特色。”
女子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应是此铺的老板娘。
祁子臻有些心动,抬眸望向了宋尧旭。
宋尧旭轻笑一声:“若是子臻想试试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用早膳吧。”
闻言祁子臻点点头,神色虽然还是同往常一般都平淡,但是眸底隐隐藏着几分灵动的新奇,像个小孩子似的。
看着他如今愈发活泼,宋尧旭心底更是欣慰,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发梢,这才同他一道走进摊子里去。
这家摊子的生意也不错,店内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手中各自拿着一块饼,吃得可香。
祁子臻与宋尧旭跟着老板娘找到一处空位子坐下,途中也听老板娘提起门口那名大叔其实是此店的老板,做擀面的活计也有两年时间了,所以非常熟练,在久右郡内也算出名。
所以当老板娘见到祁子臻诧异的神色时,便能推断出他应是新来此地,还未听说过这件事情。
此外老板娘还非常热情地给他们介绍了久右郡内好玩的地方、其余好吃的东西,以及一些好看的景色。
祁子臻与宋尧旭听得认真,最后也不忘向老板娘道谢。
老板娘笑呵呵地摆摆手:“我们久右郡可是很欢迎外来客的,换了另一家估计也得拉上你们说上半日,你们不嫌我烦就好。”
“自然是不会的。”宋尧旭温和地笑了下,“店家这番介绍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正愁着不知今日要去哪里逛好呢。”
他说得得体,语气和缓,听着就令人很舒服。
一旁的祁子臻也跟着点点头,轻声又道了一遍:“谢谢您。”
老板娘是个直爽的性子,闻言哈哈一笑:“我也很难见到像你们这样这么合眼缘的小孩了。这样吧,今日这顿早膳啊算我做东,就当欢迎你们到久右郡来玩。”
两人受宠若惊,就要推拒时已经有小二拿着他们的那份油饼过来,老板娘也和小二说了声这份免单,顺势祝福了一句“玩得开心”之后就径直离开,继续去忙活着招待其余客人。
祁子臻与宋尧旭握着手中还热腾腾的油纸包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二见他们的模样咧嘴朝他们笑笑:“两位客官是初来久右郡吧?客官且安心,店家也不是第一次给初来乍到之人免单啦,就当是欢迎就好了。”
说完没多会儿,另一边又有客人招呼小二,小二应了声后没再多逗留,笑着和他们告辞。
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最终也只是在满满的善意中轻轻一笑。
店家给的油饼分量很足,两人吃完后差不多都有了七分饱,临走之前还特地再去找老板娘道了谢。
从热闹的摊子中走出来,吃饱喝足的两人按着之前老板娘和他们说的位置,打算先到久右郡唯一一条河的河边去走走。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的人懒得想名字,久右郡的河就叫做久右河,位于久右郡内比较偏僻的地方,也是许多小孩喜欢去玩的地方。
两人顺着记忆里老板娘跟他们描述的路线,从愈发热闹的集市绕去了稍微安静些的小路当中,沿着小路走到了那条久右河附近。
祁子臻与宋尧旭肩并肩往前走,就在又要拐弯时前边不知哪里突然跑出来一名约摸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也没有留意到前边有人,停顿不及之下径直地撞到了祁子臻身上。
所幸女童跑得不快,撞上来的力道不大。
祁子臻借着宋尧旭在身侧搀扶的力站稳,女童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重新站好来,轻声地道歉:“对不起公子,不小心撞到你了。”
女童站得乖巧,嗓音有些清脆,看着像是个平时就很懂事的小孩。
与此同时一名跟在女童身后的妇人也赶了过来,见状便知道肯定是自家小孩又莽撞地撞到人家了。
妇人无奈地抬手薅了一把自家小孩的脑袋,这才看向祁子臻与宋尧旭,笑着道歉:“是我家小怡冲撞到公子了吧?实在抱歉,这孩子平日里就爱四处老乱跑,也不知道多看看路。”
在妇人身侧的女童闻言,轻轻吐了下舌头,明显是这种事情之前也没少发生了。
祁子臻还不至于去和一名小孩计较,摇摇头说:“无妨。”
未免他冷淡的态度会让她们误解,宋尧旭在一旁笑着补充:“令千金可有撞到哪里?小孩喜爱乱跑,若是不小心伤到就不好了。”
听到这个问题,最先回答的还是扬起脑袋来的女童,她笑嘻嘻地说:“娘亲经常说小怡很皮实,所以小怡没事的啦,大哥哥也没有事就好!”
女童说得清脆,眼底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纯真。
妇人似是对她这话有些无奈,拍了下她的脑袋后继续对两人说:“看穿着两位公子应当都是大家子弟罢?小怡她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还望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妇人嘴上虽然说着些责怪小孩的话,但语气较为和缓,看得出来母女之间的感情很好。
祁子臻与宋尧旭自然不会介意,和妇人简单说过几句之后便告别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祁子臻回头看了一眼女童和妇人的背影,将她们面上平淡纯粹的笑容尽收眼底。
“怎么了么?”宋尧旭留意到祁子臻的停顿,轻声问了一句。
祁子臻收回原本的视线与思绪,摇摇头:“无事,我们继续过去吧。”
见他不说宋尧旭也不会继续逼问,笑着点点头,与他并肩继续往久右河去。
正如那位饼铺的老板娘所说,久右河附近人不多,大多都是些在追逐打闹的小孩们,小孩的年纪也都不大,看着应是都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在来此地之前祁子臻就已经稍微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久右郡的事情,知晓久右郡注重对孩童的教育,年至七岁的小孩都会被送往学堂去学习。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或者休沐日,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估计都还在学堂中学习。
两人顺着小路走出来,刚走出没几步时就有几个小孩忽地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名个子高些的男孩还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神情,装模作样地说:“抓到敌军,来人呀,押送回大营去。”
紧接着就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孩分别拉住他们的手,要把他们往一个方向带过去。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不知道这一出是要做什么,本能地感知到小孩们都没有恶意,对视一眼后干脆顺着小孩们的意过去看看。
后来,他们就见小孩们拉着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树下是用树叶圈出来的一块小区域,摆了张小板凳,坐着一个小孩。
看起来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营”了。
那名坐在凳子上的小孩见到祁子臻与宋尧旭时轻“咦”一声,说:“这两位公子很面生,不是我们要抓的人吧?我们要抓的援军只有一个人呀?”
之前那个高个子的小孩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们等在那里那么久,只见到这两位大哥哥,没有其他大哥哥过来。”
听着小孩们的交流,祁子臻差不多明白他们应当是在玩家家酒,然后无意中把他们当成了他们“敌军”的“援军”。
他稍稍有些无奈,正想着应该怎样开口解释时,另一边有个小女孩觉察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连忙跑过来说:“哎呀抓错人啦!根据我之前去探查的情报,他们找的援军是隔壁方家的那位大哥哥,不是这两位!”
说完女孩就把一左一右拉着祁子臻与宋尧旭的两个小孩给拉开了,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是在玩游戏,不小心打扰到两位公子了。”
宋尧旭温和地对他们笑笑,眸底多出几分疑惑:“无妨,不过我可否问一句,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大哥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吗?”小女孩看起来似乎有些诧异,半仰着头看向宋尧旭,眼底是很干净纯粹的好奇。
祁子臻也在这时扭头看向他,就见他面上的神情是并不像作伪的困惑。
大抵是因为生长于皇家,又是众多皇子当中最年长的,从小到大恐怕也确实没有机会玩这样一些小游戏。
不知为何,祁子臻感觉心底闷闷的。
他现世里年幼时还是个活泼开朗的正常小孩,人缘很好,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总能找到玩伴陪他玩。
这个世界里的“他”虽然同样常年居住在深宅大院之中,但还有会时不时来找“他”玩的祁子善,多少都会陪着祁子善一同做些小游戏。
祁子臻陷入思绪的同时,另一头的小女孩已经笑着把这个游戏详详细细地宋尧旭介绍了一遍,最后还仰着脸笑嘻嘻地问他:“大哥哥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呀?这个游戏很好玩的!”
宋尧旭听到这个问题,微微笑着正打算要拒绝,祁子臻却在一旁忽然插话道:“左右今日时间充沛,我们不若就同孩子们一起玩玩吧?”
祁子臻看着他,眸底平静,朦胧间晕染出几分柔和笑意。
既然祁子臻都这么说了,原本就带有些好奇的宋尧旭没再拒绝,点头应下了小女孩。
其余的小孩对此也表示没有问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这次要扮演些什么。
考虑到宋尧旭以前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小孩们觉得骑马打仗这类型的家家酒或许不太合适,商讨半天最终眼底亮闪闪,十分期待地宣布:“那我们这次来玩娶媳妇!”
“娶媳妇”和“骑马打仗”一样,是小孩们最常玩也是最爱的家家酒,平日里小孩们还经常因为谁是“丈夫”谁是“妻子”而争执。
这一次因为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的年龄与小孩们不一样,他们便干脆让两人来当“丈夫”与“妻子”。
女孩瞅了眼瘦弱冷淡的祁子臻,又看了看高大温柔的宋尧旭,思索片刻后一拍手,决定道:“祁哥哥当‘丈夫’,谨哥哥当‘妻子’!”
祁子臻闻言稍稍有些困惑,眨了下眼睛问:“缘何我是‘丈夫’?”
比起宋尧旭来说,他确实算是比较瘦弱,而且身高上也差了一小节的距离,倒是没想到女孩会给他安个“丈夫”的身份。
小女孩则是笑嘻嘻地回答:“因为谨哥哥看起来很温柔,像娘亲一样。祁哥哥看起来不爱说话,高……高那个什么莫的,和爹爹一样!”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纯粹,听完小女孩的话之后其余小孩们也跟着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方才坐在“营地”里扮演“将领”的男孩好意地补充一句:“大哥哥们要是想换也可以再换呀!”
白捡了个便宜的祁子臻是没什么意见的,扭头看向宋尧旭,眸底带着几分调侃似的神色:“我都无妨,阿谨觉得如何呢?”
看他神色宋尧旭就猜得到他的心思,无奈地笑着说:“无妨,我的小夫君开心就好。”
稍有些低沉的的嗓音温柔和缓,像是裹着蜜一般,沁甜地流入耳畔。一句极其自然的“小夫君”又似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心底没什么分量,却挠得人直痒。
祁子臻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直直地撞进了宋尧旭乌黑眸子里漾起的柔和浅笑,好似不管他做些什么都能被温柔地包容。
和早晨他胡闹时的表现一样。
祁子臻的耳尖不自觉攀上一丝粉红,佯装淡然地将头转回去。
所幸在场的孩子们都还小,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互动,还以为他们如此迅速就入戏了,开开心心地拉着宋尧旭到一边去准备开始“娶媳妇”的流程。
民间的娶亲讲求三书六礼,步骤繁杂,小孩们学不来这么详尽的流程,玩起来就只走了六礼中的第六礼,亲迎。
小孩们拉着宋尧旭到了久右河河畔的一棵树下,捡拾起小石头围绕出一圈的地当作“娘家”,又在距离这棵树有百余步距离的地方围出另一个圈作为“夫家”。
有了地点小孩们似乎还是不满足,想了想又将他们之前拿来当“战旗”的红布扯下来给宋尧旭,当作是“红盖头”。
只不过这块小红布实在太小,若是顶在宋尧旭脑袋上的话画面过于滑稽,在祁子臻与小孩们协商后还是让宋尧旭拿在手中,就当是仪式性地代表有了红盖头。
接着他们又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堆干草,团巴团巴做成了一个两头伸出一根线牵着的球,交给祁子臻先抱着,算作是娶亲时新郎与新娘各自拿着一头的那个红绸。
祁子臻看着小孩们熟练的准备工作,大抵也能猜得到他们平日没少玩这样的游戏,安安静静站在“夫家”的范围内,不打扰他们。
途中他没忍住往宋尧旭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似乎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早晨的阳光还不算猛烈,浅浅荡开的一抹黄被树枝树叶割得七零八落,细细碎碎地洒落在一袭耀眼红衣之上。
宋尧旭眉眼带笑,温和的气质被浅黄柔柔晕染,压住了明艳鲜红的张扬,衬着他身后清透的湖面与徐徐吹来的微风。
祁子臻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几乎想快步走上前去将这样的宋尧旭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
但是很快理智就重新占了上风。他堪堪收回视线,敛去眸底难以察觉到情绪。
他喜欢宋尧旭,他也知道宋尧旭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是他们谁都不会在明面上点破这件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如今的境况由不得他们儿女情长,更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宋尧旭终将成为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而他也终将成为独自待在冷冷清清国师塔中的国师。
他相信宋尧旭对他的真心,但他不会奢求宋尧旭为他空悬后宫,他也不想让自己沦为后宫争斗中的一员。
他讨厌束缚,讨厌皇宫中耸立隔绝的高墙。
但是宋尧旭必须登基为王,必须成为名留史册的君王,也必须拥有一名将来继承他位置的储君,那是他无法任性推脱的责任。
他们如今默契地保持沉默,默契地享受短暂的亲昵与柔情,为的也不过是在最终那一日来临前留下些许能在日后聊以慰藉的回忆。
祁子臻攥紧了手中草团子,克制着将自己的情绪收回去。
恰在这时,准备好了的小孩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说:“祁哥哥!可以开始啦!”
祁子臻回过神来,轻呼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着小孩们一道走向宋尧旭的方向。
在民间迎亲可以是新郎前往新娘家亲自接人,也可以是新郎在家中等候,久右郡的习俗素来是前者,小孩们玩起游戏来便跟着采用这样的方式。
祁子臻一路走到了宋尧旭的面前,在小孩们的指示下将草团子的另一边交给宋尧旭。
宋尧旭嘴角噙着笑意,轻轻牵住了祁子臻递过来的草绳,看向他的目光时却带着隐隐的担忧。
他知道宋尧旭还是察觉到了他稍有些变化的心绪,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小孩们还在高高兴兴地进行仪式,宋尧旭压住心下的担忧,抬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是无声而简单的安慰。
祁子臻感受到发梢处传来的丝丝温柔暖意,半会儿后终于放下了原本的淡淡愁绪,眸间重新蕴出几抹放松的浅笑。
至少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何必这么着急就去想以后的事情?
他舒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对上宋尧旭的视线映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着些许独特的光彩。
耀眼得让人心口有些发烫。
正好在这会儿两人也在小孩们的“护送”下抵达了“夫家”,听从着小女孩的指示开始“拜堂”。
以河为天地,以树为高堂,最后面对面相视着完成对拜,玩闹的成亲礼在一声清脆的“礼成”之下结束,简陋的小草团却被他们始终紧紧攥着在手中。
河流为证,草木为凭。
至少他们也曾在这样不像话的成亲仪式之下,有了一段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夫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