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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慧婷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眼神也越来越冷。
母子俩长的很像,远远望去便能清晰感受到两个人身上剪不断的血缘。
顾淮几乎集丨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遗传自顾俊明的高高个子和修长骨架,以及从陈慧婷那遗传的精致五官。
他的眼窝很浅,中规中矩的平眉下墨色眼眸晶亮清澈,鼻梁高挺而不夸张,侧颜近乎完美。最有特点的是他仰月型的薄唇,与脸颊两侧好似婴儿肥般的软肉一起缓和了他常年内敛的疏离气质。
可以说他在遗传陈慧婷五官的同时又巧妙融合了顾俊明的硬朗特点,使脸上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
不过顾淮却对身上父母的基因都抱有深深的厌恶。
不同于王姨口中他父母曾经感情有多好,在顾淮的记忆里,顾俊明从未说过陈慧婷一句好话。
醉酒后顾俊明更多的是控诉陈慧婷当年的欺骗,仿佛如果不是陈慧婷隐瞒病情嫁给他,使他为了私奔抛弃所有来到文安市,他就能成为一个多么成功的人似得。
顾淮对顾俊明这种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他人的想法十分不耻。
毕竟陈慧婷发病后就离开家,之后的日子可都是顾俊明自己过得。
在顾淮看来,顾俊明不敢扔下酒瓶面对一团糟的生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畸形家庭出身的他每每看到王姨家的幸福,都会格外渴望找到亲生母亲。
家中没有陈慧婷的照片,但不要紧,顾俊明醉酒后经常会将顾淮错认成陈慧婷,拿起皮带抽向他,这让他知道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
正是顾淮心中对寻找母亲的执着,他仅仅看到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侧颜就义无反顾地找过去。
当年十三岁的他见到了还算清醒的陈慧婷,陈慧婷抱着他又哭又笑,关心他的生活、学业,用骄傲的语气感叹他都长这么大了,又为多年的缺席表达歉意。
最初见面的短短几个小时顾淮以为自己走进了天堂,那是王姨永远无法带给他的幸福感。
可仅仅一晚过后发病的陈慧婷就将他亲手推向地狱。
顾淮这才清晰认识到,他的父亲是用酒精逃避的懦夫,而他的母亲则是喜怒无常的疯子。
拥有两人各一半鲜血的他,恨不得流尽体内所有懦弱和疯狂的基因。
顾淮从未见过父母相处,他得知顾俊明死讯后也没想着来告知陈慧婷,此时却突然格外好奇陈慧婷的反应。
而陈慧婷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只见陈慧婷微微偏头,嗓音冷漠异常。
“他死了不是更好。”
顾淮忍不住笑出来,越笑越大声的他弓起身,险些喘不上气。
这就是他的母亲,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
而他,居然想当一个正常人。
笑着笑着顾淮突然用力抓住陈慧婷的衣领,平视她眼中少有的清醒。
顾淮一字一顿地认真问:“当年你是怎么发病的?”
四目相对中,陈慧婷神情转为惊恐,浑身剧烈颤抖地拿起花束砸向顾淮的脸。
“救命啊——”
明明是陈慧婷先拿花束砸向顾淮,她害怕的表情仿佛顾淮正在伤害她,尖叫着后退摔倒时仍将手上剩余的花束甩向顾淮后才抱住自己的头。
“他要杀我!救命……呜呜……”
花瓣漫天飞舞,弥漫起浓郁的花香,护士奔跑过来抱住陈慧婷,不断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顾淮头发凌乱,右眼眼皮被花束中带刺的蔷薇划出一道浅浅血痕,衣服上和脚边满是散落的花瓣。
“顾先生,您先回去,下次再来探望吧。”护士喘着粗气说,艰难扶起陈慧婷离开。
顾淮直起身望向仍在护士怀里挣扎的陈慧婷,抬手轻轻整理头发,一点点扫去身上的花瓣。
陈慧婷的尖叫声越来越远,直至被推进住院楼消失。
四周的病人因陈慧婷突然激动变得惊慌,护士们都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安抚。有护士发现顾淮还没走,再次过来催促。
“知道了。”顾淮摘掉衣角最后一瓣玫红色的雏菊花瓣,转而放到兜里。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到综合楼的大厅登记台。
“帮我查一下有没有人探视过陈慧婷。”
护士确认过顾淮的身份,通过电脑查询:“近三个月内都没有。”
顾淮微微蹙眉,“不是今年,大约去年……”
他指尖轻轻敲打台面,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顾俊明具体哪个月去世的了,只依稀记得是夏天。
在他思考间护士查到去年的登记记录。
“有的,去年七月十二日,一名叫做顾俊明的先生来过,他出具了和陈慧婷女士的结婚证,所以我们让他探望了。”
像这种有亲密关系的探视医院并没有通知顾淮这个第一联系人。
顾淮眨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以他知道的,这可是多年来顾俊明第一次探望陈慧婷。
所以顾俊明当缩头乌龟这么多年,才来看陈慧婷一次就受不了,跑去自丨杀了吗?
顾淮只觉得讽刺。
也许顾俊明会走进清河是终于承认自己荒唐一生所犯下的错误,除了对妻子和儿子说对不起,再也无颜去说其他,只能用冲进口鼻的冰冷河水洗刷内疚。
时隔一年得知顾俊明自丨杀的原因,更加无法对顾淮产生任何触动。
这些年顾淮问过很多人,始终在找陈慧婷发病的原由,顾俊明是听了就发火,而陈慧婷是听了就发疯,其他人则是全都不清楚具体情况。
没想到等顾俊明死后,顾淮终于得到了一丝猜测。
从顾俊明酒后不断责怪陈慧婷隐瞒,见过陈慧婷却难以承受的自丨杀前并发信息说对不起的行径,顾淮更倾向于当年陈慧婷是受到了来自顾俊明的什么刺丨激。
毕竟比起被刺丨激的发病,顾淮更难以接受一切毫无征兆,这让他根本无法应对。
顾淮走出第九医院,转身望向门侧白底黑字写着精神病院的束长牌匾,长长呼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看到了希望。
他身边的变量不多,始终牵挂他的王姨和王之美,还有越来越熟悉已经开始关心他生活的老板,目前都感觉仍在掌控之中。
只要不让任何人能刺丨激到他,熬过发病率最高的年纪就好了。
当顾淮如此轻松的想时,没有想到很快就遇到了让他感觉脱离掌控的人。
入冬后,空调风吹得办公室暖如春天。
顾淮坐在电脑前直至屏幕自动熄灭,明知该工作了,目光却无法从掌心的这颗水果糖上移开。
他想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明白左语给他这颗糖的含义。
今天早晨顾淮照常上班,刚走进电梯时听到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声。
仔细算来和左语已经将近一年半没见,顾淮自己都诧异他居然仅凭声音就认出来。
比起上次见面,左语高了一点,曾经毛茸茸的丸子头变成更加利落的马尾,穿着臃肿的水粉色长款棉衣却更加可爱。
顾淮很快移开视线,仿若没看到左语一般出神地望向不断跳动楼层的电子屏。
耳旁女孩和朋友说话的活泼声音不断挤进顾淮的耳朵,他从没觉得短短上楼的几分钟这么漫长。
不过左语好像没有认出他,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当楼层到达顾淮公司楼下的时候,左语的同伴率先走了出去。
本来顾淮在电梯左边的位置,而左语则在右边一点。
她却忽然往顾淮身边拐了一下,顾淮感觉手心被塞了一个东西,抬起头只看到左语走出去后俏皮地朝他眨了一只眼睛电梯门就关上了。
当时塞到他掌心的就是这颗水果糖。
顾淮抓了抓头发,不明白他曾经都那么说了左语为什么还会出现,就算不用特地避着他,塞给他糖又是什么意思。
橙色的糖纸包裹着水果硬糖,剥开时橘子瓣型的硬糖散出清香的橘子味映入眼帘。
由于顾淮攥得太久,水果糖已经有一点点融化,他放入口中忍不住蹙眉。
太甜了。
从不爱吃糖的顾淮用舌尖将水果糖抵到大牙外,又把糖纸放到抽屉后总算可以工作。
几天后的早晨顾淮再次看到左语,她依旧穿着那件水粉色棉服,朋友没有一起,独自安静的等在一旁。
电梯来时,左语跟在顾淮身后走进去,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淮想了想,没有去搭话,只是将手揣进兜里,避免左语再塞东西。
电梯中还有两三个人,都安静的等电梯上升。
当电梯到达左语所按的楼层时,顾淮手心开始冒汗。
一颗水果糖被左语直接塞进了顾淮的兜里,她头也没回的跑出电梯。
顾淮彻底懵了,想不明白左语到底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该拒绝,或者远离,可左语根本没有给他机会。
这回不用猜也能看出来左语是在楼下上班,总不能再做一次像之前那次把左语叫走主动威胁的事吧。
而送水果糖只是开始,顾淮上班时间一向固定,几乎之后的每个工作日早晨他都能遇到左语,分别时还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糖。
除了第一天的那颗橘子糖,顾淮将其他糖块收集起来放到家里,装到一个玻璃罐子中。
他眼睁睁看着里面的糖一点点变多。
临近过年半个月左右,早晨顾淮站在电梯前没有等到左语。
直至等电梯的人越聚越多,他才走进电梯上楼。
就像顾淮毫无防备的重新见到左语一样,从那天起左语又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过年那天顾淮自己在家中,没有供暖的房间蹭着楼上楼下的暖气,呼吸时仍能出现浅浅白雾。
顾淮穿着暖和的棉绒睡衣手抱糖罐子坐在床上,窗外不断亮起绚烂烟花,他轻轻晃动糖罐子,唇角缓缓勾起。
虽然糖不好吃,不过五颜六色还挺好看的。
嗯,比烟花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