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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89年1月底,这时候的特区机场还在建设中,坐飞机还要到羊城,家里那边飞渝城,因为老家离渝城近,离蓉城远些,从渝城回老家要坐六七个钟的大巴,这已经很快了,至少早上从特区出发,晚上十点就到了老家的县城,坐火车顺利的话就要五十几个钟,慢点就三天三夜了。腊月二十四,县城里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郑家所在的山村离县城还有四十公里,其中二十多公里国道,十多公里乡镇土路,还有五公里只能步行的山路,晚上没有回家的班车,只能住旅店,口袋里有钱,那就住县城最好的,之前的县政府招待所,现在已经改名叫县城宾馆,不为别的,安全第一,这就是人们思维的转变,没钱时,温饱是最高目标,有钱时,食品安全,人生安全,各种要求就会提上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六点半县城发车,每天就两班,下午要一点半,八点多就到了郑家所在的乡镇,不到十点就回到老家,一个叫郑家沟的地方,郑云龙恍如隔世,重生的他,有些记忆虽然清晰,却又显得那么遥远,家里养的土狗倒是灵敏,隔着小溪和竹林感知到了主人的声音或味道,一阵欣喜的狂吠连带着百米冲刺,直到把两只前爪搭在主人的身上,用舌头舔到主人的手,和主人短暂的狂欢之后,再以同样的速度往回跑,去通知另外的主人,这样就意味着家里有人,如果一直绕着主人的脚跑前跑后,就表示家里没人。狗的名字叫小虎,是郑云龙起的,因为走的时候小狗才几个月,他怕回来的时候小狗不认识他,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当然也有抄袭的成分,当年有一个叫《赛虎》的电影,里面就有一只叫赛虎的狗,以他当年的见识也只有抄袭了。家里果然有人,除了父亲出去做农活了之外,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在家里,看着自己的亲人,郑云龙眼睛有点湿润,他是才离开家一年,他也是离开家了一辈子。母亲结婚早,只大他二十一岁,这时候才刚刚满四十岁没多久,皮肤本来就比较白,还没有经历前世过多的磨难,显得还很年轻。小妹很是亲热,拉着哥哥的手问东问西,二弟不知怎么回事,倒感觉有点拘谨,站在一边看着哥哥,也不过来说话。郑云龙赶紧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两块电子手表,这不是那种只显示数字的,这是岛国卡西欧的新款,走指针的,显得非常高档,他自己现在也戴这个,关键是不用上发条,质量又好,果然!二弟一下子就过来了,接过自己的那块,笑得合不拢嘴,小妹同样也是爱不释手,给母亲的礼物是一个不到6克的金戒指,花了七百多块,当母亲听到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也不接戒指,马上问道:“老大,你在外头做啥子?哪门挣那么多钱?违法没得?”这个妈肯定是亲的,这就是母亲,他们不希望儿女挣多少钱,他们希望儿女平平安安。“妈,我之前没敢和你们说那么多,我工资很高,一个月差不多有两千块,我在厂里当工程师。”郑云龙还是先不和父母说实话,一两千已经是他们能够接受的天花板了,记得前世的这个时段,一个转弯抹角很远很远的亲戚在特区一个月能够赚四百块钱,老爸至少念了半年,想要叫他带路去特区,人家还不愿意。说完拿出了他在厂里的工牌,“深圳市嘉禾塑胶玩具制品厂,部门工模部,职务工程师”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念着那个简简单单的工牌,“妈,这也是你和爸爸的功劳,你们送我读了书,我才能挣那么多钱。”接着,郑云龙又拿出给父亲买的羊毛衫,记忆中父亲就没有穿过真正的羊毛衫,全是那种晴纶的,冬天脱衣服还冒火花的那种。还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这时候已经有了一百元的人民币在流通,但在这个家,一下子二十张全新连号的人民币还是第一次见,母亲拿着信封,感觉手都有点轻微的颤抖,正在这时候,父亲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他说话:“老蒲,听他们讲老大回来了。”这话不知是问还是告知,接着他就看到了家里面的一切。母亲着急忙慌的把那个信封递给父亲,就像那是一颗炙热烫手的山芋,“老郑,老大在厂里当工程师,一个月工资有两千多。”顺手还递过去那个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工牌。郑云龙很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在接过那个信封的时候,手也有明显的颤抖,只是碍于一家之主的颜面,表现的还算比较镇定,父亲也算一个话语比较多的人,有时候还有一点小小的凡尔赛,好嘛!刚刚和母亲说的差不多两千,现在就变成了两千多,父亲绝对出去吹牛说三千多,这个工资对这时候的普通老百姓来说确实吓人,特区可以说是全国工资最高的地方,普通工人说起来两三百,实际上就不到两百,多出来那些是加班费,平均每天四个钟的加班费,这时候老家最牛的国营企业,那个号称全县工资最高的化肥厂,老职工的工资加奖金才两百多一点,乡镇干部在普通老百姓的心中那就是大官,他们的工资应该不到两百,两千就是他们一年的工资总数。“爸妈,明年我每个月给你们寄五百块钱,剩下的我自己存起来以后有用,你们也别舍不得用钱,家里的农活少做一点,那些又累人,收入又不高的坡地就给别人去种,实在要种就种水田,农活少还粮食够吃,还有就是去二姨妈他们镇上租房做点小生意,把弟弟妹妹管理好,最好的办法还是去县城租房做点小生意,把弟弟妹妹转到县城读书,县中学的教学质量好得多。人还是要多读点书,以后才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如果钱不够我这里还有。”这是郑云龙这段时间考虑的结果,可以说是上中下三个办法,以儿女的前途来说事,相信父母会选择去县城租房做点小生意,顺便看管弟弟妹妹的。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转眼就过,吃到家乡特有饭菜,特别是那久违的腊肉香肠,今年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了,家养的两头肥猪就全部杀了自家吃,以前都是杀一头卖一头,这可全是菜叶加粮食喂养出来的,没有一点点猪饲料添加剂之类的东西,肉质完全不一样,关键还是他心里还有另一种长达几十年的记忆,这种味道又有另一种特别的感觉。“爸,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了好几次梦,都梦见小姑妈得了大病,我之前也给小妹写过信,叫她观察一下,她说小姑妈一直爱咳半声嗽,我怀疑小姑妈肺部或者气管有问题,想带她去检查一下,要不我们等下就去小姑妈家里,明天带她去市里的医院看看?”说起小姑妈,郑云龙一家人都对她的感情很深,她是父亲最小的妹妹,小父亲十二岁,当年父亲成家立业和伯父分家的时候,爷爷比较偏心,表面上又要做得好像很公平,就把家里的所有财产,房子粮食之类的按照人口分,奶奶去世得早,大姑妈还没有出嫁,伯父结婚早,已经有了三个孩子,那时候全家总共十口人,家产分成十份,伯父家五个人占五份,两个姑妈跟着爷爷占三份,父亲和母亲只有两份,爷爷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农业社的集体劳动,要父亲和伯父每人每年补助一定的公分钱粮,当时小姑妈十二岁,可能是年纪小,也许是无心之语,当着一众亲房和来帮忙分家的生产队干部就顶了一句:分家按人数分,要工分为啥不按人数要?父亲和母亲都是读过书的人,父亲读完高二,母亲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初中已经算知识分子了,要不是那场大革命的唯成分论,他们也不会被从学校叫回家务农,也可能有美好的前途,父母不是很计较爷爷的做法,小姑妈却捅了马蜂窝,当时就被伯父打了一个暴栗,就是用指关节在脑袋上敲击,还是很痛的,伯父手重,据说立马就是一个包起来了,小姑妈也哭了,父亲护着小姑妈,还赌伯父有本事和他打,欺负小妹算什么,当时很多人在场,打架是肯定不可能的,争执几句是肯定有的,至那以后,小姑妈就和伯父不亲了,和父亲的关系特别好,其实这些事在那个子女比较多的年代很常见,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做不到一碗水绝对的端平,对某个子女一时的喜恶也正常,有时代观念的重男轻女、好农恶商、重官轻民等等,总之一点,生养之恩大于天,世道是轮回的,从子女到父母再到老去,每个角色我们都要经历一次,一切看开一点就豁达了,所以,父亲和伯父兄弟之间的那点小小的隔阂也没有等多久,毕竟是兄弟,是血浓于水的一奶同胞,伯父没有读过几天书,人生道理没有父亲那么明白,说话也有点噎人,父亲有时候被噎着了,也生一段时间的气,过不久又好了,伯父家里五个孩子,四男一女,现在有三个已经结婚成家了,还有两个小儿子,大点的十八岁多,小点的十五岁多。
听说了梦中小姑妈的情况,父亲也有点着急,很快的换好衣服,特别的穿了新买的羊毛衫,和郑云龙一起去镇上坐班车,班车一点半从县城出发,到镇上大约三点过,现在还来得及,郑云龙也准备好了一些东西,跟父亲一起去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