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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看来总是风流轻佻的桃花眼，在沉静下来看着一个人时，竟意外地显出认真和专注。
温润的眸子里似有星辉般的水波，丝丝缕缕的情意从眼中流淌而出，仿佛细密无声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编织网罗。
乐遥蓦地一震，双眼蓦然睁大，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掀起了狂涛巨浪。
手腕一松，早已凉透的肉串掉到了地上，滚进尘土之中。
这种眼神，乐遥见过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龙君还是青沙别庄的流放皇子时，在他还单纯天真得像个傻子的时候，在他自以为和他心意相通情意绵绵的时候，从龙君眼里见到过，那是他看着他时的目光。
只是……那是假的啊。
胡九箫，又怎么会？……自己可是……那些事……他也不是不知道……
还是说，也是假的？另有所图？……九箫也只是个普通妖民，何况他如今还有什么可图的！
乐遥久久回不过神来，胡九箫看着他僵坐凝固的样子，垂下眼睛掩去眼中的黯淡，一脚将脏了的肉串踢进火塘里，从烤架上拿了一串新的塞到乐遥手中，换了轻松的语气说道：“吃吧吃吧，吃饱了早些歇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乐遥下意识地接了枝条，机械地咬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溢满油脂的肉块掉进火塘里，火苗轰地蹿高了，鹿肉的香气飞速飘散，夹杂着一丝焦糊味。
胡九箫自己也拿了一串咬了一口，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夜色渐沉，残渣肉沫已经收拾干净了，破口的大瓦罐装了山间清泉，冲洗过后，随手摘两片叶子擦了手。
火苗幽幽跃动，不时哔剥一两声爆出火花，乐遥沉默地躺在石床上，被阴影笼住半个身躯。
胡九箫收拾好了，从乾坤袋里拿了两张厚厚的毛皮出来给乐遥盖上：“味道比较重，将就着盖，别着凉了。”
乐遥动了动，缩起了身子。
胡九箫和衣在乐遥身边躺下，拉过一张皮子盖上，年轻强壮的躯体像火炉一样散着暖热的体温，仿佛透过两张油光水滑的皮子传递过来，让乐遥也渐渐地觉得热了。
他们二人素来都是相拥而眠，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不好过，累极了什么地方都能睡觉，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入睡，就像两只无家可归只有彼此的小兽抱团取暖。
乐遥是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无心去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如果没看错的，如果不是他想多了，九箫是对他……
乐遥睡不着了，思绪也从惨痛灰暗的记忆中抽出来，乱糟糟地回想起了认识胡九箫以来的种种情形。
一个被仇家追杀逃到人界的九尾狐族妖修，见到乱葬岗里只剩一口气的他，会产生那种感情吗？
乐遥闭上了眼睛。
自他在乱葬岗醒来以后，胡九箫对他的种种照顾与关切，的确是比亲人还要细心，那双眼睛看着他时，里头总是含着温柔的笑。
乐遥不是没有看到过，只是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地看过后便忘了，从来没有入过眼入过心，无心去注意，无心去想背后的含义。
可若不是因为……又何必费心费力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做到这个地步？
有所图？一个修为全毁伤重不愈的废物，有什么可图谋的？
乐遥想得脑子昏沉，冗杂纷乱的记忆零碎地涌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梦中又见到了很久以前的人，很久以前的事。
那些浓情蜜意的热恋，山盟海誓的许诺，纷纷褪色成脆弱泛黄的纸片，暗影绰绰从地底升起，轻轻一触就碎成粉末，飘散进无边的深渊。
他立在深渊边缘，猛地坠落，身不由己地被漆黑吞噬。
拼命的挣扎，逃跑，眼前只有重重叠叠高不可攀的壁垒，铁桶一般围困，没有任何出路，看不到一点希望。
黑暗铺天盖地充斥覆盖，粗重的喘息，蠕虫般的丑陋躯体，腥臭的气息，团团包围无处可逃……
“乐遥？乐遥！醒醒！”清澈明朗的嗓音穿透重重暗影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阳光穿透黑暗，阴影中的妖魔鬼怪如雪化水一般纷纷消散无踪。
乐遥睁开了眼睛，身体还在细细颤抖，额上满是冷汗，潮湿冰冷地打湿了鬓角发丝。
胡九箫一只胳膊架在石床上，支起上半身侧身看着忽然间梦魇抽搐的小狐妖，眼眸中满是担忧和关切，抬手帮他擦去额上冷汗：“又做噩梦了？唉……都过去了，别怕，还有我在……”
黑漆漆的眸子一转，愣愣地看着背着火光的俊美面庞，乐遥看不清模糊的轮廓，却能从清朗低沉的嗓音里听出胡九箫的真切心意。
忽然间就被拥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厚厚的皮子一裹，耳朵贴在年轻健硕的胸膛上，听得到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胡九箫低沉放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睡吧，一切有我在。”
暖热的体温从身侧人传到自己身上，温温热热地包裹住了自己，心底挥之不去的寒意似乎稍稍散去了一点，冰封的心湖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热的暖流淌过。
整个人仿佛都被舒适、温暖、安全的气息包裹住，乐遥忽然就不想再抬手推开人了。
脑海里骤然提起的一根弦轻轻消融崩断了，乐遥放松了身心，听着身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被年轻温热的气息包围，安心地沉沉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