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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皇宫中的情况确实恢复平稳之后,祁子臻回到卫府中同卫家人说了一声,就继续回到东宫中暂住。
卫家人尊重他的意愿,只叮嘱他要记得好好养伤,倒是卫令寅在他走之前把他拉到一边,悄悄给他塞了个小袋子,笑眯眯地说等他继任那日才可以打开。
祁子臻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道了谢,将小袋子谨慎地保管好,这才同卫令寅道别离开。
他回到皇宫去的时候,宋尧旭已经从东宫前往御书房继续处理最近的事务了,无数份奏折高高垒在桌面上,看着就让人没有工作的欲望。
祁子臻在门口看了一眼,又顺路拐去倒了杯茶水给宋尧旭端进来。
“殿下,稍微先休息一下吧。”
在他又一次疲倦地揉捏眉心时,祁子臻正好回来将温热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宋尧旭的眼下稍有些青黑,很显然昨夜根本就没能休息好,今日又不得不忙着处理弘初帝自病危时起堆积下来的奏折等等。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关于弘初帝后事与后宫妃子的安排等着他做。
可以说今早时抽空回东宫去安慰小皇子们,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放松了。
祁子臻心疼他的忙碌,但很可惜在这方面他并没有太多的处理经验,帮不上多少忙。
宋尧旭从繁重的工作中抽出心神来,莞尔笑笑:“无妨,尽早处理完这些的话也能尽早更安心地休息。”
祁子臻明白他的想法,还是沉默着将茶杯往他手边的方向又推了推。
宋尧旭无奈地笑了下,终于肯听话地抽出身来,端起茶水轻抿几口,轻呼出一口气。
如今原丞相被关押进天牢中,宋尧旭刚刚继任也不知朝堂上有哪些真正信得过的大臣,只能把所有的工作一并包揽。
祁子臻想起这层,突然问:“说起来,祁源的事情殿下现在怎么处理了?”
宋尧旭顺手把茶杯放回到桌上,闻言回答:“意图谋反抄了家,现在他们一家包括小善都在天牢中听候发落。”
听到“小善”两个字,祁子臻半垂下眼睫,没有作声。
在古代的世界中,一人犯大错全家牵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祁源会走上谋反这样极端的路子。
许是察觉出他的心绪,宋尧旭叹了口气,说:“此次祁源政变前,小善偶然得知了祁源的打算,提前向国师通风报信过,国师才能如此及时通知我们。小善他这算是戴罪立功,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看他自己是想选择被处死还是被贬斥了。”
祁子善也算是重生过的人,今生又始终觉得对祁子臻有亏欠,宋尧旭并不敢肯定他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不过至少也算多出些希望。
祁子臻收敛起方才的思绪,抬眸问:“那我可以去天牢看看他吗?”
宋尧旭对上他的视线,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近期可能不会太平,我陪你去吧。”
“会不会太影响殿下工作。”祁子臻眉头微皱,就怕宋尧旭会把白天耗费的时间又挪到晚上去补足。
宋尧旭明白他的顾及,无奈地笑道:“放心,我夜间还是会好好休息的,我保证。”
思及他们之间的距离够近,也不怕宋尧旭这是推脱之词,祁子臻想了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与他一道前去天牢
天牢安置于京城的郊外,祁子臻估摸着过去后差不多到午膳时间,又先拐去小膳房让下人帮忙做了些饭菜,这才拎着食盒过去。
京城在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人迹罕至的郊外飒飒地拂过一阵风,吹落竹叶上积压的簌簌白雪。
祁子臻拢了下斗篷,微露在外的指尖被冻得通红。
宋尧旭瞥见他的小动作,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牵起他,将他冰凉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当中。
祁子臻扭头看向他,眸间浸着盛起笑意,在寒风中泛着微微暖意。
他还记得,前世时他就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被关押进天牢。
宋尧旭会选择亲自陪他过来还有一部分原因,其实应该就是担心他会触景生情。
如今的他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却要再去询问他人是否想活下去。
这世间的莫测之处,莫过于此罢。
祁子臻轻呼口气,握紧手心的温度,顺着他曾走出来的蜿蜒小路走到了天牢的门口。
天牢门口处有两名侍卫值守,见到宋尧旭时都立即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祁子臻与宋尧旭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身后空落落的小路。
是了,如今弘初帝已经不在了,宋尧旭也不再是太子了。
宋尧旭映着雪白的眸底多出几分落寞,按捺住心绪回过头来,对低着头的侍卫们说:“平身吧。”
“谢陛下。”侍卫们闻声站起,而后恭敬地将侧身让行。
祁子臻抬头看了宋尧旭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与他一起跟随在一名狱卒的身后走到祁子善的牢房前。
因为祁子善的揭发有功,也因为宋尧旭一点点的私心,他所待着的牢房算是天牢中少有几间环境比较好的牢房内的被褥干净厚实,整体比较干燥,没有那些个霉腐的气味。
两人走到他的牢房前时,他正缩在床板的被褥之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看着好不可怜。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交流,在临近牢房前时宋尧旭就将食盒递给了祁子臻,站在不远处不再走近。
祁子臻就独自走到牢房前,听着耳边狱卒开门时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天牢中显得十分突兀。
原本窝在床板上的祁子善也留意到这份声响,一抬头见到祁子臻时眸底先是惊讶,随后又似是松口气,怯生生地唤了句:“兄长。”
祁子臻看着小孩的情绪变化,眸底神色依旧是他对外人时惯有的冷清。
“我不是你的兄长。”祁子臻轻轻开口,神情虽然冷淡,但语气相较和缓。
只是小孩哪能分辨得清那么多,身形似乎动了下,眼底多出些失落。
祁子臻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只好沉默着等狱卒将房门打开,走进去后坐到祁子善的身边,扭头对他说:“因为我不是祁源的孩子,所以我不是你的兄长。”
蜷缩在床板角落的祁子善愣了下,抬眸诧异地看向祁子臻。
祁子臻却没有再过多解释,一手摩挲食盒的木柄,低头看着干净的地面:“所以你……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小孩的诧异的眸底倏地亮起几分惊喜:“兄……子、子臻哥是愿意原谅我了吗?”
祁子臻的另一手攥着床板边缘,依旧是低着头的模样:“你年纪小,会被利用也不是你的错。抱歉,之前一直对你这么冷淡。”
“没关系的!”祁子善的面容中多出些笑意,“子臻哥愿意原谅我我就很开心了。”
听着小孩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怪罪就能在天牢中表现得如此开心,祁子臻心底涌出了些莫名的心绪来。
他没有继续往下深问,轻呼一口气后将身边的食盒打开,转开话题:“正好也快到午膳时间了,这些是我让东宫的下人们帮忙做的,你先吃些吧。”
时间匆忙下,东宫的下人们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珍馐佳肴,食盒中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分量足够十几岁的小孩吃饱。
祁子善本来就饿极了,接过祁子臻端来的饭碗,尽可能吃得更斯文些。
祁子臻依旧是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一直在旁边等着他把三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祁子善乖巧地把碗递回去,“谢谢子臻哥。”
他笑得依旧腼腆,只是比起之前要少些怯懦,多些释然。
他其实也只有十几岁,和宋识、徐小七他们算是同辈,却只是因为父亲的罪行落得如今下场。
祁子臻叹口气,终于和他说起正事来:“小善,如果给你选择的话,你想活下来吗?”
祁子善愣了一下,当即果断地点头:“想!”
“即便代价是被贬斥为平民流放至边境,也愿意吗?”祁子臻进一步追问。
祁子善还是点头,眼底是干净纯粹的坚定:“愿意。只要活着,就代表着还有希望。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境,都还有再被逆转的可能。”
小孩清脆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牢房中,紧接着他又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是我从子臻哥身上学到的哦。”
“从……我的身上?”祁子臻晃了下神,又想起此前他的几次自尽。
倘若在第一次自尽时他就真的永远离开了,那么今生的这一切就不会存在了吧。
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扭头看了眼宋尧旭等候的方向,须臾后总算回过神来,眸底多出几分笑意:“我明白了。”
紧接着他不再多逗留,将碗筷碟子整整齐齐放回到食盒当中,嘱咐祁子善这几日在牢中也要好好休息,随后便告别暂时离开。
等候在不远处的宋尧旭见他心情比之前舒坦得多,眸中带起笑意:“看来是有好消息。”
祁子臻点了点头,语气都比来时轻松些:“嗯,谢谢殿下。”
宋尧旭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接过他手中空了的食盒,重新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作为谢礼,该轮到你陪我一起看会儿奏折了。”
心情正好的祁子臻不介意做个无偿劳工,乖乖地由着他牵,并肩就要一同回东宫去。
不过就在他们走过牢房的某个拐角时,却撞见了出乎他们意料的人——
“国师?”
祁子臻与宋尧旭看着眼前一袭黑衣的宁清卫,眼底都是诧异,祁子臻更是先一步开口问:“国师怎么也在这里?”
宁清卫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眼底神色平静:“来找人。”
“找人?”宋尧旭看向宁清卫身后那条路通往的方向,皱了下眉,“国师是去找祁源了么?”
祁源身为此次谋反案件中的主犯,被关押在了天牢中最深处的牢房,位置与其他牢房是显然不同的。
宁清卫没打算瞒着他们,点头后同他们一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我怀疑祁源中了蛊毒,所以来确认一下。”
闻言,祁子臻与宋尧旭对视一眼,眼底的诧异更多几分。
原本的狱卒已经在他们临走前就被宋尧旭屏退了,如今幽暗的道路中只有他们三人,宁清卫便继续说了下去。
“据我了解,有一种蛊毒可以最大程度激发一个人的贪婪与恶念。依照祁源原本的性子不应该有谋反的动机,而我就方才在他牢房前观察到的来看,十有八九就是蛊毒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因为蛊毒的话,那么一切问题就很好解释了。
多半是那几次观王去找祁源时给祁源下的。
祁源之前对权力就有一定的贪念,又被蛊毒进一步诱发,导致从原本的只想掌握朝堂上的发言权,演变成了想掌握整个朝堂乃至天下。
……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祁子臻不由得联想起了窃夺命格的禁术,又问:“这种蛊毒,也是原本的西南部落里的吗?”
宁清卫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点头道:“和窃夺命格之术同出一宗。”
“所以二月份时国师前往西南边境,果然是有别的目的的,对吗?”祁子臻也直视着宁清卫,乌黑的瞳仁中满是认真。
宁清卫依旧没有否认:“嗯。因为我知道宋平在研究这些。”
旁边的宋尧旭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不由得好奇问:“国师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这一次宁清卫却摇了摇头,看着祁子臻与宋尧旭两人:“不是我知道很多,而是你们忘了很多。”
他说话时嗓音压得有些低,素来冷清的眸底多出几分祁子臻与宋尧旭看不懂的悲凉与落寞。
就好像一个形单影只的旅者,曾经走过漫长岁月,再回过头时却发现天地之间竟没有一处他所留下的印记。
——那是一种在无边的孤寂之后产生的悲凉与落寞。
祁子臻与宋尧旭一时之间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一直将国师当作亲人,可是直到这时才恍然惊觉,他们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的过往,不了解他素黑面具下真实的那一面。
恰在这时,他们三人都走到了天牢的门口。
零星的雪白被冷风裹挟着卷进天牢内,落在他们的脚边。
下雪了。
祁子臻与宋尧旭此番出门比较随意,除了食盒外什么都没有带。
而他们身边的宁清卫收敛起了情绪,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素雅的模样,将手中唯一的一把纸伞塞到祁子臻怀中:“你们拿着吧。”
祁子臻还没从方才宁清卫突然外露的情绪中回神,下意识把伞抱住,问:“那你怎么办?”
宁清卫摇摇头,语调平静:“区区一场雪罢了。再说……”
他顿了下,看向宋尧旭:“这场雪,还没有顺和三年那场雪大。对吧,陛下?”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浅的笑意,说完后没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转身径直踏入茫茫白雪中。
宋尧旭看着他漆黑的背影被白雪遮盖,脑海中回想着宁清卫最后的那抹笑意和那句话,蓦地又闪过一副画面。
画面中他与宁清卫站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面前似乎是一块墓碑。
而宁清卫正将一壶酒递给他。
【“今年的雪真大啊。对吧,陛下?”】
【“……”】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却好似又化作一串藤蔓,紧紧地束缚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祁子臻留心到宋尧旭逐渐变得不好的脸色,连忙想要问他情况。
然而就在他开口要问之前,宋尧旭又突然压住不适匆匆忙忙地说:“我要去找国师问些事情,子臻你先回去吧。”
说完没给祁子臻一点回应的机会,二话不说也跑进了大雪之中。
祁子臻:“???”
他想起方才宋尧旭明显不好的情况,本想追上去,可是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最终,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消失在茫然的雪白之中。
冷风裹着碎雪,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向来冷静自持的祁子臻终于忍不住,抱着伞冲大雪里两人早已不见的身影大喊:“你们好歹拿把伞啊!!!”
然而早已消失的两人都不可能再给他回应。
祁子臻看着怀中的伞,又想着方才宁清卫莫名其妙的话和宋尧旭突如其来的反应,心底多出些烦闷。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比他还不让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