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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宋尧旭迷糊间醒来就感觉自己头痛欲炸,坐起身时又发觉脖子后边好似也隐隐作痛。
他皱起眉头按揉着后颈起身,紧接着便见一身单薄黑衣的祁子臻正站在不远处的窗前。
祁子臻双手抱胸,眉眼间神情淡漠,隐约带着些倦意,似是一夜未眠。
他身边的窗户打开着,早晨浸着凉意的冷风不断灌入屋内,略略吹起他的衣摆,更让人留意到他白皙脖颈上那道刺眼的鲜红。
除此之外,他双手抱胸时正好右手在上,宽大的袖口稍稍滑落,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而手腕上是一圈醒目的红痕。
“子臻……”
宋尧旭怔住一会儿,刚开口轻轻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时,就见原本望向窗外的祁子臻闻声回眸,眸底毫无情绪,冷漠得令人感觉如坠冰窖。
——这样的神情和今生初见时的祁子臻别无二致。
宋尧旭心下一跳,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想要再开口唤他一次。
然而这时的祁子臻身形一动,倏地闪身到床前,俯身半压在宋尧旭身上,手中的一把匕首反射出一道冷光。
他单手撑在宋尧旭的身侧,屈起一边的膝盖正压在宋尧旭的腿上,冰凉的刀刃紧贴在他脖子一侧的皮肤上。
他双眼微眯,看着宋尧旭眸底掠过的茫然与不知所措,像是一时间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子臻……你这是怎么了?”宋尧旭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被迫向后仰倒,稍稍抬着头,却露出了更大片脆弱的脖颈。
祁子臻眸底神色不明,压低嗓音冷漠地问:“殿下,你觉得,骗我好玩么?”
宋尧旭听着却似乎更觉困惑,乌黑的眸子里浸着满满的懵懂,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祁子臻留心着他的反应,见状垂下眼睫,又道:“殿下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他问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一个不经意的走神便会错过。
宋尧旭却听得清楚,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到他的解释,祁子臻又忽然收回了手,站起身将匕首甩到桌面上,“哐当”一声正撞上原本就放置在桌上的刀鞘。
他看着还在状况之外的宋尧旭,眸色依旧冷淡,隐约间夹杂着些烦躁:“抱歉,我出去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道墨色背影,冷漠疏离,宛若重新退回到冬日中的墨竹,失了他原本的色彩。
宋尧旭心下一揪,当即要起身去找他解释。
可是祁子臻走得实在太果断了,等反应过来再出去时院子中都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宋尧旭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心底也空了一小块。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祁子臻在生气,而且原因肯定不仅仅是因为重生之事。
他昨夜究竟做了些什么?
宋尧旭突然开始后悔起昨日那般冒险的尝试。
*
另一头,祁子臻快步走出院子中后又径直往郡守府门口去,途中遇见了汤乐远也丝毫不停顿。
他如今的心情很烦乱,哪怕是整整冷静了一夜都没能冷静下来。
昨夜他趁着醉酒后的宋尧旭走神直接劈向他的后颈让他暂时晕过去,之后便一直靠在窗边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过无数种宋尧旭欺骗自己的可能,可是到最后都总觉得不太对劲。
倘若宋尧旭真的在前世就知道了与观王有关的事情,那今生的伪装是不是过分逼真了?
他不信宋尧旭能够连初上战场时的紧张与不忍都装得如此生动。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何会这些狠厉的招式?
祁子臻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在早晨宋尧旭醒来时试探他一下。
他故意出其不意地去攻击宋尧旭,如果宋尧旭真的会武功的话必然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反应——就算身体没有,神色上多少会流露。
然而宋尧旭的表现就和平时完全不会武功的他一模一样。
当时其实祁子臻有那么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他企图安慰自己宋尧旭只是酒后胆子大些,行动力高些,又爱乱说胡话。
于是他又试着以重生的事情试探,而这一次宋尧旭的反应就打碎了他原本的侥幸。
宋尧旭真的是重生回来的。
祁子臻不由得更加烦乱。
假如宋尧旭的性格真的不是伪装的,而他也真的是重生回来的,那他今生会对自己的缘由就很好理解了。
又是因为他那泛滥的愧疚与好心。
倘若此前祁子臻还能还有信心地说宋尧旭是对他的心意同样是真的,这会儿他突然就不确定起来了。
对于之前的宋尧旭他真的太了解了,一旦认定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的悲剧,他肯定会愿意为了弥补而心甘情愿做出牺牲。
那么他对自己的心意很有可能仅仅是不希望他的念想落空,仅此而已。
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祁子臻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世又活成了一个笑话。
而他曾经还那么地信誓旦旦。
他一路从郡守府走出去,走到充平郡的大街上,看着街道里人来人往的百姓,他们的面容中大多都带着战事结束的喜悦。
喧闹的人群,喜悦的气氛,他与周遭的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秋日的清风卷过他的衣摆,嗖嗖的凉意越过单薄的布料扎在他的身上,他却好似毫无察觉,只是默然地往前走着。
他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
沙沙的树叶声回响在寂静的小树林前,每一声后都会有无数的枯黄叶片掉落,晃晃荡荡地落在地下,铺上厚厚一层。
在小树林的前边还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写着工整端正的“秋林”二字。
站在窗边一夜未眠,又不知不觉走了一大段路,祁子臻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疲倦。
他顺势走到了那块石碑前,靠着冰凉的石壁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双膝中。
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也不知是不是莫名涌起的小性子,他干脆就着这样的状态与姿势,直接蜷缩在石碑下沉沉地睡去。
在汤乐远指引下一路找过来的宋尧旭看着石碑下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又回想那时他在牢房中的情形。
宋尧旭知道祁子臻暂时应该不想见到自己,等过了一会儿他应当睡熟了之后才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特地带出来的披风轻轻盖在祁子臻的身上。
同时他估摸了一下风的大致来向,坐在祁子臻的身侧多少替他挡些风。
等祁子臻再醒过来时,已经临近吃午膳的时间了。
他朦胧间睁开眼,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似乎是他的动作不小心牵扯到伤口了。
他轻吸一口凉气直起身,忽地又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肩头滑落。
……是一件披风?
初醒的祁子臻还有些茫然,接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醒了?可是碰到伤口了么?”
他扭过头去,一眼便撞进宋尧旭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中。
也许是知道他的心绪,宋尧旭又微微地笑了下:“暂且不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先跟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可以吗?”
祁子臻看着他眸底的关心与请求,沉默半会儿后还是不忍心拒绝,很轻地点了下头。
见状,宋尧旭似是稍微松了口气,眉眼间蕴出更多的笑意,轻轻拉着他起身,一路牵着他的手回到郡守府的房间中去。
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伤药,宋尧旭让他坐在床上,拿起伤药后温声道:“那我开始了?”
祁子臻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沉默着点了下头。
宋尧旭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给他伤药,途中只见祁子臻除了偶尔眉头皱一下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很像最初他给祁子臻上药时的反应。
宋尧旭心底有些酸涩,还是尽可能认真而专注地替他上完脖子上的药,接着便转向手腕。
而就在这时,始终沉默的祁子臻突然开口问:“殿下前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逝世的?”
宋尧旭顿了一下之后才回答:“大约是在你冤死半月之后,我因为你被冤枉的事情心存愧疚半月有余,某日再醒来时就发觉自己回到了弘初二十三年。”
祁子臻听完,神色淡淡,又问:“不过是一桩殿下主审的案子,证据确凿之下殿下又何必自责?”
听着他与之前那段时日如出一辙的语气,宋尧旭眸底变得有些黯淡:“不仅仅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才继续回答:“你还记得前世在那个小破屋那一次么?其实那时我见到了你绝望的眼神。”
祁子臻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眸底似乎盛入更多的心疼。
“那时我就在想,你应当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帮你说一句好话,至少让你在案件审理期间能过得好些。
“可是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你已经被押下去带走了,后来我又因为除夕的事情忙碌暂时将你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但我没想到几日后我却等到了你的死讯。”
宋尧旭握着祁子臻手腕的手稍稍收紧,但又控制在一个不会伤害到他的范围内。
“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倘若当时我没有犹豫,能够给你一个哪怕好一点的环境,你是不是就能撑过元日,撑到就恢复清白的那一日。”
温柔的嗓音被压得低沉,缓缓笼上一层低落的情绪。
祁子臻的神色还是没有变化,他静静地看着宋尧旭,似乎还要再问什么。
不过这一次宋尧旭却比他先开口。
他带着歉意微微一笑:“我也承认,今生我会主动去找你确实是因为愧疚与自责,想要弥补你。但是后来将你带到东宫真心待你,却是因为你的才华。”
宋尧旭一手轻抚着祁子臻手腕上的红痕,随后缓缓拉起他的手,在他冰凉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抬头认真地看向他。
“你的才华值得让世间所有人珍重对待,所以我不希望你就此被埋没。”
“我想让你能够被世间所有的人铭记,因为这本就该是你值得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