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别两宽

花时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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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岑默这几天彻底忙成了狗,或者说,狗的生活都比他安逸许多。

    因为顾易北失踪了。自从那天他陪着苏南去派出所录口供之后,全公司上下就再也没见到这个人,家里座机没人接,手机工作号和私人号都提示关机,邮件和消息他也都没回。苏岑默抓狂到想要报警,顾易北却又以自己的方式宣告着存在。技术部的人在交流对抗赛上看见了Sword的账号每天都有出现,并且大杀四方。甚至连惟一科技的公司内网都被顾易北黑了几次,可他就是拒绝和外界联系。先不说那天顾易北和苏南一起去派出所的事,光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苏岑默就可以断定,这人抽风绝对和苏南有关。结果他到三楼一问,发现苏南竟然也请了长假没来上班,说是起了水痘。

    瞎扯!苏岑默脑袋里晃过这两个大字,强忍着没骂出口。苏南上小学时就起过水痘,他是知道的,大二时还起了次带状疱疹,把顾易北心疼得够呛。要是她再第三次感染水痘病毒,那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迹。

    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个人都消失了!莫不是他们重归于好,度蜜月去了?苏岑默忍不住犯嘀咕,但转瞬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以他对顾易北的了解,即便真是如此,顾易北也不会一声不吭,总要留句话给他。所以应该是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已经分手五年的情侣,能出什么问题,会让顾易北大受打击,突然失踪?苏岑默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管前台要来苏南现在的手机号码,纠结着打了过去。

    苏南的确没有起水痘,她这几天都窝在郝佳那套小公寓的客房里打游戏,一场接一场,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一个账号超过八小时被强制下线,便注册个新的继续。虚拟的世界不能让她得到精神解脱,但至少机械的砍杀能够暂时让她不去胡思乱想。她不敢停下来,哪怕眼睛熬得红肿干涩,哪怕关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阵阵酸痛。因为她只要一停下来,那一天的场景就会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放。

    苏南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顾易北当时的眼神,除了极度震惊过后的疲倦,还有一种冷淡疏离的审视,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在她以为他会带着滔天的怒意质问她的时候,他却转身走了,高大的身体步履平稳,整个背影都透着股今生今世死生不复相见的决绝。

    纸包不住火,做过的事情掩埋得再深也早晚都有见光的一刻。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当它真的来临时,她好不容易重新搭建的世界,再一次坍塌了。其实她宁愿顾易北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哪怕是打她一顿,或者让她去死,也好过现在这样,连半句指责都没有。或者在知道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后,他已经连指责都不屑了吧。原来让她最痛苦的不是他的恨,也不是他的指责和蔑视,而是真正形同陌路的淡漠和遗忘。

    仿佛连游戏都要给她应个景,从那天到现在,她几乎就没赢过一场。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刚刚被人killdown。来电显示是串陌生的号码,她刚接通,听筒里便响起个男声,有些熟悉:“苏南?”苏南迟疑着,不太确定地问道:“苏岑默?”“是我。”那边的人应声。苏南一颗心“咯噔”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苏岑默也知道了当年的事,来找她兴师问罪。她深吸口气,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结果却听见对方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苏南,顾易北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顾易北?苏南听到这三个字愣怔一瞬,紧接着强烈的刺痛感在心脏处蔓延开。“没有……”她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询问道,“他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听筒里一阵静默,过了两秒苏岑默才重新开口:“那天和你一起去过派出所后,他就一直没有消息。”“他没有消息?”苏南低声重复着他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太久没有休息,让她整个身体机能运转迟缓,尤其是大脑。那边的人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注意。等稍稍打起精神,她只听见苏岑默颇为烦闷地说了一句:“看样子问你也是白问。”然后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他便匆忙将通话切断。

    急促的短音一声接一声钻进耳朵里,苏南维持着将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脑子里一片混乱。已经差不多三天了,顾易北没去上班,那他去了哪里?苏岑默肯定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能问的人都问过,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将电话打到她这里来。

    可顾易北如果想躲起来,就绝对不会让人找到自己。她倒是不担心他会想不开去寻短见,一个拥有远大前程和光明未来的人,不会困在过去的牢笼里。时间即便不能抚平所有,也总能冲淡很多事情。他有多么坚韧强大,她是知道的。当年团队解散,面对那些实实在在的问题,他不也迎难而上,更进一步了吗?

    “唉……”苏南长叹口气,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忽然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她随手将手机扔到旁边,歪头重重栽倒在床上。困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几乎在一瞬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敲门声隔着客厅从外面传来。她眼前一片黑暗的同时,那个熟悉的背影又出现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渐行渐远的永别,干脆而决绝。苏南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只任由冰冷蔓延。她告诉自己,睡吧,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苏岑默结束和苏南的通话后,又不死心地拨了一遍顾易北的私人号码,谁知这次竟接通了。手机号码没有彩铃,等待的长音响起时,苏岑默感觉到自己心“怦怦”跳得飞快,竟然不自觉感到紧张。接通电话,顾易北“喂”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入耳,苏岑默忍不住爆了声粗口,一颗心落地的同时也更加狂躁:“顾易北,你死哪儿去了?”“没去哪里。”那边的人语气平淡,完全不像经历过什么事情的样子,只有声音格外低沉,似乎刚刚睡醒。苏岑默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顾总,顾大爷!你是我亲大爷!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四处找你?!你消失就消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留个口信吗?我……”“你找我有事?”顾易北打断喋喋不休的他,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像是在对待无理取闹的孩子。苏岑默顿时被噎住,紧接着没好气地说:“没事了!”

    其实原本公司一堆事等着顾易北去处理,结果四处找不到人,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倒也都解决了。“嗯。”顾易北轻淡地应了声,“没事我挂了。”说完当真利落地切断了通话。“你!我!”像是一扇门板直接拍在脸上,苏岑默听着急促的忙音,只觉得胸口那股气怎么都不顺。他直接将手机往桌子上一扔,狂躁症彻底发作:“我也不干了!”然后拿起车钥匙,一阵风一样出了办公室。

    顾易北这几天的确哪里都没去,就窝在A大附近的小公寓里,就是他上学时曾经租住过的那套房子,现在房产已经落在他的名下。这是连苏岑默都不知道的事情。顾易北至今都还能记得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有关苏南的。那时她虽然名义上还住在学校宿舍,但大部分时间基本都会待在这里。如果他在家的话,就陪她背单词、做功课。结果每次学习维持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就改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要是赶在他外出的时候苏南过来,他回来时一进门就能闻见食物的香气。虽然她厨艺上没什么天赋,做的东西真的谈不上好吃,可有心爱的姑娘给自己做饭,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顾易北总感觉这里就是家,属于他和苏南的家。尽管这个家的女主人离开了他,尽管在他之后,这套公寓又先后住过两户租客,可他依然觉得这间房子里四处都有着她的气息。

    那天他拿到惟一科技第一笔盈利分红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开着车转到了这里,然后又鬼使神差地联系到以前的房东,高价将公寓买下来,就为了偶尔相思成疾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寻找一下过去的影子。顾易北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否则不会像个精神病一样执着于一段感情。

    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他将苏南放在心里念念不忘,可她呢?纵然是最恨她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怀疑过她。他想过她将自己抛在困境里离开或许是有苦衷,也想过或许是她真的嫌贫爱富,不想和自己过苦日子,唯独没想过那个偷走代码、将他推进深渊里的人会是她!没有人会明白,当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是多么的绝望!

    当年和新蓝科技的合作项目,他和整个团队付出了多少心血,她是清清楚楚看到的。苏家当年肯定是遇到了事情,可有什么样的苦衷不能和他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他已经想好了要和她共度一生,自然也该分担她的苦难。哪怕她只是爱慕虚荣,单纯为了钱,只要她开口,只要他有,他统统都可以给她!

    她为什么要选择欺骗和背叛?!她狠狠地在他心上捅了一刀,他却还像傻子一样忠贞不渝。

    疼痛伴随着窒息感再次袭来,顾易北缓了口气,将钱包里的照片抽出,扔进火盆。明眸皓齿的女孩儿很快被火苗吞没,这是她的最后一张照片,烧了,他们之间也就完了。对于她,他永远做不到去报复和追究,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彻底告别。这间屋子他也已经叫了中介来处理,等他踏出这里,就一切都结束了。

    “嘀嘀”,手机忽然响起新邮件提醒,他随意扫了通知栏一眼,高大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僵硬,然后他点进邮箱,迅速将邮件删除。那是有关苏南的调查报告,是前段时间他离开N市后,委托一位很厉害的私人侦探帮忙调查的。那时他一心想着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找回来,和她结婚生子,共度一生。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就这样吧,从今以后,他们就做一对陌生人,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苏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的顾易北再一次转身离去,彻底消失了。而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死寂。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在床上找到手机,摁亮屏幕一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门外客厅里有人在说话,音量不大,隐隐约约像是个男人。苏南以为是郝佳在看电视,拧开床头灯后缓了口气,借着昏黄的光亮起身下了地。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愕然发现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对方也朝客房这里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交会,苏南诧异瞠目。徐兆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沙发上的人看着她也微微愣怔,眸光格外暗。

    苏南猛地想起自己只穿了件吊带裙,她醒过神来,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退回屋子,“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徐兆林被巨大的响声震得下意识皱眉,他看着紧闭的门板摇头轻笑,脑袋里自动回放着刚刚看到的一幕:女人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憔悴,身材却不错,肩膀小巧圆润,双腿修长笔直,还有胸前……徐兆林略尴尬地摇了摇头。

    苏南关上门后迅速扯过内衣穿好,又在吊带裙外面套了件外披式家居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舒服,又把家居服和吊带裙一并脱下,翻出运动裤和大T恤穿上。这一通折腾完已经过去五六分钟,外面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几乎可以确定,郝佳没在家,这屋子里就自己和徐兆林两个人。意识到这一点,苏南忽然有点不想出去了。她不知道徐兆林来郝佳这里做什么,但是这会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尤其是之前她在屋里睡觉,他就坐在客厅,而且客房的门还没锁,刚刚又……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可她不想出去也得出去,因为她不知道郝佳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总不好将徐兆林一个人扔在客厅不管。虽说这里也不是她家,但相比之下外面那个更是客人。苏南胡乱拢了拢头发,长叹口气,重新打开了房门。

    徐兆林还在沙发上坐着,正低头摆弄手机,听见响动时,再次抬头朝她看了过去。“睡醒了?”他看着她,倒是坦然。苏南自问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下闹的,她总觉得徐兆林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徐总……”她边打招呼,边走向沙发,选了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您怎么来了?郝佳呢?”徐兆林像是对她的一切情绪都无所察觉,笑着答道:“郝佳和曲伟去超市了。我来看看你,听你公司的人说……”

    说到这里,他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语气有些怪异,“你同事说你起水痘了?”“没有,我就是想找个理由歇几天。”“呵……”徐兆林闻言低笑出声,“你倒是挺诚实的。”苏南没说什么,只勉强笑笑。

    她状态不好,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徐兆林显然也看出来了,之前苏南睡觉的时候,郝佳也说过她这两天情绪反常,应该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苏南当年家中的变故,郝佳是知道的,可她并不太清楚好友和顾易北两人之间的纠葛。偷代码的事即便在当事人面前暴露,苏南也不会对她说。这几天她见着苏南魂不守舍地闷在家里十分担心,却始终没有问出个所以然。

    “苏南……”短暂的沉默后,徐兆林轻轻叫了她一声,“姜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苏南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姜岚的事?姜岚什么事?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姜岚去公司门口“泼硫酸”那件事。她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不相干的,早就忘到脑后去了。这几天她浑浑噩噩,感觉所有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没关系。”苏南语气很平淡,“徐总,我要计较的话,在派出所的时候就计较了。而且你们已经分手了,她哥哥已经道过歉了,真的和你没关系。”“可事情总归是因我而起。”徐兆林说着身体前倾,两只手肘搁在膝盖上,一双有神的眸子锁定她,眼神恳切,“苏南,真的对不起。”他这样近乎讨好的态度,让她不知所措。

    “徐总,你……你真没必要这样的。”“谁说没必要?你在我心里可是很重要的朋友。”徐兆林叹口气,“苏南,这次真的对不起。相信我,以后都不会了,嗯?”低沉的声音忽然格外温和,竟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苏南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怀疑自己可能是没有睡醒。徐兆林还是那个徐兆林,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感觉怪怪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苏南想了想还是把话接了下去,不冲别的,就冲人家给自己帮忙的时候从来没犹豫过。

    “你是特意来找我说这件事的?”“嗯。”徐兆林点头,“我前段时间去了欧洲,今天回来一听说这件事就去公司找你,结果你请假了。

    我只好叫上曲伟,找到这里来了。”

    “呵呵……”苏南干笑了两声,“其实真的没必要。”话音刚落,防盗门那里便传来一阵响动。“是他们回来了。”徐兆林说了一句,起身过去开门。客厅里那种怪异的气氛突然被打破,苏南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外面的人先徐兆林一步打开了门锁,郝佳和曲伟两人手里拎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购物口袋,边进门边嚷嚷着“沉死了”。客厅里一下子变得热闹,可苏南还是觉得浑身的血液循环不顺畅。不想太扫兴,苏南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平静,也起身过去帮忙拿东西。谁知道她刚从郝佳手里接过一个不算太沉的塑料口袋,立刻就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男人宽大炙热的手掌攥了她的指尖一下,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便立刻离开。“我来吧。”徐兆林像是并未察觉到这些。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转头和郝佳确认了一下哪里是厨房,便拎着东西径自走了过去。

    顾易北在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公司。苏岑默破天荒地没有跟在他身后“嗡嗡嗡”,只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顾总来上朝啦”,便傲娇地仰着下巴,转身拐进了茶水间,显然是在赌气。顾易北没心思理会对方的幼稚行为,他现在只要想到或者听到和苏南有关的任何事情,都说不出的难受,落个清静更好,省得想起来添堵。

    顾易北这几天虽说人没来,但公司里一些重大项目的进展心里还是有数的。今天正好有一款应用软件正式投放,他连办公室都没进,直接让秘书通知相关部门主管到小会议室。他把该问的问完,把一些需要格外留意的事情交代好,也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会议结束时,他边往外走,秘书边给他报备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顾易北听过后想都没想便做出安排:“除了和安诚投资那边的会面,其他的全让苏总替我去吧。”

    秘书在手机屏幕上戳下标记,解释道:“明天下午在格林酒店举行的商务酒会,您恐怕要亲自出席,苏总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工厂那边。”

    顾易北“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办公室的门就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搭上门把手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对落后半步的人说道:“对了,你去和苏总说一下,新家那边如果差不多了,尽快搬过去吧。”“我等下就去找苏总。”秘书点头,“顾总,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忙了。”“好。”话音落下,顾易北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苏南在家歇了一个多星期后,决定辞掉千城的工作,她手上存款虽然不多,但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之前她是不知道顾易北的公司也在那栋写字楼里,如果知道,或许一开始就不会去了。等到后来遇上他了,她总觉得这个工作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A城,没必要折腾。但说到底都是借口,她不过是依旧贪恋着他,可耻地想着即便不能在一起,能离他近一些也好,哪怕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哪怕只是偶尔在角落里偷窥他一眼。

    可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继续粉饰太平,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再遇见他,该是怎么样一种情景。但偏偏就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苏南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写字楼二层新开了家大型健身会馆,房子正在装修,楼梯间里堆满了各种材料和工具。苏南只看了一眼,便放弃继续从这里上楼的想法,转身往电梯走去。

    这个时间正好是早高峰,陆陆续续来上班的人不少。苏南走到大堂中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部电梯敞开着门,外面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进去,看起来里面还有空位。“哎,等一等!”她急忙快跑几步冲刺过去,结果一只脚都已经迈进去了,又硬生生停了下来。电梯里,顾易北挨着门口站在人群前面。她只要再往前半步,就会挨着他。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纯黑色西装,衬得整个人越发低调内敛,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英俊的面庞上神情淡漠平静,即便是在看见她出现在眼前那一刻,他眼中也没有掀起丝毫波澜。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又遇见他,苏南僵硬地立在那里,大脑瞬间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小姐,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耐烦的催促声这时响起。她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整张脸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

    “不好意思。”苏南低声道歉,正准备退出去等下一趟电梯时,后面忽然有两个赶电梯的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是齐双双,她认出苏南的背影,喊了声:“苏南,你来上班啦!”说着伸手在苏南背上一推,直接将人推进了电梯。苏南毫无准备,脚下一绊,额头刚好撞在了顾易北胸膛上。然后,她明显感觉他的身体向后闪躲,但只动了一下便停住了,大约是身后没有地方了。苏南连道歉都顾不上,赶紧站直身体,主动和他拉开距离,奈何后面挤进来那两个人占据了剩余空间。

    电梯门关上,厢体开始缓缓上行。苏南尽量往门口那里挤,离身前那个人远一些。顾易北没有再试图闪躲,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双眼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神色始终平静,仿佛两人真的从未相识,而她也只不过是这栋楼里上班的普通一员。他无须刻意冷漠,便已经让她感觉全然陌生。苏南心如刀割,险些难以自控。电梯很快在三楼停了下来,不过眨眼间,她却煎熬得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金属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像逃命一般冲了出去,甚至连齐双双叫她“等一等”,她都没有理会。

    钟丽的办公室和他们在一起,只不过是一间大屋子里隔出了个小隔间。苏南进屋的时候她不在,以为她还没来上班,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等候。她八九天没来上班,这会儿出现在办公室,少不了有同事八卦问候。苏南无心应付,不管对方说什么只一笑了事。对方也还算识趣,没有再多废话,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因为男主角是顾易北,之前写字楼门口的“泼硫酸”事件,这几天已经被传得绘声绘色。尤其那之后他们两个都好几天不见人影,一时间引发了更多猜测。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钟丽依旧不见人影,苏南只好点开齐双双微信问了下情况。原来钟丽去上海出差了,要下周一才能回来。她想了想,干脆直接去找陈总。陈总今天在公司,见敲门声响过后进来的人是苏南,有些意外。“小苏?!你水痘好了?”说话间视线在她皮肤光嫩的脸上转了一圈,眼中露出一丝狐疑,“你用的什么药?印子消得还挺快。”“陈总……”苏南浅淡地笑了笑,开门见山,“我没起水痘。”“哦。”陈总点点头,垂眸去整理桌上的文件,隔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嗯?”他抬眸看向她,心里大概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目的。

    苏南神情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陈总,很抱歉,我是遇见了一点私人问题。”“你先坐……”陈总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有话坐下慢慢说。”

    苏南话音顿了顿,依言坐了下来。不等她接着说些什么,陈总已经抢先开口:“和男朋友吵架了?”语气温和慈爱,俨然一副可靠的知心大叔形象。苏南并不想和他谈心,继续直奔主题道:“陈总,有一些私人原因,我打算辞职。”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陈总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立刻表态。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小苏,我长你几岁,算是过来人。个人困难谁都会遇见,但是不一定非得辞职,我个人还是很欣赏你的,希望你能继续留下。”“谢谢陈总。”

    苏南勉强笑了笑,“我辞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冲动。而且我打算过段时间回原来工作的城市,现在不走,几个月之后还是要离开的。”“你要离开A城?”这倒是让陈总有些意外。

    苏南上一个工作所在的城市是个四线小城市,发展前景、工资待遇都完全不能和A城相比。通常情况下在这边有了还算稳定的工作,都不会选择回去,除非是打算回去结婚生子。他不知道苏南有没有男朋友,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但看她这样,绝对不像是要放弃工作回去结婚的。

    其实之前顾易北亲自找到他给苏南请假,他怀疑过这两人是不是男女朋友。前几天公司门口又闹了“泼硫酸”事件。但仔细想想,两次事情又都和徐兆林有关系,他私底下也听钟丽说过,徐兆林对苏南应该有那么点意思,于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他的确不希望苏南离开,不管是工作能力上,还是她和两个大老板之间模糊不清的关系。有她在,公司多少都会有点益处。徐兆林不光做影视孵化,还涉足海外版权输出,是他要巴结的大神。顾易北虽然不是同行,但是认识一堆做风投的财神爷,他随便搭上哪条线,公司的资金便不用愁。所以他很想问问苏南,她要离开A城,这两个人知不知道,但这话显然不适合说出口。

    “这样吧……”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拖一拖,“你先去人事那里拿一张离职申请表,不用通过钟丽,填好了直接给我就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处理私事,从今天开始,这一个月内你可以自由弹性坐班或者在家办公,工资照算。你立刻就走的话,我这边一下子找不到新人接手,也比较麻烦。如果一个月之后你还想离开,可以直接走人,但要是想继续留下,那张表我就直接撕了,反正新人也是要再招一个的。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自己总不能太不识抬举。“行。”她点点头,尽量露出感激的笑容,“我会再考虑一下。谢谢陈总。”说完便站起身,告辞离开。

    千城的人员流动不大,离职申请表都是电子版,没有现成打印好的。人事直接把文档发到苏南微信上,她没急着打印,而是回了办公室。反正事情提了,不急在这一时,何况走之前还有事情要交接。

    苏南的工作这几天暂时由齐双双处理,这姑娘学习能力还是比较强的,模仿她之前的风格写的几篇推荐软文都不错,只是标题差了点力道,不够抓眼球。已经推送出去的不能改,苏南统计了一下这一星期的数据,然后强打起精神开始工作,结果不出意料,效率十分低下,整个上午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走神,好几次同事在微信上发来消息,她都没注意到,还是别人直接喊了她名字,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小南……”眼看还有十分钟便到午休时间,齐双双椅子一滑,凑到了她边上,“附近新开了家面馆,挺不错的,要不要去试试?”苏南勉强笑笑:“我不去了,不怎么饿。”其实她是害怕再遇见顾易北,毕竟在一栋写字楼里,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齐双双“哦”了一声,并没有离开。她往苏南身边凑近几分,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南,你没事吧?”“没事啊。”苏南停下手上的事,转头看向她,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这么问?”“觉得你状态不好。”齐双双表情坦诚,面上带着几分关切,“要不你下午回去吧,你的活儿我还替你盯着,反正钟姐今天又不在。”“看情况吧,挺不住我就回去。”苏南笑笑,没把自己准备辞职的事告诉她。齐双双没有再多说什么:“好吧,那我先去吃饭了。

    你要是想带什么,就给我发微信。”“好。”苏南点点头,转眸继续盯着文档,结果刚刚找到的一点感觉又彻底消失了。

    放在桌边的手机这时响起了铃声,是徐兆林打来的电话。苏南拿起手机,快步走出办公室才接通电话:“喂,徐总?”“苏南……”

    那边的人叫了她一声,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略微失真,“你今天去上班了?”“嗯。”苏南轻声应着,并没有多说其他的。“你今天下午再请个假吧。”他说道。“为什么?”苏南顺嘴问了一句,随即想起自己托他办的事,心跳忍不住微微加速,“是不是我的DNA比对有了结果?”“呃……”徐兆林话音顿了顿,有些尴尬,“抱歉,暂时还没有。是郝佳的事情。”“郝佳的事?”她更加迷惑,“郝佳怎么了?!”后面这句音量微微拔高,显然是想到了不好的地方。“你先别紧张,不是坏事。”他急忙安抚道,“电话里说不清,你先去请假。我十分钟之后到你们公司,楼下见。”说完便直接掐断了电话。

    “等……”后面那个“等”字她没来得及出口,耳旁便响起短促的忙音了。

    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苏南举着手机,一阵云里雾里。

    她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转身回了办公室。另外几名同事这会儿也都走了,屋子里没人。假是不用请了,她给齐双双发了条微信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关掉电脑,去楼下等人。

    徐兆林来得很快,苏南走出写字楼大门时,他的车刚好停下。他今天没开那辆外形拉风的双座超跑,而是换了辆低调朴实的黑色商务轿车。苏南不认识这辆车,徐兆林打开车窗喊了她一声,她才发现他的存在,赶紧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大约是她动作太急,力道有些猛,车门关上时发出“砰”的巨响,连车身都跟着震了震。苏南顿时一阵尴尬:“不好意思啊徐总。”徐兆林不在意地笑笑,紧接着一句话把苏南震得愣在了当场:“郝佳和曲伟上床了。”“什么?!”苏南愕然瞠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徐兆林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神色间写满了肯定:“你没听错。”为了加强效果,他还点了点头。苏南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最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每天和郝佳同住一室,竟然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话说回来,郝佳和曲伟都是成年人,又彼此都有意思,发生点什么也很正常,只不过他为什么要和她讨论这种事?苏南觉得奇怪。徐兆林显然也明白她的想法,边启动车子,边叹了口气,解释道:“苏南,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曲伟和郝佳的事,是三天前发生的。故事就是最俗套的酒后乱性。

    其实不光苏南这么想,徐兆林也是这么认为的:现代社会,彼此有意思,发生什么也很正常。而且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两人正好就痛痛快快在一起,反正他们在一群朋友眼中,就只差个名分。可问题是,郝佳第二天醒来时,一脸冷淡地告诉曲伟:“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穿上衣服就走了,而且让他这几天不要联系自己,她要冷静一下,想一些事情,等想明白了会主动去找他。

    所以曲伟不淡定了,本来“等待”两个字最是煎熬,尤其郝佳给他的感觉像是要借机疏远他。他这几天茶饭不思,反复纠结,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这样,明明两个人这段时间相处越来越亲密,就差个名分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那方面让郝佳不够满意,所以才会在两个人发生关系之后,她一下子就抛弃了自己。

    “应该不是这样。”苏南听到这里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郝佳以前爱过渣男,分手时还轰轰烈烈闹过一次。我估计她可能是对谈恋爱有些恐惧,而且你别看她也一把年纪了,但这方便她还是比较保守。”说着她发出一声轻叹,“其实曲伟一直这么温水煮青蛙的话,早晚水到渠成,忽然出了这档子事,郝佳可能有些不知所措。”

    徐兆林笑着摇头:“人这一生很长,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挫折,还是得勇敢地面对新生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南不赞同地皱了下眉:“话是这么说,可每个人性格不同,境遇不同,受伤后愈合时间自然也不同。而且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一击致命。”闻言,徐兆林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没想到你感触还挺多的。”

    苏南勉强笑笑,没有辩驳。

    不是她感触多,而是顾易北就是她的那个“一击致命”。从选择离开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可以确定,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另一段恋情。

    大概感觉到她情绪骤然低落,徐兆林没有再开口,只专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表白

    格林酒店位于A城的东三环,虽然位置不算市中心,却是地标性的建筑。六层高的欧式小楼距今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酒店是清末民初时,一位留过洋的当地富绅出资建造的。

    曲伟将三楼的小宴会厅包了下来,据说要对郝佳进行一场爱的真情告白。他找了个做婚庆的朋友搞的策划,苏南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知道的倒明白这只是场告白,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结婚呢。徐兆林今天找她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帮忙把郝佳骗过来。其实这个活儿别人也能做,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苏南最合适。她是郝佳的闺密,如果曲伟告白成功,她自然该见证这一时刻。要是告白失败了,万一郝佳情绪反弹,她还能安慰郝佳一下。苏南听后有些无语。

    虽然初衷是好的,但言情小说里的这种桥段实践在真人身上,未必就能有好的效果。可看着曲伟那满脸恳切的样子,她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行吧,我就帮你把她叫过来。”苏南犹豫几秒后,点头答应,但还是不放心地给曲伟打了剂预防针,“以我对郝佳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当众让你下不来台,但是你这种方式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她未必会像别的小女生那样感动。”“我知道。”曲伟点头,“我有心理准备,只要她肯见我就行。她要是不答应,要是不答应……”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摆明不愿意接受被拒绝的可能。

    一米八几的肌肉型男,此时全不见平时的大气干练,紧张得满脸通红,像个毛头小子。爱情这东西可真是神奇呢。苏南叹口气:“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说着掏出手机拨出了郝佳的号码。结果电话没人接,连续两次都是等待音后被自动挂断。曲伟顿时慌了:“她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曲伟,你冷静点。”徐兆林及时拦住了他。“应该是没听到,或者不方便。”苏南也跟着安慰一句,转身去了外面。看曲伟这激动的样子,她真怕自己电话打通了,他一个没忍住直接抢手机。苏南在外面走廊里又给郝佳拨了两通电话,仍旧没人接。她想了想,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亲爱的在吗?江湖救急!

    那边的人没有立刻回复。

    “苏南。”身后这时有人喊了她一声。苏南转头,就见徐兆林推开宴会厅的门,朝自己走了过来。“还没接电话?”他问道。“没有。”

    苏南以为是曲伟着急了,便安抚道,“她看见了会打回来的,现在可能是不方便。”徐兆林“嗯”了声,突然问道:“我中午光顾着拽你过来了,你还没吃午饭吧?”“没。”苏南摇头,“我不饿。”她这几天都没什么食欲。“我也没吃饭。”徐兆林低笑了声,“陪我去吃点吧,我饿了。”说完不等她拒绝,直接扯着衣袖将她拽下了楼梯。

    酒店一楼就是餐厅,大堂里这会儿多出一块落地牌子,上面写着“欢迎莅临××商务酒会”,地点是四楼宴会厅。苏南随意扫了眼,跟在徐兆林身后进了餐厅。这个点刚过午饭时间,餐厅里没什么人,算上他们两个,一共也就三桌客人。徐兆林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边报了套餐的名字,一边将菜单递给苏南,又向她推荐了几样菜。苏南是真的没食欲,但既然来了,也不好在这里干坐着,于是在他推荐的菜里面随便选了样名字听起来比较清淡的。

    菜刚上齐的时候,郝佳打了电话过来。苏南对着徐兆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接通。“亲爱的,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手机响。”

    那边的人气息微喘,听筒里还有“呼呼”的风声灌进来。苏南一愣:“你在外面?”“嗯。”郝佳喘了口气,“刚去见客户了。你怎么了?

    找我救什么急?”“我们老总拉着我来陪酒局,感觉情况不太好。你方便过来救个场不?”“方便。”电话那边的人回答得很干脆,“在哪儿?”“格林酒店,四楼。”“等着!我二十分钟之后到!”郝佳撂下一句话,痛快地挂了电话。

    “她二十分钟之后就到。”苏南将她的话转述给桌对面的人,结果抬眼就发现徐兆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一双眸子漆黑似墨,目光灼灼。苏南一阵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没有。”徐兆林笑了声,“就是觉得,看起来挺乖的一个姑娘,骗起小伙伴来竟然眼睛都不眨。”低沉的声音调子格外温柔,甚至有种情人间互相调侃时的狎昵。“……”苏南没注意他的语气,倒是多少被他调侃得有些尴尬,“一把年纪了,谁还没撒过谎。而且还不是你们拉我上贼船的。”“是我们不对。”徐兆林好脾气地道歉,“其实我有点好奇,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情况,郝佳来了会怎么做?”“唉……”苏南叹了口气,有些沮丧,“我现在就祈祷曲伟能表白成功。”

    徐兆林点头,表示同意。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响起,是曲伟来电,他急忙接起:“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女神二十分钟之后到……U盘?我没给你吗?……好,你稍等。”徐兆林挂断电话,边在西裤口袋里翻找,边说道,“你先吃,有个U盘等下要用,我落车里了,去拿一下。”“我去吧。”苏南直接站起身,“反正我不饿,你赶紧吃饭,我拿了U盘给他们送上去。”他迟疑半秒:“也行。”说话间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白色的,如果不在仪表台上,就在前面两个座椅间的置物盒里。”

    苏南最后在驾驶位置的座椅下找到了那个U盘,返回时酒店正门前停了不少黑色轿车,里面下来的男男女女穿着都很正式,应该是去参加四楼那个商务酒会的。苏南穿过旋转门,先去餐厅门口冲徐兆林示意了一下,拿着U盘转身去了楼上。

    酒店五六层是客房部,为了保证入住客人的私密性,有单独的电梯直达,而四层以下则都要爬楼梯。苏南上楼时前面有两个装扮精致的年轻女人,一看应该就是来参加楼上那个什么商务酒会的。这两人穿得倒是很保守,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一个穿着经典款礼服裙,鞋跟却是一样的又高又细,两人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苏南看着莫名觉得惊险,总担心她们站立不稳,摔下来把自己砸到。眼看着再上几级台阶就是二楼,她加快脚步,准备在那里把她们超过。

    三人几乎同时踏上缓步台,就在苏南微侧过身,准备借着边上的空隙挤到前面的时候,室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她下意识动作一顿,怔在原地。“妈呀!”旁边一个女人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吓到,紧接着一脸茫然地嚷嚷道,“这怎么回事?防空演习?”她旁边的女人反应快:“火警!着火了!”话音落下,女人拉起同伴就往楼下跑。

    苏南也已经明白过来是消防警报声,可她站的地方不好,太贴近楼梯扶手,而旁边就是人,动作起来不甚方便。身边的两个女人动作又猛又快,转身时不管不顾,其中一个人结结实实地在她身上撞了一下。

    苏南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只脚恰好又只踩在楼梯边缘,没有着力点。

    “啊!”她膝盖一弯,跌坐在楼梯上,幸亏及时抓住扶手栏杆才没滚下楼梯。还不等她站起身,整个楼梯都已经微微震动起来。警报铃声不绝于耳,无数匆忙奔跑的脚步声还有惊慌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楼上逃命的客人眨眼间蜂拥而至。

    苏南不敢再起身,干脆死死地抱住扶手栏杆,尽量护住头部要害,蜷缩成一团。然而这同样是个错误的决定,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人活活地踢死。无数人从她身上跨过,有几次奔跑的人鞋尖正好踢在她脊柱上,疼得她怀疑自己已经瘫痪。

    短短的十几秒钟,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可怕的是楼上的顾客在不断往下跑,战争不知道何时能结束。“苏南!苏南!”一片混乱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噪音里,急切而愤怒,低沉且熟悉。可她不敢在一群疯跑的人中抬头,只能维持那个姿势蜷缩在一起。“苏南!苏南,起来!”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环抱住她,忽然将她带离地面。匆忙间,她看见徐兆林被人流挤乱的衣服,还有写满了焦急的脸。苏南一阵恍惚,他的面孔和另一张脸渐渐重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听见那个呼喊自己的声音,竟是属于顾易北的。

    顾易北今天在这附近见个客户,结束之后直接开车来了格林酒店。

    距离酒会开始还有一刻钟,厅内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同一个行业的,大家相互寒暄起来,颇为嘈杂。他听着头疼,便和随行的下属待在门口。所以火警警报响起时,两人差不多第一时间开始撤离。只是从三楼涌出的人不少,一时堵住了去路,等他跑到二楼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孩儿蜷缩在扶手边上,被人流冲撞着,像是要被海浪拍散架的扁舟。更让人惊骇的是,他只用了一眼便认出那个缩成一团的女孩儿是苏南。

    这样会出人命的!顾易北心惊胆战,目眦欲裂。来不及思考其他,他一边高声呼喊她的名字,一边拼命往她那边靠拢。顾易北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男人同样惊慌焦急地正逆着人流而上,还差一米的距离就能碰到她,他却眼睁睁看着徐兆林将她带走了。他应该庆幸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却在那一刻突然升起一丝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身体中抽离出去。他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忘了自己正身处奔逃的人流中,而周围就是随时会烧起来的火灾现场。奔逃的人流撞得他脚步踉跄,险些跌倒。一旁的下属及时扶他一把,扯着他直接奔下最后两段楼梯:“顾总,快跑!”

    这栋楼虽然年代久远,结构设计却十分方便合理,所有的客人连同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也才用了几分钟。在逃跑中受伤的人不少,已经有人打电话给火警和急救中心。远处警笛声呼啸而至,两辆红色消防车迅速抵达现场,印着红色十字的急救车紧随而至。不知道是不是酒店内部消防装置启动扑灭了火势,竟然始终不见楼内有烟雾飘散出来。负责人这会儿开始指挥手下员工协助救援和安抚客人情绪。跑出来的客人都没有离开现场,分几拨停留在酒店附近。消防员已经麻利地行动起来,隔离线被拉起,整条路上的交通已经彻底瘫痪。

    顾易北和随行的那名下属随着人流跑到了酒店对面的人行道上,还不等站稳脚跟,他便四处寻找起苏南的身影。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找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明明知道有徐兆林在身边,她肯定有人照应;他也明明才做出决定没几天,准备彻底放手,但此刻劫后余生,他竟然强烈地想要见到她,即便不能拥抱接吻,用情侣之间的方式彼此安慰,但只要能看她一眼也好。而且她肯定受伤不轻,他不亲自去确认一下,整颗心总无法落地。

    顾易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转,只要看见衣着身材和她相近的年轻女孩,便挤过去看一看,结果都不是。直到下属扯了扯他的衣袖:“顾总,你是不是找苏小姐?”拜“泼硫酸”事件所赐,现在整个惟一科技都知道苏南是顾易北的相好。不等顾易北应答,那人往停车场上一指:“苏小姐在那边。”

    苏南刚跑到停车场的空地上,便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徐兆林被她带得脚步一跄,紧接着用力将人提起,环抱在了怀里。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心头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却浑身无力,无法拒绝这个拥抱。她这会儿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那种“身体仿佛被卡车碾压过”的感觉,如果徐兆林真的松手,她立刻就会再跪到地上。而且他的拥抱很有分寸,像是在给她力量,又像是劫后余生,在用这种方式庆祝,彼此安慰。

    徐兆林的心跳狂乱,几秒钟的沉默相拥后,他喘着气叫了她一声:“苏南……”像是后怕,又像是庆幸,“谢天谢地。”刚才那样的情形,他怕自己再晚一步,她就会活活被人踢死。“谢谢你。”苏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便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其实跌倒在楼梯上的时候,她从未指望会有任何人来帮自己一把,危机时刻,求生是本能。她只是希望这么多年吃的钙片能在关键时刻起作用,让自己的骨头够结实,不被人踢碎。所以她自然没有想过徐兆林会特意回来救她,毕竟两个人相识到现在,关系不算热络,更算不上亲近。

    “唉!”徐兆林长叹口气,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我可是救你一命,你就口头感谢?”可苏南没有办法只把它当成一句玩笑,徐兆林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是事实,这的确是救命之恩。她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神色严肃,语气诚恳:“徐总,我是真的很感谢你。虽然可能我说这话没什么用,但今后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兆林没想到她突然认真起来,不由微微诧异。“呵呵……”他轻笑出声,原本想要安抚两句,然而当视线对上苏南那双明亮的眼睛时,不由心尖微颤,一时失语。就是这双眼睛,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印在他脑袋里,怎么也抹不去。

    徐兆林突然改变主意,沉默地看着苏南,眸光逐渐变得深沉:“苏南,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的。你要真想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吧。”“嗯?!”苏南一时没明白,等反应过来,觉得徐兆林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他不像是在逗她开心。

    徐兆林往前迈了一步,上身微倾,脸逼近她:“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你耳朵也没有出问题。”苏南彻底被惊到了,她愕然地睁圆了双目,刚恢复些血色的面庞瞬间又一片苍白。

    徐兆林对她表白?徐兆林怎么忽然就和她表白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之前的接触,他似乎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兴趣或者关照啊,她的耳朵也没出问题,应该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虽然知道一定会吓到她,但她这种反应还是让徐兆林心中微涩,他抬手轻握住她的肩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苏南僵硬地立在原地,没动。大约是太过震惊的缘故,她竟然没有发现两人此刻的肢体接触。

    “苏南……”他一字一句地念出她的名字,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原本我一直觉得这些话现在对你说早了一点,但经过刚才的事,我发现有些事情不能等,否则就会成为遗憾。我现在很郑重地对你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不……”她终于惊醒过来,然而拒绝的话还不等出口就立刻被他打断。“别现在否决我。”他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恳切,“或许我这么威胁你有点卑鄙,但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你至少考虑一下。”

    苏南一阵无语,老老实实闭了嘴。

    他把救命之恩都抬出来了,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是感激归感激,该拒绝还是要拒绝,不过是现在说和二十四小时之后说的区别。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她听着徐兆林表白的话,总觉得浑身发麻,是因为台词和情节有些狗血,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不对?

    苏南不自觉地想起了顾易北,那个人当年的表白,也没有多么清新脱俗。那时她要来了他的电话号码,每天早晚两条短信地发着,逢年过节再加上一条。仗着计算机系僧多粥少,自己又长相上佳、嘴甜的便利,她成功地同几个和顾易北相熟的学长成了密友,并且在他们那里套来他很多“隐私”和日常活动。然后她就开始了各种偶遇,篮球场、食堂、教研中心,甚至是校外。

    就这么一晃便是两个月,直到那天早上,她在他每天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等了两个小时,食堂里的叔叔阿姨都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她要等的人也没有出现。苏南说不出的沮丧,谁不知道顾易北是全校公认的高冷男神,这些年前赴后继表白的人不计其数,他拒绝起来也是毫不留情。哪怕发现身边哪个人有那么一点苗头,只要对对方无意,他便会立刻断了对方的心思。她总这么在他眼前晃悠,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可转念她又忍不住自我安慰,不可能的,追男神的人那么多,他都不一定注意到她这个人,更别说她那点儿小心思了。

    于是在午饭吃了三个糖包子、两只鸡腿后,她打起精神来,决定继续自己的和男神偶遇之路。当天傍晚她在去图书馆的小路上又“邂逅”

    了顾男神。直到现在,苏南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时已近深秋,整条路旁的叶子都染上了一层金黄。天色将暗未暗,一点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尽,路灯刚刚亮起。年轻男孩穿了件黑色风衣,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朝气,却多了股成熟男人的沉稳味道。他的身影格外高大挺拔,就那么稳稳地站在路中央,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苏南的心跳狂乱,呼吸变得急促。“我昨晚没在学校,今天中午才回来。”她还有两步就到近前时,他忽然开了口,那声音格外低沉耐听。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周围太静,她竟然听出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缠绵。苏南差点儿在那一瞬间晕眩窒息,以致完全没有明白男神到底在说什么。

    “扑通——扑通——”心跳声响起,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对他说道:“真……真巧啊,顾……顾学长。”“不巧。”顾易北眸色沉沉,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格外专注,“我特意在这里等你。”“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苏南难以置信,顾易北等她?顾易北特意在这里等她?!他们之间还剩下最后两步,顾易北缓缓走近,表情温柔,带着些掩藏不住的期待:“苏南,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我会出现的地方晃悠,我还知道你今天早上等了我两个小时。抱歉,我昨天人在外地,没能赶回来和你偶遇。”

    天崩了,地裂了!她心中的震惊像海啸般席卷而来,顾易北和她说了什么?他知道!她那点儿小把戏他竟然都知道!苏南愣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颗心跌入谷底。完了,她和那些女生一样,要被斩草除根了!怕听见绝情的话,不等他再度开口,她便很没骨气地转身跑了,速度之快,达到了她人生的巅峰。顾易北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时,娇小的身影已经蹿过拐角,消失不见。所以他没有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还有涨红的脸颊,她也没有看见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时,那含笑、无奈,又带了几分宠溺的眼神。

    那天晚上,顾易北主动打通了她的电话。铃声响了几次她都不敢接,后来干脆直接关机。苏南难过地抱住室友放声痛哭,她让男神讨厌了,不然他不会不仅当面把事情挑明,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拒绝她。苏南就这么躺在被窝里委屈心痛,失眠到天亮,然后第二天一早,她被男神堵在了女生宿舍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学姐学妹不断地侧目,因为男主角是顾易北。

    苏南实在受不了这种被眼神凌迟的感觉,丢下一句“换个地方”

    便匆忙抬脚。顾易北一声不吭地跟着她去了无人的小树林。校园广播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几片落叶随着晨风起舞,飞过两人头顶。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肯说话。他终于耐性耗尽,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将人拽向自己:“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依旧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头皮被拽得微微生疼也不敢反抗。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她和男神的最后一次接触,痛就痛吧。他要是喜欢,她可以把头发都送给他做假发。

    “苏南……”她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顾易北着实有些无奈,“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四处打听我的爱好、隐私还有每日行踪,我身边的人都被你收买了吧?”她还是不说话。“呵呵!”顾易北被她气笑了,“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嗯?”

    “对不起。”她终于开了口,哼哼唧唧,好不委屈。男人的劣根性被激起,他故意沉了语气:“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你给我造成了多少困扰?”“我错了。”她头埋得越发低,“我以后不敢了。我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他追问。她却又不说话了。顾易北终于发现她不太对劲,他松开她的头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苏南猝不及防,下巴被捏了个正着。她眼睛红得像兔子,脸颊上泪痕未干。她竟然哭了!这一次换成顾易北不知该如何是好。“哎,你别哭啊。”他伸手去口袋里掏纸巾,却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带这东西的习惯,只好用手给她擦眼泪。苏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奈何下巴在人家手里。被泪水冲刷过的皮肤格外细嫩敏感,男人粗糙的指腹从上面拂过时,两人都有种异样的感觉。顾易北发现这种手感好极了,忍不住又擦了一遍。苏南这会儿也隐约意识到,或许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可她依旧摸不清男神的想法。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像极了迷茫的小兔子。顾易北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个时候他真想直接化身狼人,狠狠地欺负她一次,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苏南……”他不再逗她,表情半是认真半是无奈,“我以为我们两个早就已经有了共识。”“共识?什么共识?”她被他说得满脑袋问号。“你喜欢我,我也对你有意思的共识。”苏南愕然。顾易北说什么?她喜欢他是没错,但他对她有意思?!“你……”“你没听错。”

    顾易北微皱着浓眉,英俊面庞上的表情难得有些不自然,“就是……两情相悦,你和我。我应该没说错吧。”“你认真的?”苏南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莫名其妙就被男神表白了呢?!“不然呢?”顾易北勾起一侧嘴角,“你觉得我大清早来找你,只是为了一起晨练?”苏南闭了嘴,木然地咬着下唇,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被男神表白,她却是这样的反应,平时围追堵截的劲头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会儿人都送上门了,她倒是不敢应战了。顾易北磨了磨牙,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他也真的“咬”了上去。女孩子的唇触感凉凉的、软软的,他有一瞬间触电的感觉,整颗心都酥了。他只想把她藏起来,好好疼,好好宠,再狠狠地欺负。像是宣告了主权,那个小树林里突如其来的吻之后,他就成了她正式的男朋友。

    后来苏南曾经问过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啊?”“你管我要电话号码的时候。”她眼睛一亮,像是天上最璀璨的两颗星:“这么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咯?”“没有。”他不咸不淡地否认,见她脸色不好赶紧补救道,“我这种性格,大概很难对谁一见钟情,那个时候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顺眼。”“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她锲而不舍地追问。“不知道。”他似乎回忆起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柔和,“应该是有一天你忽然没给我发短信。”彼时两个人还半熟不熟的,属于见面点个头,聊两句也行不聊也可那种。他每日收着她的问候,从来没有回复过一次,却也没觉得烦,把她拉黑,短信收着收着,就变成了守着。直到有一次,她一整天都没消息,也没出现在眼前,他忽然就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第二天她又一切照旧,但他其实很想向她要一句解释,问问她为什么突然间断了,她不是在追求他吗,怎么可以这么没毅力?但他终究忍住了。后来,他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她,一不小心,把人放在了心里。

    “闷骚。”苏南噘嘴,显然对他不满,“你就不能主动问候我一声?而且既然都两情相悦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表白?”——害得她每天起早贪黑,还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被讨厌、被判死刑。顾易北听了她的指责却十分委屈。“苏南……”他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孩子般,“我看你每天忙活得那么开心,以为你喜欢那种方式。”结果自然是被她一顿暴打。哪个姑娘不喜欢被喜欢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谁会享受那种倒追的过程?!

    回忆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苏南意识到自己走神的同时,也终于发现徐兆林正握着自己肩膀。“徐总!”她急忙往后退开,结果又不知道牵动到哪一处伤,瞬间疼得弯下了腰。“小心!”徐兆林没敢放手,也不再逼迫她,“我先带你去医院吧。”苏南吸着气,顾不上说话,医院是要去的,但是郝佳一会儿过来怎么办?谁也想不到半路会出现这么个意外,而且曲伟和他那几个朋友呢?“曲伟……”她刚张嘴,旁边一道声音就远远地插了进来:“兆林!你们两个在这儿啊!”两人同时回头,就看见曲伟大步往这边走来。他一身西装被挤得全是褶皱,但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伤。而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高大挺拔的男人默然伫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男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漆黑的双眸注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清。苏南表情凝滞,双唇嗫嚅着,却怎么也叫不出他的名字,顾易北……

    第十四章生与死

    格林酒店的“火灾”其实就是一场乌龙事件,消防官兵冲进楼内后,四处寻找不到起火点,最后排除危险,再调出监控录像一看,原来是熊孩子好奇,趁着家长不注意,触碰了火警警报器。

    曲伟精心安排的一场浪漫告白就这么泡汤了,苏南还成了伤病员。

    郝佳赶来时,他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生怕喜欢的姑娘一怒之下彻底把他踢出局。“回头再跟你算账!”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扶着伤病员苏南上车去医院。曲伟却被她这一眼瞪得浑身舒坦,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不怕郝佳对他吼,也不怕她和他闹,就怕她客客气气地把他当外人。

    苏南伤得并不严重。大概青春期吃的那些钙片起了作用,她只是肩背和四肢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其他问题。医生开了些消炎化瘀的药,告诉她回家休养几天就没问题了。

    从酒店到医院,再到公寓,徐兆林全程陪同。因着刚刚表白的事情,苏南一直不着痕迹地疏远着他,不像以往那样,大家一起还能玩笑几句。徐兆林似乎真的是在给她时间考虑,言谈举止始终和平时无差别,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可郝佳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回到住的地方,她把曲伟打发走,关上大门便直接开始八卦:“你跟徐兆林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苏南装傻。她是真的不想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少扯!”郝佳下巴一扬,一副“社会我大哥”的样子,“徐兆林跟你说什么了。”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苏南从她这话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你觉得他应该跟我说什么?”“他啊……”郝佳不再绕弯子,“无非就是‘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之类的吧。”“呵呵!”苏南被她的直白给气乐了。这人果然早就知道徐兆林的心思!真是关键时刻插朋友两刀!她懒得跟郝佳磨叽,从沙发上起身,走向自己的客房。

    “哎!”郝佳还等苏南主动来问呢,见她不发话,顿时急了,“你就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苏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随便!”反正结果都是她会拒绝他。徐兆林和她的关系,注定了只能到此为止,唯一的情分,就是他帮过她的忙。可要是她早知道徐兆林对自己存了这份心思,她宁可不办事也不会求他帮忙,占这种便宜。

    她越不好奇,郝佳就越心急。从前上学的时候,女生之间最喜欢讨论这种“××男生喜欢××女生”的事情,尤其其中一个当事人是身边熟人,更加来劲。郝佳工作几年,这个毛病没改。“苏南,你不能这么冷漠!”她跟在苏南屁股后头一路进了客房,然后一个没忍住主动交代了一切,“其实他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是上次曲伟在海盗船请客的时候,本来我怕你不自在犹豫着要不要叫你的,结果他主动提了出来,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有那份心思,只不过摸不准。你又正求他办事,我就没说破。”

    “唉……”苏南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看上我,不然打死都不求他办事。”“嗯。”郝佳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毕竟曲伟和我说过,徐兆林喜欢那种前凸后翘、胸大的妹子。”“你的意思是我平胸?”苏南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好歹她也是B将近C的罩杯,在东方女性群体中不算小了。

    “嘁!”郝佳没说什么,只在她面前挺直了腰杆,用事实说话。她是东方女性群体中那一小部分,标准的34D。苏南看着她胸口,顿时偃旗息鼓。

    “唉……”郝佳忽然叹气,“讲真的,自从你来了A城,这不到两个月的工夫,一次被抢、一次落水、两次医院,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苏南想了想:“还真是。”郝佳挑眉:“你要不要去求个签,转个运什么的?”“不用。”苏南不甚在意地一笑,“这样挺好的。”“好个屁!”郝佳瞪眼。苏南说:“否极泰来。”

    从格林酒店离开后,顾易北又回到公司连续开了两场技术会议,散会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整栋大楼里都乌漆麻黑的,只有他们这一层灯还亮着。技术部和市场部今晚要熬通宵,他也不打算回去了,准备以身作则和下面的人一起浴血奋战。

    顾易北进会议室之前没带手机,将它留在了办公室桌上,这会儿回来,便摁亮屏幕看了眼。通知栏上五个未接来电,全是苏岑默打来的,此外还有几条微信消息:“在吗?”“格林酒店着火了?”“还活着吗?”“活着赶紧回话!”第五条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我知道你还活着。”

    顾易北随手摁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键,快速回复了他一句:“我的确还活着。”消息发送过去不到五秒,对方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电话接通,顾易北说:“喂。”听筒里传来苏岑默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听说是场乌龙?”“你消息还挺灵通的。”“那是!”苏岑默得意地哼笑,像是听不出他话中淡淡的讥讽,“你个中世纪来的,怎么可能知道朋友圈的力量。”顾易北不置可否,转移话题:“工厂那边怎么样?”“一切都顺利。”苏岑默叹口气,“只要资金陆续到位,产品年底肯定能够上市。”“这几天辛苦你了。”顾易北边说着,边单手敲下一串复杂无比的开机密码。“你还在公司?”那边的人听见键盘声,问了一句。顾易北应道:“在,今晚准备通宵。”“我也才从工厂出来。”苏岑默咳了两声,像是呛了风,“不说了,我先回酒店。”“好。”顾易北说着要挂断电话,那边的人却突然叫了声,语气有几分不怀好意:“哎,我给你看个东西啊。”通话被切断,紧接着微信提示音响起。

    苏岑默发了两张图片过来,一张是朋友圈截图,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发的,图文并茂,说的是格林酒店今天“火灾”的事。第二张是其中一张照片的放大图,看场景是格林酒店停车场,照片左下方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女的正好露出了侧脸,顾易北不用放大图片都能认出那是苏南。

    顾易北学着苏岑默爆了粗口,拿起鼠标往桌上一拍,声音清脆。本来两场会开下来,他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不少,结果又被这小子勾起来了。

    今天下午,他在停车场空地上找到了苏南,却不想找过去就看见了她和徐兆林亲密相拥的画面。那一刻顾易北险些冲上去给徐兆林一拳,但最后生生克制住了。从知道是苏南偷走代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两个人不可能继续在一起。震惊?失望?恨?好像都有那么一点,但也不只这些,那是种复杂到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绪。她肯定是有她的难处,他可以不追究,但不代表能够心无芥蒂。总之不管是什么,他心里都产生了一个大疙瘩,无法释怀。所以彻底分开,相忘于江湖,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可今天当他看见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时候,他忽然蒙了。他一直以为咫尺陌路是最终的结果,却没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结局,各不相干后,是各自男婚女嫁。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考虑婚姻,所以他潜意识里也没觉得苏南会嫁人。原来失去不是最残忍的,她总有一天会属于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会代替他的位置,拥有她,对她做一切曾经只有他才能做的事,这才是让他最无法接受的,他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会疯掉。

    心中仿佛有一头发狂的猛兽要破笼而出,顾易北抡起拳头,狠狠砸上桌沿。“砰”的一声巨响,整张办公桌都跟着颤了颤。他晃了晃鼠标,鬼使神差地打开邮箱。数据在一分钟之后被恢复,那封几天前才被他删掉的邮件又显示出来。他缓了口气,将它点开,里面大部分材料都是图片形式,其中一张率先加载出来。顾易北看着上面的几行字,突然心头一颤。

    林城中心医院。

    姓名:苏南。性别:女。年龄:22。

    诊断结果:重度抑郁倾向……

    既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徐兆林干脆直接以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在苏南生活里,即便是她“认真地”考虑二十四小时之后,又委婉郑重地拒绝了他。苏南趴在住处养伤的这几天,他日日都登门问候,而且都是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和曲伟一起过来。

    曲伟的告白仪式虽然被破坏了,但是有了正式的名分。苏南不知道他和郝佳是怎么和好的。“火灾”第二天,这两个人彻夜详谈了一次,然后彻底确立了关系。

    当着别人的面,苏南不好意思一再对徐兆林表示拒绝,别说这里不是她家,就算是,徐兆林以闺密男朋友的朋友的身份来做客,她也无话可说啊。而她的闺密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显已经站在了徐兆林这边,对他的追求乐见其成。

    周六上午,康路竟然也跟着一起到访。郝佳也认识他,却不是通过曲伟这边,而是工作上接触过。她和曲伟在他面前明显有些拘谨,没有徐兆林那么放得开,所以一时间气氛显得有那么点奇怪。康路带了不少营养品过来,一进门就和苏南告罪:“妹妹,你可别怪老哥,我前几天在澳门,昨晚才听兆林说你受伤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南一圈,见她气色状态不错才放心,“看样子还行。”“早就没事了。”苏南笑着倒了杯果汁放到他面前,他的过分热情还是让她不太习惯。但对于康路这个人,却让人打心底讨厌不起来,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豪气。“我不喝这个。”康路摆了摆手,“这种甜水都是你们小女生喜欢的。水管里接点凉水都比这个解渴。”“噗——”苏南笑喷,抬眸恰好对上徐兆林的视线,立刻转开,想了想当着别人的面这样闪躲实在不礼貌,迅速整理好表情重新看向他,“徐总要喝咖啡吗?”郝佳喜欢喝咖啡,工具都是全套的,咖啡豆也不错。“不用。”徐兆林笑意柔和,看着她的眼神却不再掩饰,带了几分渴望,“我不怎么喜欢喝咖啡。我和老康一样,水管里的自来水就行,能烧开最好。”

    话音刚落,郝佳的声音便插了进来:“烧开了,管够!”说着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热水放到桌上,客气地对康路道,“康先生,好久不见,我们刘总前几天还念叨您呢。”“哈!”康路笑了声,“我的确老长时间也没见老刘了,哪天聚聚。”郝佳矜持地笑笑,顺势问道:“康先生要不要一起用午饭?都快11点了。”“好啊。”康路应得痛快,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我正好中午没地方蹭饭呢。”说着转头看向苏南,“尝尝你的手艺。”“你可别尝她的手艺了。”不等苏南开口,徐兆林已经笑着接了话,“做个番茄炒蛋能做出熬汤的效果。”低沉柔缓的语气,说着再家常不过的事,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是一个丈夫在抱怨自己不会做家务的妻子。可其实这件事,也是他从郝佳嘴里听到的而已。

    苏南顿觉尴尬,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澄清?人家又没把话挑明。

    反驳?更像是打情骂俏了。

    徐兆林见好就收:“老康,今天就给你个机会尝尝我的手艺吧。”

    说着站起身,冲着刚从厨房出来的曲伟道,“大伟,咱们两个下去买菜?”“行啊。”曲伟一点头,伸手就管郝佳要钥匙。后者却转身拿了包:“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怕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起买菜,被人误会。”“对了。”康路突然想起什么,拿出车钥匙扔给徐兆林,“我车上有瓶酒,你买完菜一起带上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杯里的水晾得温度正好,康路端起来喝了一口,看着苏南,开门见山道:“你和阿北闹别扭了?”

    苏南没想到他突然提起顾易北,一愣。康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然非要个答案不可。可苏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和顾易北之间的纠葛,哪里是“别扭”两个字能说清楚的,而且那些事,也都不足为外人道。

    “唉——”康路叹了口气,“阿北那天说你是他女朋友。”只一句话,苏南瞬间了悟了。康路应该是知道徐兆林对她的心思,顾易北又给她冠上了自己女朋友的帽子,而这两个男人又都是他朋友。“康大哥……”苏南勉强笑笑,心头说不出的苦涩,“顾易北他大概是说错了一个字,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前女友。”康路面色一滞,倒也没觉得惊讶。

    顾易北和苏南之间明显就是有故事,尤其那天顾易北听说了两年前给自己献血的人是她,起身就冲了出去。他一直以为后续结果应该不错,谁知道转过身来,三角恋竟然还没结束,而徐兆林彻底一头撞了进去。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虽然顾易北和徐兆林之间没什么交情,但这乱套的关系,他总不能当成没看见。

    其实相较而言,他倒是更欣赏顾易北,这人骨子很正,关键时刻还有股狠劲儿。那差不多是四年前的事了,可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名下一家店里推销酒水的小妹得罪了客人,对方不依不饶,既不要赔偿也不要免单,非要把人带走。都是在夜场混的人,对方安的什么心思谁都清楚。这种事情也很常见,经理想息事宁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店里闹出事就和他无关。这种地方的危险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也没逼迫谁,既然来工作,就该知道有风险。霸道总裁英雄救美的戏码,都是故事里瞎编的。

    偏偏就有人出来当了把英雄。顾易北那时刚摆脱创业失败的影响,创建了新的公司,算不上什么霸道总裁,甚至还有几分愣头青的感觉。

    康路也并没有目睹到全过程,他在那家店招待几个朋友,中途去包厢外透气,正好撞见顾易北和那伙人交涉。他开始还以为是两拨客人争风吃醋,听到后面才知道是有人见义勇为。

    那天顾易北喝了不少,一个人单挑对方五个,却丝毫不落下风,那股狠劲儿把闯荡江湖多年的康路都给震住了。最后他亲自出面平息风波,把顾易北送去了医院,相谈间觉得脾性相投,两人便成了朋友。

    后来康路曾经问过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上去挨打,当时到底怎么想的。顾易北只说了一句:“喝多了,把她认成了别人。”他当时的语气很平常,但眸底那抹苦涩和自嘲没能逃过康路的眼睛。他不记得那女孩儿长什么样了,但如今想来,顾易北应该是把那女孩儿错认成了苏南。

    “我和顾易北分手五年了。”苏南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回忆。既然提到这里,她干脆也不掖着藏着:“康大哥,我们学生时代是情侣,毕业就分手了,不可能再复合。至于徐总,我很感激他帮我寻亲,但这种感激还不至于让我以身相许来报答。我不喜欢他,和他也没可能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忙劝一劝徐总,让他别再白费功夫了。”

    出门买菜的三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徐兆林是个很讲究吃的人,在国外留学时吃不惯西餐,只能亲力亲为,几年下来练就了一身大厨本领。只可惜大厨煎炒烹炸了一桌子,却一口都没吃到。最后一道菜出锅的时候,徐兆林的秘书Andy来了通电话,他接完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公司。

    老康倒是一直待到7点多,吃了晚饭才走。他年纪稍长,阅历也多,讲了不少当年“行走江湖”时发生的事情,听得三个年轻人一惊一乍的。

    等到晚上人都走光了,郝佳拍着胸脯一个劲儿地感叹:“妈呀!苏南,你打哪儿认识康路这号人物的?我看他真把你当亲妹妹疼了。”“通过徐兆林认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合了他眼缘。”苏南摊了摊手,紧接着问道,“他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们这么怕他?”她发现郝佳和曲伟对康路的态度并不完全是不熟悉的那种客气,还有点别的东西。

    “不是怕,是忌惮。”郝佳皱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不会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吧?”她还真不知道康路是做什么的。苏南说:“我就知道他在A城开了不少饭店。”“他不光开饭店,A城三分之二的夜场也都是他的。”郝佳狠狠翻了个白眼,“听说他年轻时候狠着呢,我们老板都忌惮他三分。”

    话音没落,苏南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康路打来的。苏南倒是没因为她的话对康路产生什么芥蒂,电话接通,语气如常:“康大哥?”一个人什么样要用心去感受,不是通过别人的嘴了解。而且每个人在对待不同的人时,也会用不同的面具。

    “妹妹,刚才光顾着闲聊,正经事忘了。”“什么正经事?”苏南问道。“下周三我过生日。”“是吗?”苏南应了声,大概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果然!“在龙城帝宫,你过来给哥哥捧捧场。”康路的场子哪用她捧?苏南忍不住暗叹一声,人家这么抬举她,她要是拒绝实在不太好,可去的话……“阿北不来。”像是知道她的犹豫,康路直接将话点破。

    苏南倒是有些意外,她看得出来,顾易北和康路的关系,应该比徐兆林和他亲近。康路过生日办堂会,他不去?“他为什么不去?”苏南声音低低的,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问了出来,顿时一阵懊悔。康路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继父去世,回老家料理丧事去了。”

    顾易北的老家就在隔壁城市,顾父是80年代的归国华侨,当时响应人才引进政策号召,回到了家乡。他年轻时一心扑在学术上,直到四十多岁才和小他十五岁的顾母结婚生子。两个人年龄差距虽然大,感情却不错。可岁月不饶人,加上顾父的工作格外劳心费脑,就在顾易北高考前一个月,他猝死在了实验室里。虽然A大也是国内名校,但如果不是这场变故,顾易北原本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丈夫去世后,顾母消沉了两年。但毕竟是不到五十岁的人,见儿子不反对自己再婚,她便又开始了新生活,和顾父当年的一个下属走到了一起。那人年轻时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早逝,没有子女,也没有再婚。

    两人性格投缘,彼此也了解,晚年做伴也不错。可顾母大概是没有与人白头偕老的命,第二任丈夫年纪和她差不多,同样也早早去了。顾易北继父是早上晨练的时候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就过世了,倒是没遭罪。

    继父虽然没有后人,但有个侄子在本地,他生前为人温和宽厚,几个格外亲近的学生也来帮忙操持后事。人咽气不久便被直接拉去了殡仪馆,家里设了个小灵堂,供亲朋好友吊唁。顾母将近六十岁的妇人,风韵犹存,看起来很年轻,人到晚年又经历一场丧夫之痛,状态很憔悴,直到看见儿子出现,眼中才出现一丝安慰和暖意。

    继父自己没有儿女,对顾易北还不错。那时他已经上了大学,后来又在外创业,这些年回家相聚时间太少,两个人感情有限,有些来吊唁的亲友他根本不认识,也没用别人介绍,只客气地说几句场面话。

    他对着继父的遗照拜祭过后,便到母亲身边轻轻抱了抱她:“妈,你去睡会儿,我来守着林叔。”继父姓林,年纪又比顾父小不少,这些年他一直以叔叔相称。“不了。”顾母摇头,“你林叔明天就出殡了,他陪了我十年,我再陪他最后一程。”顾母家境不错,人也漂亮,一辈子骄纵任性,第一任丈夫对她百依百顺,第二任仍旧事事宠着她,顾易北明白她心中的不舍。可再不舍也没有用,人已经去了,她在这里也只是陪照片罢了。顾易北叹了口气,没有说出来,默默地退到旁边,陪着母亲一起。“小北……”顾母看见儿子眼中布着血丝,拍了拍他的手,“你去歇会儿吧,大老远赶回来,明天还得早起。”“不用。”他回握住母亲的手,没有再说什么。顾易北陪着母亲一起在灵前守了一夜,第二天5点半又匆忙赶去殡仪馆。按照当地的习俗,还有场小型的追悼会,然后才能火化下葬。

    等所有事情忙活完已经是下午,顾母再婚后就搬去了继父的房子住,客厅里灵堂犹在,眼下都没有力气再去收拾了,又没法直接住人,两人便回了之前的家。那里虽然空着,但是定期有阿姨去收拾,随时可以住人。

    顾母折腾了两天,整个人现在是疲惫大于悲伤,可人累过头了,怎么也睡不着。顾易北叫了外卖,母子两个吃完饭,简单收拾一番,他试探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妈,和我回A城吧。你一个人待在这边,我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顾母看着儿子,浅浅地笑了出来,“我在这里待习惯了,不想动弹。而且我现在身子还硬朗,一个人自在些。”顾易北劝道:“早晚要过去的,不如现在去,提前熟悉一下。”“我晚去是养老,现在去……”顾母嗔他一句,“现在去,用不了两年就得帮你带孩子!”

    顾易北知道母亲在说笑,但也明白她是铁了心不想和自己去A城,便也不再勉强,只叹息一声:“你儿媳都不知道在哪里,更别说孙子了。”或许是他从小太过独立,而母亲又被父亲当成孩子娇宠着,他们母子间的相处模式一直都很平淡,母亲不会对他的事指手画脚,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撒过娇,两人倒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小北……”顾母忽然问了一句,“你还在等她?”那个“她”指的是谁,当然很清楚。顾易北微微发愣,沉默不语。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个心态,原本是打算放弃的,可又接受不了她和别人在一起,更没想过自己找另外一个人重新开始,尤其是在看了有关她的那份调查后,他的心绪更加混乱了。

    她这五年辗转很多城市,调查资料上面的东西并不全,有些东西却让他格外揪心。就在苏母去世的那一年,她曾经重度抑郁,甚至吞服安眠药自杀,幸亏被合租的同事发现,及时送去医院洗胃,才保住性命。

    他从来不觉得她是那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伤害了别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人。那份材料分明就是在告诉他,这些年,她过得并不轻松。可顾易北仍旧犹豫,两个人在一起,总有磕碰的时候,他怕到时候所有的负面情绪放大,对彼此伤害更深。

    过了许久,顾易北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妈,如果……我是说如果,爸爸年轻时候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并且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但他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你知道真相后,会选择原谅他吗?”“会。”顾母答得毫不犹豫。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可顾易北并没有觉得释然。他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能继续和他在一起吗?”有时候原谅并不代表能够继续一起生活,事情一旦发生,裂痕可能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顾母看他一眼,短暂的审视后,她将视线转向已经擦黑的窗外:“那要看对于你来说,是放开心胸,解开那个疙瘩,还是永远失去对方更痛苦。”

    顾易北一阵默然。顾母继续说道:“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心之所向,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可替代的。如果还介意,那就是不够爱。爱情有千百种,但有时候它就是盲目的。”

    她伸手拉住儿子的手,“小北,放不下就去找她吧,她这些年可能过得也并不好。”

    “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母亲话里有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当年你遭遇创业危机,是因为那姑娘偷走了代码。”顾易北惊愕过度,大脑一片空白。“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应该也知道这事了。”顾母起身去开了灯。

    室内瞬间一片明亮,顾易北被刺眼的白光惊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妈,你怎么知道?!”

    “你还记得你胃出血住院那年吗?”顾母问道,“我在龙岩寺遇见了她。”

    顾易北当年那场胃出血实在是凶险。那时他的公司刚刚站稳脚跟,很多事情都十分艰难。中国的酒桌文化有时候的确是能喝者才能办事。

    那次是康路介绍了一位外市的大客户给他,他半瓶白酒灌下去,拿下了单子,也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康路替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又陪护了几天。康路有自己的生意,事情不少,顾易北的公司倒了一个老板,苏岑默不可能过来陪护,他便趁着顾易北睡着的时候自作主张,给顾易北的家里人打了电话。

    顾母在接到电话第二天赶了过来。顾易北身体底子不错,年纪轻,病得快,好得也快。他住院的城市郊外山上有座古寺,叫作龙岩寺。顾母的一位居士朋友当时也正好在寺里清修,见儿子状况稳定,她便去寺里拜访好友。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漂泊到那座城市的苏南。那天山上下了雨,顾母淋湿了衣服,和寺里修行的师父借了套僧袍。苏南那天把她当成了庙里的居士,两人才攀谈起来。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亲近的人面前可能不愿倾诉,不善表达,往往在陌生人面前却能肆无忌惮地流露情绪。反正大家萍水相逢,都是匆匆过客,你知道我的秘密又怎么样,不会有任何影响。那是苏南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倾诉。那时她的心理承压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每晚噩梦不断,几乎快要摧毁她的精神。

    或许是清修之地,让人染上了几分禅性,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个说出了自己所有的秘密,一个也安安静静地做了个很好的倾听者。苏南没有说出名字,只讲了事情,但激动时总会泄露一点信息。顾母初听起来并未觉得什么,事后却越想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所说的事情,跟自己儿子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相似,虽说世界之大,总有相似的事情,但未免太过巧合。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想找到那个女孩儿问清楚,于是后来又去了几次龙岩寺,却并没有再遇见对方。可就在顾易北临出院的头一天晚上,她去外面超市买东西回来,路过急诊大厅时正好有担架床推进来,匆忙之中的一瞥,她发现上面昏迷的病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当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询问,顾母便跟了上去,偷偷看了对方的登记信息。当“苏南”两个字出现在视线中,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她没有见过苏南,却知道对方是儿子的女朋友,而且顾易北很爱这个女孩。

    那一刻顾母是愤怒的。哪个母亲会不维护儿子?即便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失败翻船是家常便饭,即便苏南有苦衷,但也害得顾易北几乎身败名裂。她几乎想冲上去将苏南从担架上掀下来,可当她知道苏南是吞服安眠药自杀时,那种愤怒又转化成了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人们一贯认为死者大如天,又或许她经历过丈夫去世,更能体会死亡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是大过人命的?那个女孩儿其实一直生活在悔恨中,自己何必再去捅上一刀?她默默地离开了,没有将这段插曲告诉儿子,将这个秘密一直掩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