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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午,云栖当做没看到身旁人,李崇音似乎也只是恰巧浮生偷得半日闲。
云栖想安静待会,这时候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陪伴。
夕阳的光晕将他的侧颜勾勒出来,仿佛周遭因他而停止。他飘然而至,却从来不属于世间,对任何人都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城墙。
云栖曾以为自己懂他,现在却也不懂了。
云栖见娄尚拿来了竿纶等物,娄尚发现云栖望来,腼腆地行了礼后就躬身退下,以前云栖身份还未大白时,胆敢口无禁忌,如今连句问候都是不敢的。
云栖吐了一口气,人散人聚,她身边的亲友缘总是那么短暂。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上辈子就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
沉默了一会,云栖以为李崇音不会回答。
“等待的过程,很美妙。”李崇音微笑着,看着远处草坪上,李正阳推着轮椅,带李星堂放着风筝,一切看起来祥和宁静,似回望了一眼云栖,“得到后再放生的滋味,也有趣。”
云栖对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敬谢不敏,忍不住刺了一句。
“得到又放生,说明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或许吧。”
所以你是个耐心的猎人,也是个喜欢掌握他人生死与命运的人。
云栖总觉得,魏司承迟早也压不住他。
云栖捏了下快坐麻的腿,站了起来。
身后传来李崇音的声音:“若是你不想,李映月就不再是我妹妹。”
云栖身影停顿:“此话何意?”
李崇音挂上肉食,甩了鱼线,轻描淡写地语气说着残忍的话:“哥哥,是你的哥哥。”
心底最角落的地方,狠狠麻了一下。
也许是晚风透凉,云栖颤了下手,快步离开。
李映月十年换不来一丝真心,说弃便弃,的确是你的作风。
回了襛盛庭,佩雯满是喜悦,促狭地将一封信交给云栖,云栖用力抚摸手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喝下一杯热茶,将那些寒意驱散。
信是严曜写来的,里面是一出邀约,附上欧阳修的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云栖有点不知所措,严曜是约她去南街的坊市,前不久她才和魏司承提过的闹市。
这是未定亲男女的邀约,去了等于同意与严曜进一步熟悉,要不要去?
随着那次在福源楼见面后,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的确进了不少。
拒绝是不妥的,也没拒绝的道理,只是她希望两人日后相敬如宾即可,但严曜似乎不这么想。
她那颗不管不顾的心早就被人踩到泥地里,又脏又碎,早就留在轮回里发臭了。
几个婢女一听说严世子约了自家小姐逛坊市,喜笑颜开,积极为云栖梳妆打扮。
佩雯在为云栖梳妆时,取下那只桃木簪。
“等等!”云栖自从知道它是李嘉玉亲自雕刻的,就一直很珍惜,常年佩戴,取下它还有些不习惯。
“姑娘,这簪子虽雕工细腻,但终究不适合您今日的装扮,再说太过朴素了……您看,这只世子爷送来的赤金点翠才适合,咱们换上可好,世子爷定然欢喜。”
云栖垂了垂眼:“换吧。”
将桃木簪重新放好,李嘉玉这几日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气她太过冷淡?
而后,余氏派人送来了刚做好的云霓裳,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取自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由五色纱衣层叠,罩在襦裙外飘逸非常,微风吹来,仿若羽化登仙。
云栖很少打扮,平时大多也是素雅简单为主,当年跟在李崇音身边时总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老成,后来成了端王妃更要有王妃的端庄,她没机会穿这些飘逸的裙子。看着铜镜里明艳鲜亮的少女,云栖有点兴奋,想蹦两下,还是忍住了。
都是老姑娘了,稳重,要稳重。
她捂着脸,再回头看信,忍不住捏住了信纸,我会努力对你好的,严曜。
望着房檐外黄昏,群鸟翱翔而过。
真好,我终于摆脱前世的那两个梦靥了。
云栖一路走来,周围婢女登时都说不出话。
“五小姐终于打扮了!”
“那世子爷的眼睛怕是要舍不得从五小姐身上挪开了。”
“李家很快就要有喜事咯!”
云栖刚要上马车,见李昶摇摇晃晃走来,手里居然还拿着酒壶,要知道平日里李昶非常节制,很少有喝醉的时候。
云栖忙跑过去,见李昶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父亲,怎么喝这么多?”
李昶望着女儿的娇颜,眼底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心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疼得发紧。
“你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约女儿去南街坊市逛逛,很快就回府了。”
“严、严曜啊,严曜好啊……云儿,你说实话,你真心欢喜严曜吗?”
云栖一阵尴尬,这种话哪是大庭广众能问的,让周围婢女小厮先退开,亲自扶住李昶:“您为何这么问?”
“你若非严曜不可,爹就是绑也把他绑来。”说着,李昶居然像个小孩似的哭了起来,云栖这下是确定李昶真喝多了,平日刻板严肃的父亲何曾流泪。
云栖忙给华年打眼色:去请母亲过来。
见李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似乎非要一个答案。
云栖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非严曜不可?那自然不是,就像之前那几次没成的婚事一样,她只想寻一良人,安稳过日子,在皇朝更迭中保住李家。
云栖望着父亲的眼,道:“自古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儿都听爹娘的。”
李昶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
太过懂事,所以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那都是从小的环境所致,本来应该骄傲的千金,如今这般不自信。
“父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舍不得……云儿……”说着李昶扔了手中的酒瓶,推开云栖,双手乱挥,“不是有约吗,快走,快走……”
云栖被推着上马车,余氏匆匆出来,见丈夫这般放浪形骸也惊到了,这个疯子是谁?
她知道今日云栖有约,让她先过去,刚扶住丈夫就被拉着在大门台阶上坐了下来。
“夫人,陪为夫坐坐。”
“那日下朝后,你的状态就不对。是出什么变故,与——”余氏望着皇宫的方向,“有关?”
李昶望向余氏,目光深邃,忽的笑了起来:“云儿的聪慧敏锐多半像你。”
凑到余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余氏神情慢慢惊愕:“什么!?怎可能……那位…”
柳树下严曜同样做了一番精细打扮,一身黛蓝色绸衫,腰间配上玄色金履带,为显文雅手中举着一把折扇,路过的姑娘也时不时打量这位翩翩公子,也不知什么样的佳人让他等待。
李府马车不期而至,云栖一路都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所以下车时面对严曜的失神她也没关注,只平常地行了礼。
严曜不知怎么形容刚才看到云栖下车时的模样,仿佛整颗心都不在身上了。
“你……”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严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边逛边说。”云栖笑得心不在焉。
“自然没问题,五小姐看看有没喜欢的。”他看着她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眉目娇艳欲滴,一直知道云栖美得脱俗,没想到打扮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他几乎迷失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
他想娶云栖,一刻也等不得。
分明八字都合好,为何母亲迟迟没派人去李家求亲?
余晖被深蓝侵染,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中,一位锦衣公子站在严曜原先站的杨柳树下。
前不久四殿下齐王生死一线,虽未苏醒却已度过最危险的时间,很快就有一位自称看到齐王受伤现场的女子去顺天府招供,手中还握有当初齐王中箭的另半只被折断的箭。
那箭头上的记号分明出自三殿下肃王府上,弘元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只是还未审人,这女子就被人从顺天府放走了,不知去向。
有消息称,此女子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被放走后意图混入詹国、胡国商贾队伍,想要以此逃离庆国,今日坊市开启,此女子很有可能在其中。
如今帝王、肃王、太子三方势力都暗中混入了坊市,寻找那女子。
锦衣公子望着一眼见不到底的坊市,一路灯火通明,人群沸顶。
庆国除了逢年过节外,坊市很少这般热闹,这次端王打了胜仗,两国签了停战协议后,胡国的商贾才有资格进入京城做贸易来往,让京城百姓买到少见的异国货品。
锦衣公子:“饵带回来了吗?”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回了,路上被肃王的死士伏击,受了点伤。”
锦衣公子目光毫无波澜:“还活着就行。”
锦衣公子望着天色:“酉时三刻放饵吧。”
黑衣人垂首领命。
“动静别闹太大,本王还想好好逛逛。”
锦衣公子目光幽深,望着云栖与身边男子言笑晏晏地模样,人流穿梭,那男子忽然扶了下云栖的胳膊,防止人流过密挤到她,而她则是笑说着什么,只能看到两人犹如璧人般远去的身影,锦衣公子轻声笑了一声。
“我的人,准你动了?”果子太鲜嫩,谁都想来摘。
云栖上辈子做端王妃,虽说丈夫只把她当做属下,但该给的荣耀并不会少了她,赏赐也从不克扣,特别是魏司承本身缴获了不少别国战利品,他是个懂得驭下的人,从不吝啬赏赐她各种奇珍异宝。
大约只有她这个王妃当得舒坦了,才能更好地做事。
所以面对一个个摊子上琳琅满目的货品,云栖也只是看看。严曜见机向她介绍起了来历,以此展示自己的学识,云栖则是很给面子地听着,时不时给一个微笑与崇拜的眼神,让严曜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
只要云栖多看几眼的,他都想掏出银子购买,云栖只是单纯观赏并不想要,再说两人哪怕定了婚约她也不好随意拿对方的东西。
严曜见她真的不愿意收,只能摸摸鼻子自己拿着,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为了和云栖单独相处,没让小厮跟着来,拎着这许多东西也不好逛。
云栖见到路边的倒糖人儿的摊位眼睛一亮,掏出了碎银给了过去:“师傅,给我做一个……”
想到夜色中,李嘉玉那双如狼般犀利的目光,继续道:“做一只狼。”
“女子不是选花,就是猴子、桃子之类的喜庆玩意儿,你怎的要做猛兽?”严曜奇怪道。
云栖但笑不语,拿到倒糖人儿,用纸包好。
两人继续逛着,忽然来了一群人推搡,云栖还未开口就被冲散。
云栖一转头就没了严曜的身影,云栖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即将摔倒之际,被一道强而有力的力量拖住胳膊,回眸一看,是一张陌生的非常清秀的脸,只是眼眉有些熟悉。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看着像是个闲散公子哥。
疏离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想抽出手,那人却抓得紧,还顺势往上面掸了掸,像是在驱除他人的味道。
来人歪了下头,调侃道:“这就认不出了?”
那熟悉的声音,云栖眼睛睁大。
“李、李嘉玉?”云栖上下打量他,的确是那身高身形,这是易容了吗,云栖说不清心中翻涌的潮浪,“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