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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坐了起来。
心跳的厉害,仿佛要冲出身体般,她慌神地望着四周。
月光透过窗棂铺在不远处,浓稠的夜色如打翻了的墨,晕染着无人的寂静。
在她的坚持下,才让余氏撤掉了其余人,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余氏被非议。
云栖颤颤巍巍地摸向脖子,那种像被毒舌猩红的芯子舔过的感觉犹存。
是不是就差那么点,她的性命……
睡梦中,能感到那股杀气。
上辈子的习惯,她被训练的非常敏感。
云栖一手向枕下摸索着,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屋子,没放匕首。
谁有这个能力悄声无息地潜进来?
这府里有这个能耐的,只有李崇音和他的手下。
随即云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如果那人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就没反抗的机会,甚至连逃跑都困难。
随着年岁成长,李崇音只会与前世印象中的无心男人越来越接近。
她是在那冰池里浸泡地太久,连人都不太清醒了。
云栖晃了晃脑袋,摸向自己的脉。
却惊讶地发现,平稳和缓,充盈通畅,按理说她浸泡许久,应是沉脉。
用医书中的话语,沉脉就是:气虚,寒凝肝脉,肋骨刺痛,畏寒等症状。
她落入冰池时,来不及想那许多,差之分哩前世重演,重蹈覆辙。
若能侥幸活下来,用前世所学,加之药理,需最少十几年时间,才能将那股寒气慢慢逼出体内,在医治过程中,会留无数病痛和遗症。
现在都没有了,她与常人无异。
云栖想到自己被救起后,背后那循环于身体的暖流。
目光缓缓看向静居方向,是他……
只有他有这能力,并有可能帮自己。
“谢谢。”
无论前世如何,今世她又欠了他。
云栖是真心实意感激的,却不知与她一门之隔的门外,那个差点将她杀死的人,还站在月色中,身影朦胧又不真切。
除去身边可疑之人,是李崇音的习惯,就像那几个在李府的探子,用作杀鸡儆猴之用。
宁可错杀,不放过是他的做事准则。
近期,他为李昶仕途顺畅,拿到其中几位官员的弱点,做了不少安排,也混迹于市井中,灭口是常事,在他心中,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刚才,是习惯使然。
只是在云栖清醒的刹那,李崇音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余氏的怀疑、云栖舍命救李星堂……
仅凭一次怀疑,下这决定,过于武断。
云栖那声道谢,很轻,却始终萦绕在耳边。
李崇音几个踮足,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李崇音向来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从初识到如今,知晓自己对云栖不同,所以并未阻止孔妈妈的行为。
听闻余氏说的可能性,明白此生与云栖不可能,斩断缥缈情愫,刻意保持距离。
有些事,斩断,不代表情愫消失无踪。
那情愫,也许并非情爱,是好奇、欣赏、不甘……等无数情绪的融合。
兴许是压抑了,反与日俱增。
所有情愫就像被层层密密地包裹住,里面的岩浆翻浆倒海,面上却能若无其事。
他会直接动手,怀疑是其一,其二他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栖对他的影响日渐加深,将更难掌控。
越发舍不下此女。
他不能让云栖成为自己的弱点,这将影响他的判断。
察觉到那心思,伴随着那一丝怀疑。
那股杀气,差之毫厘,收了回来。
李映月每晚都会想起云栖拉住她的模样,幽魂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可会受到良心谴责?”
“若他们真沉于湖底,你的后半辈子可会忏悔?”
她不是多能承受压力的人,心思又多,不然当初来京时只是看到云栖的脸,不会夜夜难眠。
她日日请求外边的两位妈妈通传,让余氏来见她,她可以解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余氏对她失望至极,实在不想见她。
李映月的几个丫鬟在汤妈妈的手段中,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映月也许没想让双胞胎如何,却是希望通过双胞胎的手,治一治蒟蒻。
为何挑蒟蒻,自是因为蒟蒻的生死无人在乎,又偏偏与云栖的存在那般相似,都是心中难拔的刺。
除了云栖外,蒟蒻是李映月最看不顺眼的人。
但这一行为,却差点让李府大乱。
李映月苦求多日无果,还是曹妈妈实在看不过眼,硬是让院中几个粗使丫鬟阻了那两个看守妈妈,自己冲破障碍去了邰平阁,在外面长跪不起求老夫人开恩。
李老夫人本不欲管西苑的事,她已不管理府中事务多年。也去看了差点命丧黄泉的李星堂,她再不喜欢二房,那对双胞胎也是她的亲孙子,怎可能不气。
余氏也因这事,连日憔悴,严重影响到李昶。
只是她在等余氏决定,余氏此人看着无甚缺点,却太重情,真入了心的人她是狠不下心的。
李老夫人让人去请了余氏过来,让人把李映月也一同带了过来。
想了想,又道:“听闻云栖也醒了,可有大碍?”
身旁的妈妈说好了许多,烧退了,今日已能自行用食,也能走动。
“让她也过来吧,我们李家的子孙由她所救,她有功。”
李老夫人又想到了什么:“那蒟蒻呢?”
“说是高热不退,若是撑不过去,可能就这一两天了。”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人有亲疏之分,这姑娘随着那婶娘来讹李府,初心中有没有飞上枝头的想法不可知,李府对这一老一少感官并不好。
这次终究是李映月造下的孽,李家也不是什么阴狠人家,还是给一份缘吧。
“云栖喝什么,也给她喝什么,死活都是她的命了。”
一刻钟后,邰平阁中,余氏立在李老夫人身边,李映月独独跪在那儿。云栖走路还有些虚浮,除看着是好上许多,因是大病初愈被特意赐座,只是被云栖婉拒,主家给脸是一回事,自己却不能把客气当福气了,云栖一直警醒着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娇狂。
李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温和,这小丫头无任何倚仗,仅仅依靠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未来说不得不得了。
“现在人都在这儿了,你打算如何处理?”李老夫人问向余氏。
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云栖,见云栖格外平静温和,似在谈与她无关的事,单单这份死里逃生后,还能维持的气度,就让李老夫人高看了一眼。
“但凭母亲做主。”余氏复杂地看着李映月,这是她确确实实疼了许多年的孩子,但只要一想到到现在还时不时呕血胸闷难忍的李星堂,余氏实在软不下心。
李映月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不敢抬头看余氏,她对余氏有愧,更不想看到云栖的嘲讽得意,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李老夫人:“这是你的女儿,本来是你西苑自个儿的事,但这事影响太恶劣,若是传出去他人该如何看我李家。既然查清了,我也不能偏颇,先去家庙几个月,静静心吧。”
李映月脸一白,家庙是庆朝世家供奉祖先的地方,每户人家到了的节日都会祭祀,比如过年时的祭祖都是在家庙进行的,一般千金小姐若是进了这地方,这辈子的婚嫁都会很困难。
若是出了风声,她的名声也会严重受损。
李映月求救般地望着余氏,余氏身体轻微摇晃,最终在李映月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别开了头。
李映月的心念一块块崩塌了,难以置信,略潮动的恨意在心中酝酿。
她的余光看到云栖的绣鞋,多么讽刺,曾几何时,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在脚底的云栖。
她清楚,云栖此刻必然是得意的,而这对她而言如同凌迟。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地板,耳边是几位妈妈进屋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越来越近了。
不……!
她绝不能去家庙,去了就等于宣告,李家要放弃她了。
李家女儿多,虽其余多是庶女,却各个出挑。
她身为嫡女想要脱颖而出,除了身份外本就困难。
就在那两位妈妈走到她身后时,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了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等一等,祖母可能听映月一言?”
“你说。”
“今年开春,宫中便要选秀,孙女在诗会中,与诸多千金谈过,有此意,如今若是突然去了家庙,您该如何交代?李府又如何交代?”
难不成要献上一个去过家庙的嫡女,李府这样的簪缨家族,不会允许这样可笑的事。
唯有云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前世也有这一出,是在蒟蒻和李星堂都溺亡后。
李映月是以世家女的规格培养起来,不到必死局面,她都有翻盘的机会,这是她的倚仗。
如果去除她对云栖的执念,冷静下来后,她本身并不愚笨。
李老夫人气到了,语气都重了:“你身为女儿家,怎可在外胡言乱语,皇家是你能随口说的?”
明知道李映月说的多半是借口,选秀可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能说的,闺誉还要不要了?但她不能赌,更不能将李府的名誉赔上,若真说过,那诗会是杜家办的,偶尔会有郡主等与皇室关系紧密的女子参与其中,若是与宫中大家谈过……
李老夫人看了眼余氏,余氏垂头一礼,意思是凭老夫人决断。
只是余氏眼中,本来些微失望难忍退去了。
连失望都没了,就代表心真的冷了。
李映月亲手斩了大半余氏对她的情谊,若李映月愿意去家庙,家中自会为她隐瞒,虽这次差点酿成大祸,可李府不可能彻底放弃精心培养的嫡女。
余氏心结不可解,但她是母亲,更是西苑的主母,很多时候办事不能仅凭私情,往后依旧会以嫡女的规格对她。
李映月赢了,又输了。
云栖自是没资格发表意见的,她能过来,已是主家的恩典。
最终李映月被带到了邰平阁的佛堂,后面几个月就要在这里陪着李老夫人礼佛,作为惩罚。
这个惩罚,轻了。也许云栖和蒟蒻无足轻重,但李星堂和差点要去救弟弟的李正阳,都是真正的李府嫡子,李府不可能不重视。
事情终究发生过。
李映月也不会一直赢下去。
余氏心绪不佳,回去的路上,刻意让云栖上前,以非奴婢的姿态让她与自己并排走。
身后的丫鬟们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余氏的逾矩。
余氏看着雪色渐渐化去的庭院,淡声道:“不会让你白受的。”
云栖轻轻回握着她的手,寒风中,她们交握的手心却是火热的。
余氏刚回院落,让郝大夫给云栖和李星堂看诊完,就接到了余家下人传来的消息。
翻看纸条上的信息,依旧是简叙。
毕竟是在余氏再三催促下,余氏下属跑断了好几匹马,才得的消息。
不说什么飞鸽传信,一般人家是没这精力和人手来养的。但余家本家是两朝元老,给余氏匀出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云家人明知云栖与他们不像,为何一询问,笃定云栖是云家人,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相当强硬,这看似是生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仅仅凭着这层怀疑,余氏就觉得必要时可使用强硬手段。
云家人不愿说实话,她便让他们直接把云家人接到京城。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她需要人过来,当面对质。
她已经等不了,这次她差点失去云栖,失去仅剩的两个亲子。
泥人还有血性呢,这是别人将她欺辱了十来年,还要她继续忍?
谁能理解她的焦灼?
若是误会,她会以几倍的赔礼赔上去。
但如果不是误会,她要把这事前前后后都掰扯个清楚,谁也别想逃。
就在余氏传递消息后,她的庶妹余明珠来拜年节。
除夕过了后,无论民间还是世家,都会前去相熟的亲人那儿串门,礼节繁琐,若不是李星堂与云栖出了事,余氏这些日子也必须出门去各家行了这年节。
余氏虽然没什么心情,但想到大夫说余明珠身体大损,影响寿元,还是让庶妹进来了。
云栖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起身做些平常事,去茶水房时,锦瑟看到她道:“怎的不多躺会,仔细又着了凉,我们可是怕了。”
“姐姐放心,我注意着,再睡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锦瑟几人笑着打趣她,这里比静居氛围要好上许多,云栖自己也自在。
锦瑟说道余氏的庶妹余明珠前来拜节,云栖愣了一下,眼神倏然亮了,便坚持由她伺候余氏。
那余明珠过来时,脸色依旧不太好,可能是在丈夫谪官时,受了太多瘴气,她的身体已垮了大半,脸上还有些去不掉的暗色印迹,原本娇美的脸现在苍老无比。
她过来只是全了礼节,毕竟他们回京时,是余氏来城门处接的。
其实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落到尘埃时,来的会是她曾经最恨余氏。
这些年她愧对余氏良多,有些事,更是难以启齿。
她先去了李老夫人那儿问安,才朝着懋南院走来。
两人见了礼,就在懋南院的大堂聊了起来。
云栖在一众婢女中并不算显眼,余明珠也没在意她。
云栖为她们斟茶,状似无意卷了衣袖。
余明珠正要喝茶,偶然瞥了一眼,手中茶盏啪嗒一声掉落。
她看到了云栖手臂上,一个并不算显眼的月牙印迹,那么熟悉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