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仇人相见

魅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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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心理上的交锋裴炎无疑是赢了,但我却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曾受他的话影响,却发现自己早已无力握住阿邵的手,手几欲从他的手心滑落时,被他紧紧握住。

    阿邵一直抿唇不曾说话,春婆婆脸上早已没了原先的喜庆。

    早前怒气腾腾的昭儿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神情木然,视线一直胶凝在裴炎的身上。她低低地问道:“他叫裴炎?岩都裴毅之子裴炎?”

    我不知她这话是在问谁,默不作声。

    她却早已有了答案。

    昭儿的脸色十分不好,她喃喃自语道:“原来,逃来逃去,总会遇到一块儿。”

    我无心去细想她那话中的意思,阿邵与春婆婆亦然。唯有从头到尾就不曾多看她一眼的裴炎,在听了她的话时眼神闪了闪,看向她,随即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成亲本该是喜庆的事,可这场喜事虽尚未走到结局,却已经无法让人觉得欢喜。我甚至不敢看阿邵一眼,生怕看了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觉得是我在逼你吗?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逼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忘记过去。”裴炎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逼我直视着他,“七岁那年,自你出生起就伺候你的侍女央荫遭人利用,无意间将你的一些习惯透露了出去,险些害你被歹人绑走。你虽不曾怪罪她,却从此无法再信任她。这个男人或许像央荫一样无辜,但你,已无法再嫁给他。就算你无心报那血海深仇,你也无法容许自己嫁给姓周的人。满儿,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他的话像根无数根针同时扎在我的心上,疼痛难忍。有一种无力感在我心头蔓延开,任我如何挣扎,它都徘徊不去。阿邵几乎要将我的手捏断,但他再用力,都抵不上我的心来的疼,我知他一直在隐忍着,却不知他还能忍上多久。

    我轻叹了一声,干涩的喉咙让我说起话来很是艰难。

    我道:“裴炎,你先走吧!”

    裴炎面色陡然一寒,虽尚未答话,脚步却不曾挪动分毫。

    屋外的雨势越来越大,那场细雨早已成了倾盆大雨,雨水不遗余力地冲刷着院子,院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门外一群随从模样的人步伐一致整齐地冲了进来,裴炎带来的侍卫在那一瞬齐齐拔出了剑。那群人整齐地站在雨中,雨水冲刷着他们的面容,虽浑身湿透,却也不甘示弱地亮出了兵器,手中的剑在雨中闪着寒光。

    当中一名身份较高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屋檐下,裴炎带来的侍卫的剑尖纷纷指向他,他却淡然自若地朝喜堂内弯腰鞠躬,道:“周晟见过公子,见过春婆婆。”

    他口中的“公子”,无疑说的是阿邵。

    春婆婆见了他,脸上并无欢喜,眸中甚至带着厌恶。较之她,阿邵则显得平静了许多。周晟见无人理会他,自顾自地问道:“公子可有何吩咐?”

    院外的那些随从闻言,纷纷握紧了剑柄,紧绷着神经,随时待命,而裴家的侍卫也跟着变得肃杀,气氛顿时变得诡异,战局一触即发。

    阿邵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犹似寒冰。他冷冷地看着周晟,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我与昭儿都愣了一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有了这些人,他将不再受裴炎压制,但他却让周晟滚。周晟自然不会走,他不急不躁地退回了院子中。

    裴炎微微敛眉,勾起了嘴角,道:“看来,周家也不过尔尔。”

    “昭儿,烦请你替我扶春婆婆和满儿先离开这儿。”阿邵眸光锐利,将冰冷的视线移至裴炎身上,没由来地让裴炎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

    昭儿也瞧出这情形不大对,便要来扶我与春婆婆,裴炎却道:“满儿哪儿也不会去。”

    昭儿碰触我右臂的那只手微微一顿,犹豫了一小会儿,终坚定而又有力地扶住了我。我的脚步有些迟疑,不知自己是否真要同昭儿一道离开。

    裴炎与阿邵都望着我,两股视线紧紧缠在我身上,压迫感十足。

    就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之时,院子中忽又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撑着伞,伞边遮挡住了他们的脸,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待他们缓缓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时,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容貌。这二人之中,其中一人我自是认得的,他是裴炎的父亲——裴毅。

    多日不见,他依旧如我在岩都时见到的那般沉稳威严,不见任何改变。裴炎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爹”,裴毅淡淡点头,尔后朝我弯腰鞠躬道:“老臣裴毅,见过郡主。”

    站在裴毅身侧那中年男子,与裴毅差不多年纪,仪表堂堂,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与裴毅一样,是个样貌出众深得女儿心的美男子。我不知他是谁,正猜想着,忽听他说道:“周晟,让人把剑收了吧!”

    “是,老爷。”

    周晟一声令下,雨中的人纷纷收了剑,连带着裴炎的侍卫们也收了剑。

    我迅速看向阿邵,只见他浑身紧绷,死死地抿着唇,极力在隐忍着什么。而春婆婆见到那人时,老态的脸上充满了震惊,眸中的恨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的脸色在瞬间煞白。他们的反应无一不在告诉我,他便是周绅。

    那个,与我们秦氏一族有着深仇大恨的周绅。

    这本该是女子一生最重要亦最为喜庆的日子,可此时此刻,我的心头已然找不到任何一丝喜悦。

    若说早前裴炎刻意而为的闹场让我对他心生怨恨的话,那么,现在与我面对面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愧疚的周绅无疑让我痛恨起自己。我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痛恨自己的瞻前顾后。这个人,害死了我秦氏一族那么多人,在我终于有机会与他面对面站着时,我竟对他无可奈何——

    若我不是弱女子,若我能不顾生死,一剑刺向他,那该有多好?

    我下意识地倚向昭儿并强忍住喉咙间的腥甜,借着她的力量,才没让自己跌坐在地。虽是如此,我的视线却无法从周绅的身上移开,甚至连眼中的怨恨也无法再遮掩。

    此时能让我倚靠的人本该是阿邵,但此情此景之下,我无法再靠近他半分。

    周绅到来之后,从头到尾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多看阿邵一眼,我并非眼盲心盲之人,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可,纵是这般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催眠自己,都无法在这一刻让自己忘记他们是父子这个事实。

    我极想肆无忌惮地依赖着阿邵,但我知道,我不能。

    雨中的周家随从早已进了喜堂,分立在周绅四周,雨水自他们的身上淌落在地,所站之处皆汇聚了一摊小水渍。周绅朝周晟使了个眼色,转身,撑着伞缓缓离开了喜堂。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即使他已走远,我心头的恨意依旧未散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后,周家的随从们迅速地朝我们拥来,将阿邵紧紧地围在了中间。周晟笑脸盈盈,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公子,我们今日是特地来恭迎您回府的!”

    阿邵的右手紧握成拳,手背之上青筋浮动,如今的他伤势已愈,若是奋力一搏,他们也奈何不了他。然而周晟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哦,属下险些忘了,春婆婆也是要一同回府的。”

    这话中的意味过于明显,阿邵迅速朝春婆婆看去,只见两名随从不知何时靠近了春婆婆,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昭儿的手紧紧地缠着我的手臂,低声问道:“满儿姐姐,怎么办?”

    春婆婆是阿邵的软肋,只要挟持了春婆婆,阿邵便不会做任何反抗。周绅此举意在让阿邵随他离开,若伤了春婆婆,他便没了筹码,故而他定是不会为难春婆婆的。我勉强站稳了步伐,低声应昭儿:“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阿邵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复又握上,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终于松开,尔后转身走向我。

    他的举动看在周晟的眼中无疑是在妥协,故而周晟并未急着催促他离开。阿邵在我一步之遥处站着,好一会儿后,微微苦笑,问道:“你可有话想与我说?”

    我默不作声。又能说什么呢?我们皆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亦无法选择父母。

    阿邵静静看了我许久,低低叹了一声,道:“等我回来!”

    如此动听的一句话,在此时听来,让我心头莫名的酸涩,兴许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

    阿邵转身走向春婆婆,挽着她的手臂冷冷地朝周晟说道:“走吧!”

    见阿邵挽着春婆婆离开,周晟应了声“是”后,恭敬尽责地跟上前去,周府那些随从见他们离开,纷纷有序地跟在周晟的身后。窄小的喜堂在他们离开之后顿时变得空旷,我目送他们的身影没入雨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软软地靠向昭儿。

    昭儿满脸担忧地看着我,道:“满儿姐姐,我扶你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我摇头,只让她搀扶着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那块红盖头被人无意间一番踩踏后,艳丽的红色上染了污渍,早已脏透,喜堂上的红烛依旧燃着,烛泪一滴滴滑落在烛台上,生生透出一股凄凉。

    烛光映在身上这袭嫁衣之上,我只觉得它红艳刺眼。我的视线无意间落在裴炎身上,他见我正看着他,竟同我笑了一笑,那笑容尤为真诚可亲。

    毁了我的亲事,他自是开心的。

    裴毅也寻了张椅子坐下,道:“不知郡主可否让这位姑娘先离开?老臣有要事禀报。”

    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只字不提为何我会出现在邕州这事儿。我想他心中应该明镜似的,那些问题他无须问出,便已有了答案。

    昭儿的双手瞬间握紧了我的手臂,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昭儿,你先回屋去歇会儿吧!”

    “可是……”昭儿有些迟疑。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道。

    她见我坚持,迟疑了一会儿,便出了喜堂,待到快要跨过门槛时,她又回头望了我一眼,见我颔首,才无奈地离开。

    昭儿前脚方走,裴家的那些侍卫后脚便跟着退出了堂内,末了裴毅看向裴炎,道:“炎儿,你也回避一下吧!”

    裴炎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走了。

    门被不轻不重地阖上,厚实的门板将外头的一切都从我的视线中隔开,那一瞬间,我竟又想起了阿邵。

    “郡主可在听老臣说话?”裴毅不大不小的呼唤声将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这才看向他。

    裴毅坦然地看着我,竟不再作声。

    我不甚耐烦,明明是他有话要说,却又不作声,难不成是想要我求他开口吗?我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冷笑道:“裴伯父,你有话不妨明说,我并不擅长猜别人的心思。”

    裴毅也不恼,慢条斯理,神情自若地问道:“郡主难道不好奇,为何我会与周绅那老贼一同出现在你面前吗?”

    我浑身一震,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

    前有裴炎一番闹场,后又因为周绅的到来而让我的恨意倾巢而出,才会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为何他与周绅会并肩到来?

    自裴毅举兵起义后,便注定了他与周绅无法和平共处,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决计不可能凑到一块的。不单是他,顾、宋两家的人遇了周绅,也会如此。今日若非我亲眼所见,我怕也不会相信裴毅会与周绅走到一起。我敛了多余的情绪,平静地说道:“满儿自是不知,还请裴伯父解惑。”

    “郡主当然不知。”裴毅轻笑,“此时郡主怕是在埋怨裴炎坏了你的好事吧?你可知如今这外头是何等形势?齐人举兵三十万,轻而易举就攻下了我们边境的两座城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裴毅的话在我的耳畔轰然炸开,让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们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秦氏先祖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这些土地上沾满了秦氏先祖和大秦千千万万将士的鲜血。

    昔年大秦国力强盛,四周邻国莫不向我们进贡,如今若非内乱肆虐,战乱让大秦渐渐落败,外人哪敢扰乱我朝边疆?而如今,齐人竟轻而易举地占去了两座城池。齐人尝到甜头,必会得寸进尺,更加肆意地侵犯大秦。此番若不能让齐人退兵,周遭的其他邻国定会落井下石,有样学样,乘机进犯大秦。经年遭受战乱,民不聊生的大秦自是无力抵御太多的外敌,待到那时,大秦怕是要亡矣。

    “若外敌不清,大秦气数便是尽了。”裴毅冷笑道,“齐国丞相曾修书与我,欲与我合作,谋取这大秦的江山。只可惜他看错了人,我裴毅岂会做出那等通敌卖国之事?”

    裴毅虽艰险狡诈,却是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那等事的。

    我蹙眉问道:“若是齐人收买了周、顾、宋这三家中的其中一家呢?”

    “郡主的怀疑确实有理,但他们不会那么傻!”裴毅却冷笑道,“若与齐人联手,大秦便成了齐人的大秦,他们这十多年的处心积虑都白费了。”

    周氏如今渐渐落败,早已屈居下风很久,若与齐人联手,便有翻身的机会,齐人又怎么会舍弃周氏而去收买裴毅?裴、顾、宋这三家如今势头正旺,相比起来,周氏一族无疑是更容易收买的。

    然而让我惊诧的是,周家居然没被齐人收买,反而决定与裴毅等人联手共同退敌。我沉吟片刻,问道:“裴伯父想让我怎么做?”

    “要想保住大秦,不单要打败齐人,更要大败他们。故而我们一致决定联手退敌,其他恩恩怨怨,等大败齐人之后再说不迟。”裴毅意味深远地看了我一眼,“郡主需要做的,便是随军出征!”

    随军出征?

    像我这般不懂武功不懂打仗的小女子,上了战场无疑是在拖大家的后腿,于行军而言并无好处。

    我心头疑惑不已,很是迟疑。

    裴毅以为我在顾虑自己的安危,淡淡说道:“郡主无须担心,自会有人护你周全。”

    我也不辩解,只道:“一切凭裴伯父差遣。”

    “除此之外,郡主还须做一件事,那便是与我一同去邕州行馆。”他视线在我身上停了停,似笑非笑,“郡主这身衣裳还是换了吧,闹剧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