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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好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睁开眼,眼前一片白。
啊,他怎么又到了这里?
动了动身体,身体似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江南的三月,正是好时光,桑冉刚绣了一对并蒂莲,那是陈家的老夫人为孙女的婚礼订的,他看了眼那对莲,似乎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细长的眉微皱起来。
有人敲门进来,是桑家老大桑明,他长得五大三粗与桑家老二桑冉的清秀文雅完全不一样,任谁见了都不相信他们是兄弟两人。
“大哥,”桑冉唤了一声,“有客人来吗?”
桑家在城里经营一家小小的绣品店,桑冉虽是男子,一双巧手却胜过女子,他只在绸子上绣花,绣出的绸子像是被赋于了生命,让人感觉这段绸子天生就应该被绣上这样的花纹,所以桑家的绣品店在城中也算小有名气。
“不是来客人了,大哥只是来看看你,”桑明看了眼绣架上的并蒂莲,道,“这几天湿气重,你的腿可有什么不妥?”
桑冉自小有腿疾,若是阴雨天气几乎不能走路。
桑冉看了眼自己的腿,刚才坐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已酸痛不堪,却摇头道:“没事的,大哥,老毛病了。”
桑明看着秀气俊雅的弟弟,不由叹了口气,本该出外到处闯荡的青年,因为腿不好,只能像个女人一样在家绣花,虽是养活了一家老小,但也太委屈自家兄弟了。
“那个,”他抓抓头,“你嫂子替你找人说了城东的一位姑娘,家世清白,父亲是教书的,听说那姑娘也心灵手巧,今天刚十六,你可要见见。”老婆一早就叫他来说,说是自己已经说不动这个小叔子,让做大哥的来说说看,桑明平时粗惯了,说这种事情还真有些别扭。
桑冉本来在看窗外的细雨,听到大哥这么一说,怔了怔,摇头道:“还是不用了,我腿不好,耽误了人家。”
桑明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二弟,再说你也不是不能走,只是下雨天的时候走路有些瘸,人家瞎子都能讨老婆,你一表人材,哪里耽误人家了?”
桑冉轻笑了下,不与桑明争辩,只是看着窗外。
窗外细雨蒙蒙,典型江南三月天气,对面的酥饼铺半关着门,怕潮气进了屋,潮坏了刚做好的酥饼。
一个红衣的小姑娘,撑了把油纸伞停在酥饼铺门口,对着门里嚷:“老板,我来买酥饼哟。”声音清翠如黄鹂。
“快快进来吧。”门马上全开,是老板开的门。
小姑娘欢欢喜喜的走进去。
小姑娘是城中首富赵家小姐的丫头,赵家小姐最喜欢吃这家的酥饼,常常差丫头来买。
桑冉的眼睛盯着对面门的饼铺,眼神现出淡淡的愁,全部被兄长桑明看在眼中,做兄长的哪会不知道自家兄弟的心事,轻叹了口气道:“二弟啊,这种事情,我们穷人家是想不起的,我看还是考虑一下城东的那家姑娘吧。”
自己的心思被兄长看透,桑冉的脸红了红,收回视线,眼睛又看向绣架上的并蒂莲,沉吟了半晌道:“大哥,你还是让大嫂替我回了吧。”
大哥失望的出去了,门关上,屋里徒留一屋湿意惆怅,桑冉抬起头,正好看到赵家小姐的丫头提着一大盒的饼自饼辅出来,撑着油纸伞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又叹了口气,心口沉积的郁气让那股恶心感又冒上来,他捂住嘴轻轻的咳,许久,松开手时,手心里已多了一团东西,像一团银色的丝,透亮,竟然是被他从胸腹中咳出来的。
他簇眉看着,然后随手扔出窗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样的异状,算起来应该是一个月前吧。
琼花自小姐的房中出来,看到桑冉仍是呆呆的站着,放在几上的茶水根本没有动过,都说桑家绣品店的老二长的俊,可为什么傻乎乎的呢?
她捂嘴轻笑了下道:“小姐马上就出来,桑先生,你先坐着喝会儿茶。”
桑冉有些失神了,听到这小丫头说话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却仍是站着。
今天一早,大哥跑来说赵家要请他去教小姐绣花,问他要不要答应下来,他当即就应了,到此时还仍觉得就像在梦中。
赵家小姐他只见过一次,还是一年前的庙会上,他带着自家侄儿买风车,人群骚动间看到一个女子穿着鹅黄色的绸衫子被几个丫头簇拥着从轿上下来,去前方不远的城隍庙烧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痴痴地跟了她许久,差点把自家侄儿给掉了,事后大哥还怪罪他,他却一直痴想着这位赵家小姐一直到现在。
“桑先生,桑先生!”一只肉肉的手在他眼前挥啊挥,他吓了一跳,才听到有人叫他。
“是,姑娘叫我?”桑冉朝后退了一步。
琼花气鼓鼓的插着腰,这人怎么呆到这种程度呢?到底能不能教好小姐?她指指那边门口的人道:“我家小姐来了,你发什么呆啊?”
桑冉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个人,一身碎花衫子,整个人雍容华贵,看着桑冉正微微的笑。
“啊!”桑冉轻叫了声,自觉失礼,忙做揖行礼,唤了声,“小姐。”
赵秀儿方才还听琼花说那绣花师傅俊的紧,一见果不期然,小女儿的心一阵窍喜,吩咐琼花将半凉的茶水换了,琼花吐吐舌头出去。
屋里只剩下桑冉和赵小姐,孤男寡女,这本是于礼不合的,所以桑冉既高兴又紧张,向外张望着希望那小丫头快些回来。
“先生坐吧,”赵秀儿倒是大方,平时跟着父亲做生意没少见过大世面,他看桑冉局促的坐下,笑了笑道,“这段时间要麻烦先生了,也怪我平时只知道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女儿家的活却被落下了,所以还得请先生多费心。”
桑冉忙点头称是,出来时就听大嫂说,赵家小姐不擅女红,眼看已经到适婚年龄,所以赵家老爷才张罗了一些人来教赵小姐琴棋书画,教到凑活着过得去,也好许人家。
却是要许人家啊,桑冉有些失落,却还是将刺绣的一些基本要求一样样讲给赵小姐听,还将随身带着的一些图样也拿出来。
他讲到绣花时就如换了个人般,眉宇间满是神彩飞扬,赵秀儿初时是听他讲刺绣,渐渐的被他的风姿迷惑,竟然红了脸。
不觉天渐黑,桑冉这才告辞,拒绝了赵家的留饭,借天色还有一线光明,往自家方向走。
今天风大,大街上摆滩的各自早散了,风卷着尘土,桑冉用袖子捂住口鼻往前,虽是二月的寒风刺骨,但想到赵小姐的温柔聪慧,心里竟是暖洋洋的。
瞧见前面的馄饨摊还没收,桑冉心想着自家嫂子一定认为他在赵家用过饭了,不一定替他留饭,不如就在外面吃碗馄饨算数,想着就往前去。
馄饨铺因为风大,只在摊边留了一张桌子,此时桌上还有一个人在吃着馄饨,老板见没生意,正准备收摊,看到桑冉跑进来,自家儿子的虎头鞋样曾托他绣过,当时也没收钱,所以看到他格外亲热,叫到:“桑二当家,吃馄饨啊?”
桑冉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道:“麻烦老板给我上碗馄饨。”
老板哪里肯收钱,两人一来我往客气了半天,馄饨都熟了,桑冉才收回钱,端着馄饨在那张桌子旁坐下。
同桌那个人前面已堆了五个空碗,正在吃的那碗也快见底,桑冉坐上来时,他扬手让老板再上一碗。
自家兄长已经算食量大的了,此人却更惊人,桑冉不由打量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倒抽了口冷气。
是个极英俊的青年,这么俊美的人桑冉还从没见过,只是这张脸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满脸有股邪气,只要看一眼,那股邪气就似要直扑过来,让你不敢再看第二眼。
所以他忙低下头,安心吃他的馄饨。
“哼,原来妖力被封了,怪不得让我找这么久。”正吃着,却听有人说道。
桑冉一怔,抬起头,正好对上青年的眼,他冷笑着看着他。
他心里一跳,忙放下碗筷,虽然害怕却还是有礼道:“这位兄台是跟我说话?”
墨幽拿起碗,一口将碗中的汤汤水水喝掉,抹了抹嘴,站起来,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把拎起桑冉的衣领:“跟我走。”
此人力大无穷,桑冉差点被他拎离了地面,而此举又来的突然,桑冉总算回过神正待求救还哪里发得出声音,只能被他拎着出了馄饨摊,
老板见桑冉被带走,本想上前阻止,被墨幽一瞪,顿时吓得软在地上。
魔鬼!他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
桑冉被拖进一个巷子,这时天已黑,巷子里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个人。
“你,你想做什么?”桑冉靠在冰冷的墙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的眼睛在黑暗中竟是发着诡异的光。
墨幽不作声,揪住桑冉衣领的手松开,桑冉刚想动一下,一股力量朝他扑面而来,死死的将他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似古老的咒语一遍遍的吟诵着,让他胸口的某一处越来越热,怎么回事?他难受的想伸手撕开衣服,但手脚被那股力量固定,完全动不了。
“天蚕快把你的内丹吐出来,速速交出。”恍惚中桑冉听到那青年的声音,带着诱惑的口吻,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胸口的热源竟似受了指引向他口腔处移去,但同时身体里又有另一股力量拉扯着那个热源不让它移动半分,两股力量抗衡着,胸口跟着越来越热,直至发烫。
“啊!”他终于承受不住,大叫一声,同时带出一股强大的气流,身上衣衫尽数被这股气流撕裂,连同将那青年推出几步。
困住他的力量顿失,他跌在地上,拼命的喘气。
“没想到封住你妖力的力量这么强大,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墨幽又往前几步,单手结印一团紫色的妖火在他指间燃起,“且将你燃成灰尽,内丹自会到我手中。”说着向桑冉头顶拍将下去。
紫色妖火在桑冉全身燃起,黑暗中竟然无法照亮周围的事物,火光闪过处似带夹杂着厉鬼的惨叫声,恐怖异常,那是魔界的妖火,遇妖而燃,定要将妖焚烧成灰不会熄灭。
墨幽站在一边看着妖火越烧越旺,只等桑冉被烧成灰尽,半晌,他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回事?
正要看个究竟,巷外有人声传来。
“桑大当家,就是这里,我看到桑二被拖进去的。”是那馄饨店的老板,他叫来了桑家老大桑明。
麻烦!敢坏他好事,墨幽眼中金光一闪,正待出手杀人,忽然胸口一阵绞痛,他拉开衣襟,胸口那处空洞又大了几分,该死!是因为刚才动用了妖火吗?正想着,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来,他捂住胸口,跌在地上。
人声越来越近。
他再看被妖火困住的桑冉,一咬牙手一翻撤去妖火,一转身闪进旁边的巷子里。
“咳!咳!”桑冉看着手中的那团银丝。
似乎就是从那夜被大哥救回开始的,大哥说他当时昏倒在巷子里,全身没有穿衣服,却被裹在一团丝中,大哥还留了一团给他看,那丝就如从他口中吐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拼命回想那晚的事,但除了记得被拖进小巷,其他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此后每晚他都做着同样的梦,被困在一个白色的空间中,全身动弹不得,那地方他似乎很熟悉又完全陌生,醒来就开始咳嗽,吐出一团团的丝。
他不敢把这事情告诉大哥和大嫂,怕他们担心害怕,更不敢找大夫,这个城里的人笃信鬼神,如果让人知道,定会将他当怪物看。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随手将那丝扔在地上,拿起手边新绣的绣样将它们挂在墙上。
“哇!好漂亮啊!”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他一惊,回头。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却大的出奇,正贴在门框上往店里瞧,嘴角有一条银丝,呃,好像是口水正慢慢的往下滴。
“这位姑娘,要买东西吗?”他笑着迎上去。
陈小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比花妖姐姐的衣服漂亮好几倍啊,她一时看得入迷,口水就习惯性的流下来。
“这位姑娘?”桑冉又就了一声。
“咳咳!”陈小妖被口水呛了一下,回过神,“啊?什么?”他张大嘴巴?
“我问你要买什么?”这小姑娘真可爱,桑冉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条绣了粉蝶的绸绢递给她,“来,擦一下。”
陈小妖见是位俊雅的男子递手绢给她,顿时愣了愣,看看桑冉又看看他手中的绸绢,脸红了红,忙用袖子擦了擦嘴,把绸绢推还给他:“这手绢这么漂亮,我买不起。”跟着风畔一段时间,她已经知道一些人间的人情世故,知道东西是要用钱买的,钱都在那该死的风畔手中,她只是只小妖,哪来的钱?
“送你的。”桑冉一笑,把绸绢塞给她。
陈小妖受宠若惊,张大嘴:“真的?”
“真的。”
“你不反悔?”她想到风畔,那人通常也是这么温柔的笑,做的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所以她嘴上还在求证,手上已将那绸绢小心的叠好塞进怀中,“谢谢!”她说。
桑冉只觉得这小姑娘有趣,伸手想拍拍她的头,但看她年纪也有十四五岁,觉得不妥,便缩回手去。
“就你一个人吗?”他往她身后瞧了瞧,看她的样子是从外乡来的,该不会是走丢了?
“还有一个,他最近肉吃的太多,上个茅厕要很长的时间,我在等他。”其实是去捉一只蛇妖了,但陈小妖还是暗自推测,肉吃太多的某人,上芭厕一定非常困难,所以也不算骗人啦。
呃……,这小姑娘说话可真直接。
“那你进来等吧。”他尽量忽略她的话,让她进店来。
陈小妖走进店里,东瞧瞧西看看,欢喜的不得了,原来店里还有这么多漂亮衣服啊,件件都比花妖姐姐的漂亮,她看到一定妒忌死,她摸摸那件,又碰碰这件,虽然是只妖,却也算是个女孩子,爱美之心,她完全淘醉其中。
桑冉见她这么欢喜,也不打扰她,任她看,自己将余下的绣品放好,归类。
陈小妖正看得起劲,忽然觉得颈间一痛,她一下子蹦起来:“坏了,坏了。”说着就往店门外走。
“去哪里?”桑冉吓了一跳,看她已蹦出店外。
“他找我了,再不走就变烤猪了。”陈小妖边跑,边往一个方向去。
本来风畔是让他在城门那边等的,自己贪玩竟然一边看一边就来到这里。
风畔在城门口找不到陈小妖,不用猜就知道她跑去瞎逛了,当即就使用了七彩石,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陈小妖便气喘吁吁的跑将过来。
“你真过,真过份,用,用这一招。”陈小妖觉得自己快断气了,街上人多又不好使用妖力,只能靠双腿跑,累死了,真的累死了,她坐在地上。
风畔一点同情她的意思也没有,微微一笑,自己往前去。
雨一直未停过,风畔透过雨幕看着街对面的绣品店里的那抹温润身影,就算轮回转世,他的容貌始终没有变过,只是记忆封存,前世繁花已不复记忆了吧?
看他悠然模样应该是快乐的,所以自己此来,到底是应不应该?
手无意识的把玩腰间葫芦上的流苏,转头看蹲在一边,手捧酥饼,吃得正欢的那只小妖,扬唇一笑:“小妖儿,我们看绣品去。”
“哦。”陈小妖站起来,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半个酥饼全部塞进嘴里,以免某人忽然后悔问她要了回去,吃到肚里,看他怎么要回。
想着,看风畔已走到路中,忙跟上去。
“是你啊。”桑冉一眼就认出那个小人儿,嘴巴鼓鼓的在吃着什么东西,跟她打招呼她只是“呜呜”的摇着手。
“要不要水?”他笑着问。
也不等她答应,从柜间的小几上倒了杯茶给她,是他刚泡的碧螺春。
这才看到一直微笑着站在一边的风畔,不由暗叹自己怎么没发现还有人在,便客气道:“兄台是与这位姑娘一起的吗?要不要也来一杯茶?”
还没等风畔答话,却听旁边陈小妖大叫一声:“好苦,”便把刚呑下去的茶水全吐出来,“什么东西嘛?饼是甜的,这个是苦的,好怪好怪。”她只顾自己说,也不管这厢桑冉正因她的话尴尬着,倒是忽然发现手中的茶杯极漂亮,莹白如玉,上面不知谁的妙手点上了几笔青花,当即就忘了茶水的事,放在手中把玩。
风畔笑着接过桑冉递来的茶,放在唇间喝了一口,赞道:“好茶,唇齿留香,却是给她糟贱了。”
她自然是指陈小妖,但桑冉却摇头道:“茶水本来就是解渴之物,谁喝都一样,谈不上糟贱。”
风畔笑容不改:“你到是一点也未变。”
“什么未变?”桑冉一怔。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位故友,”桑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眼店内的摆设,又道,“说到故友,我到有一问,敢问此间是不是姓桑?”
“是,鄙姓桑,单名一个冉字。”桑冉马上答道。
“那么这里可有一个姓沈的老妇人,算起来也该五十多岁?”
“姓沈?五十多岁?”桑冉想了想,莫非是自己的母亲?便又问道,“敢问兄台这姓沈妇人与兄台是什么关系?”
风畔道:“是我姨母,失去联系多年,我正好做生意经过此处,听家母说姨母应该就住在此城中,所以问一下。”
那不是自家的表亲嘛?城中只有自己一家姓桑,且自家母亲正好姓沈,如果尚在人世,应该是五十多岁,都对得上,母亲也曾说过有个姐妹,各自嫁后就失了联络,桑冉本性淳良,也不疑有他,越想越觉得眼前此人真是自家表亲,不由又惊又喜。
只有陈小妖一脸鄙夷的瞪着风畔,那个坏人又在说慌,什么姨母?什么做生意?根本就是想找个免费吃住的地方,一路走来,这招不知用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人家底细,每次都能蒙住对方,大骗子,大骗子啦,她为什么一定要和这种大骗子在一起?
她心里在骂,嘴上却不敢漏半点风声,毕竟风畔吃好喝好她也好过,所以只能嫌弃的看着风畔,反正不是自己骗人,她不过沾光而已。
绣品店的后面就是桑家的小院,桑家兄长也是老实人,看自家兄弟带了个表亲回来,也不怀疑,亲亲热热的就引到屋去,到是桑家媳妇并不十分相信,明里暗里的问了一些问题,风畔个个都对答如流,这才相信起来,语气也变客气了很多。
桑家虽是开店的,却也只能算小康人家,所以一顿晚饭也并非是山珍海味,但看得出已经是尽了力,陈小妖也不挑食,除了猪肉好坏都吃,菜一上来就埋头吃,风畔与这家人讲些什么全不在意。
桑家媳妇就坐在陈小妖旁边,似极喜欢她,替她夹了好几次菜,笑着问风畔:“这妹了长得俊,可是表弟的媳妇?”不过为什么没有像一般妇人一样盘髻?
风畔看着陈小妖狼呑虎咽,笑了笑,点头道:“是啊,今年刚过门的。”
陈小妖正好喝汤,听风畔这么说,一口汤就全喷了出来,抹了下嘴,冲风畔道:“谁是……,呜……。”
“谁是”两字刚出口,风畔就夹了一个肉圆塞进她嘴里,仍是笑着道:“你也真是,喝汤的时候还想着肉圆,哪有不呛到的,来,为夫的夹给你。”
肉圆是猪肉做的啊,陈小妖顿时脸刹白,直接将肉圆吐了出来,抓着水杯就冲到外面去潄口。
只听里面风畔的声音:“内子是害羞了。”
“呸!”陈小妖一口吐掉口中的茶水,刚想骂人,却看到前面院中竟然站着一个人,长身而立,背对着她,看不清长相,只看见一头血红的发随风而舞。
“魔?”她想到她常去的寺庙里有幅壁画,画着佛组降魔的情景,画中的魔一头红发就与眼前此人一样,她心里一跳,不由脱口而出。
同时,那人回过头来,一双金色眼眸,带着阵阵寒意瞪向她,陈小妖本就胆小,被他一瞪,便直接坐在地上,她也并不尖叫,只是掩耳盗铃般的捂住眼,口中叫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在很小的时候,总是有各式的妖来师父的洞中聚会,奇形怪状的,应有尽有,她看着害怕就会以这一招自欺欺人,此时却是条件反射。
身后有人拍她一下,她一跳,尤自不敢松开遮住眼的手,带着哭腔道:“别杀我,别杀我。”
风畔只觉好笑,伸出两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道:“小妖儿,快起来。”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有股异样的气息,他猛然抬头,院中除了满地月光,却空无一人,他眉只是一皱又舒展开,看来有不速之客来过,怪不得这只小妖吓成这样。
他低头看陈小妖,陈小妖一手抚着额,一手仍是捂住眼,便也蹲下身,凑近她道:“小妖儿,方才看见什么了?”
“他走了吗?”她还是不敢松手。
“谁走了?”
“魔,红发金眸的魔。”她叫道,人抖了抖,那魔的眼神真可怕。
“魔?”红发金眸?他再次抬起头,想寻找方才那股异样的气息,不想气息淡去,已不复踪影。
魔吗?
却笑了,站起身,对陈小妖道:“再不进去,可就没东西吃了。”说着也不顾她,进了屋去。
陈小妖这头正害怕着,听到风畔说吃的东西快没了,一时之间有些发急,也不顾得什么魔不魔,站起身也跟着冲进屋去。
桑冉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风畔和陈小妖,自己跑去店里睡,陈小妖看着他抱着被子出去,忽然想到方才院中遇魔的事。
他一个人,那魔会不会将他吃了啊?瞧他细皮嫩肉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不是太危险了?
风畔看陈小妖咬着手指看着桑冉离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觉好笑。
“如果担心他被魔吃掉,不如你先将他吃了。”他走近,凑近她道。
“是啊,”陈小妖还在想桑冉的事情,听风畔这么说便直接应道,却忽然反应过来,瞪着风畔,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风畔哈哈大笑,拍拍陈小妖的头道:“睡了。”
还是只有一张床,风畔霸了大半张,陈小妖又不想吃亏睡地上,便缩在床角将就睡了。
不多时,风畔似已睡着,陈小妖脑中却全是那魔的事,她本来是好吃好睡的小妖啊,现在却有了心事,那红发金眸一直在她眼前晃,她闭眼努力睡了半天,仍是没有半点睡意,便只好放弃。
睁开眼,窗外月色明亮,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四周一片宁静,本来这顿晚饭就吃的长了些,再加上又聊了点家常,所以此时应该已经不早了,大多数人都已睡去。
陈小妖翻了个身,正好看到风畔的睡颜,有月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犹如神坁,也只有这时候像个神的样子,陈小妖伸出两指,对着他鼻孔用力插下去,却又在快碰到他时停住,不甘心的缩回手,瞪了他一眼,又背过身去。
还是睡不着啊,她抓抓头,干脆坐起来。
却在坐起来的一瞬似听到一记极轻的开门声,她是妖,听力本就异于常人。
好像是从前面店铺里传来的,她立即想到那魔,顿觉头皮一麻。
又听了半晌的动静,四周安静如常。
也许是错听,就算没错听也少管闲事,陈小妖又躺下来,心想,要真是那魔又出现去吃桑冉,自己也救不了啊。
翻了个身,手下意识的伸到怀间,因为心跳得飞快,却无意触到一样丝滑的物什,她扯出来一看,却是白天桑冉送她的绸绢。
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东西,桑冉是个好人啊,她这样想着,却又在同时听到前院的店中有声音。
不行,她又坐起来,得去救他,回身想叫上风畔,却见他睡得正沉,像他这种人一定不会管,算了,她轻嗤一声,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往外走去。
店里却没有魔,只是多了个女人,与桑冉拥着,嘴对着嘴。
陈小妖从门外往里看,这是在干什么?不知怎的,她看的脸微微的红,怔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才终于理出头绪,糟了,会不会是那魔幻化成女人的样子,嘴对嘴的吸桑冉的生气,可恶啊!她即刻卷起袖子,人准备冲进去。
“哼哼!”猛然间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冷冷的笑。
那是种冰冷刺骨的声音,如冬日里划过脸侧的寒风,刀割一样难受。
陈小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转过身去。
红发金眸的男人,一身黑袍,站在月下。
陈小妖发不出声音。
墨幽一眼就看出那是只妖,不过百年的道行,只是为什么她身上没有一丝妖气,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和若有若无的诵经之声,让他觉得微微的心烦。
“丫头,过来。”他冲陈小妖冷冷道,想让她站近点,好看清她身上的玄机。
只是。
陈小妖好像对他完全无视,嘴里念念有词,人僵硬的往自己方才出来的厢房而去,像是起夜的孩童,半梦半醒。
墨幽眉轻皱,眼看着陈小妖就要进房去,心念一动之间,手臂一伸,分明是很远的地方,却已将陈小妖拉近到身前。
“看不到我吗,嗯?”他全身的邪气直冲陈小妖。
陈小妖眼睛用力眨了眨,已是泛着水光,只一会儿功夫,好几颗眼泪已经掉下来。
好可怕!
看到她的泪,墨幽有瞬间的疑惑,妖居然会流泪?他伸手接住了一滴,凑到鼻端,仍是没有妖气,如同凡人的眼泪一般。
但她分明是妖。
那魔为什么这样盯着她,还吃她的眼泪,好可怕!他会不会想把她也吃下去,所以先尝尝眼泪的味道怎么样?
不好吃,不好吃啦,陈小妖忙不跌的去擦眼泪,却仍是止不住的流泪。
“我不好吃啦。”她哭叫道。
“原来你会说话,”看她吓得发抖的样子,不知怎地,墨幽心情极好,“不过百年道行,你还不配给我吃。”
“啊?”陈小妖张大嘴。
“我要吃的是屋里上万年道行的人。”他眼睛看向店铺内,手却似无意的握住陈小妖的手腕,手指点上她腕上的妖脉,看到的却是一片白雾。
这妖看不到前世今生。
他缩回手,眼睛落在陈小妖颈间的那串七彩石上,金眸一凝,手伸过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那七彩石飞速射向他伸来的手,他手顿时一滞,竟然无法触到那串石头,而胸口的空洞同时疼痛起来,他慌忙缩回手。
可恶,他咬牙,却见陈小妖往店铺张望着:“上万年道行?你是指那个女人吗?”竟似忘了要害怕他这件事。
他看着她大眼忽闪忽闪盯着屋里,看来是那串石头的古怪,所以感觉不到她的妖力,这院中若有似无的烦人气息他先前以为是来自天蚕的身上,现在看来跟这串石头有关。
罢了,且慢点考虑那石头的事,先得到天蚕的内丹再说,只要自己的伤一好,那串破石头又算得了什么?
屋里,桑冉拥着赵家小姐,心中幸福又凄凉。
幸福的是,所爱的女人就在他怀间,凄凉的是,他桑冉一向是正人君人,何时开始竟也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还好,他们总算仍是清白,不然若被人发现,赵家自是名誉扫地,自己又如何面对大哥大嫂?
“秀儿,明天,明天就向你爹提亲,就算他瞧不起我这个穷绣花的,我也要试一试。”心中苦涩,他不想再这样下去,语气坚定的看着赵秀儿道。
赵秀儿神情一黯,摇头自他怀间坐起:“晚了,桑冉,前几日李家来提亲,我爹已答应下来,今日聘礼也到了。”
“什么?”桑冉如睛天霹雳,“什么提亲?你再说一次?”人已站起来,脸色死一样苍白。
赵秀儿看他这般神情心中一酸,含泪道:“是我不对,不该一直阻止你去提亲,现在,却是晚了。”
桑冉向后退了一步,眉头锁起时一点泪滴下来:“就算你让我去,你爹也不会同意,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你爹,”他停了停,“却是为你定了几时成亲?”声音凄冷,听着让人无比心痛。
“一月之后,”赵秀儿走近他,头靠在他的背上,“我今日来见你也是为了告诉你此事。”
她的手自身后抱住他,感觉他单薄的身体轻轻的颤,心中更痛,哑声道:“桑冉,我们私奔如何?”
桑冉身体一僵,回头看赵秀儿,赵秀儿已是满脸泪水。
从何时开始的呢?自己还记得庙会初见她的样子,记得被赵家请去教她绣花的狂喜,如今却已是难舍难分了。
私奔?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会同时凄凉如冰,他伸手抹去她的泪:“这样不是太委屈你?”
赵秀儿摇头:“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看他说的坚定,桑冉心中疼痛,他何德何能竟让一个千金大小姐随他私奔?
“秀儿……。”
正要说话,守在外面的丫头琼花敲门进来催促:“小姐,时候不早,该走了。”
屋里两人心里同时一紧,却是难舍难分。
“我等你消息。”最后赵秀儿踮起脚在桑冉的唇上亲吻了下,才转身离去。
“走了啊,”不知怎么的,外面的陈小妖看着赵秀儿离去,心里一阵婉惜,“她好像不是妖嘛。”
墨幽冷冷的看着赵家轿子离开,该是进去取内丹的时候了。
虽然墨幽与那日的样子有很大分别,但桑冉还是一眼认出那双眼,如地狱的魔火,只一眼就似能要人性命,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却看到墨幽身后的陈小妖,不由大吃一惊。
“表嫂,此人非善类,快快离开。”自已安危不要紧,怎可连累自家表嫂?
“不是表嫂啦。”陈小妖一听到这么叫他就想发火,气得直跺脚,桑冉的提醒根本没有听进去。
正想纠正,却见身旁的墨幽手臂忽然伸长数尺,已掐住桑冉的脖子。
她“啊”的一声惊叫,顷刻间就见桑冉的脸已发青,也顾不上害怕,伸手就去拉墨幽的手臂:“放开,快放开,你会掐死他的。”
此时墨幽身上的邪气转浓,陈小妖一接近他,一股寒意便劈头盖脸而来,她马上缩回手,退到一旁,却见墨幽全身连同桑冉一起被墨紫色的淡雾罩住,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小妖觉得桑冉的身影转淡,整个人若隐若现,然而差不多在他腹部的地方却有一点极亮东西,似被两股力互扯着上下移动着。
“内丹?”陈小妖睁大眼,她是识得这个东西的,自己的师父也有,只是远没有这么大这么亮,至于自己的那更不值一提。
这么大而亮的内丹那可是上万年的修行啊,她吃惊的瞪着身形越来越淡的桑冉,妖才有内丹,难道眼前的这个孱弱书生是妖不成?
在妖界,抢其他妖的内丹是最不耻的事情,师父说这种妖应该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陈小妖虽然胆小,看墨幽抢桑冉的内丹不觉也咬牙切齿,何况桑冉是对自己好的人啊,她眼看那内丹从桑冉体内点点拔出,也忘了眼前的魔有多可怕,扑到墨幽身上张嘴就咬,也不知咬住什么,只是死命咬住。
取内丹正在关键时刻,墨幽忽觉右耳一痛,全身的力量居然忽然受滞,再也发不出力来,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推,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小妖一掌推开,同时抚上自己的右耳,已有点点血迹。
“找死!”他大喝一声,脸莫名的变得通红。
陈小妖来不及使用妖力护住自己,重重的跌在地上,刚想爬起,一把玄色的大刀向自己狠劈过来。
她只是只小小的妖,除了有点小妖力,其实一点用也没有,哪里挡得住那大刀砍来的力量,只有闭眼受死,耳边有雷鸣之声,带着几乎让人作呕的腥臭,破风而来,陈小妖命悬一线。
墨幽几乎是恼羞成怒,那一刀砍过去已用了全力,是非要取陈小妖的命不可,这只小妖竟敢咬自己的耳朵,简直不要命了!
他的羁云刀带着魔界的无边魔性,刀过之处任何生灵魂飞破散,他誓要让这不自量力的妖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然而却猛然被一道力将刀锋打偏,刀刃险险擦过陈小妖的脸,砍在她身后的柜台上。
与此同时屋中弥漫起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是神。
墨幽猛的转身,却见一人腰间别着一只葫芦,背着月光站在门口,全身笼着层淡淡的白光,他扬头轻嗅了一下,竟然轻嗤,道:“原来只是个半神。”
风畔轻笑,慢呑呑的进屋:“与你一样,你早出生了一个月,至多也只算半个魔。”
“住口!”最讨厌被人提到他的出生,不过是投错了胎,进了个未婚女人腹中,不然怎会早出生一个月?还被她刺中了心口要害,让他魔力受制,必须找天蚕内丹疗伤,不然他早就快意杀人,让这世间生灵涂炭了。
想着,羁云刀再次挥出,虎虎生风。
风畔不敢大意,虽是半个魔,自己也不过是半神,两人力量相差不远,而那羁云刀又是件实足实的魔物,若被砍中自己也难逃生天,他心中默念,腰间葫芦上的流苏忽然金光流动,他轻叫一声“起”,那流苏顿时伸长数尺,竟似生了眼睛,缠住墨幽砍来的羁云刀。
刀锋顿滞,墨幽一加力,竟斩不断那流苏。
“天蚕丝?”他瞪着那流苏,叫了一声,同时刀上魔火燃起,那流苏力道一弱,他趁机挣开,一刀又砍向风畔。
风畔早已有准备,指间龙火射出向着墨幽门面,墨幽只得收刀闪躲,而风畔借机拎起蹲在一旁吓得发抖的小妖:“小妖儿,快点咬破自己手指,随便说句话。”
小妖早被刚才那一刀吓懵,听风畔叫他咬破手指,便真的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却想不到要说什么,正在发愣,见墨幽举刀又来,她忙捂住眼睛,脑中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反射性的叫了一句:“我要吃饭啦。”
以为这刀再也躲不过,却许久没有动静,直到听见有人学她叫了一句:“我要吃饭啦。”
她“咦”了一声,拿开捂住眼的手,顿时愣住。
那墨幽一头红发瞬间转成黑色,双眼如墨,羁云刀已经不见,一身邪气消失,俨然只是个英俊的青年。
“我要吃饭啦,”他又冲陈小妖道了一句,“饿了,哪里有饭?”
“嘎?”陈小妖张大嘴。
看墨幽狼吞虎咽的吃着白饭,陈小妖有些嫌弃的白了他好几眼。
真是的,半夜三更还要从桑家厨房里偷饭给他吃,自己是欠他的啊?
不过,分明是要砍她的,怎么就?
风畔笑着看陈小妖边啃着一只冷掉的饼,边低咒着厨房里的魔,伸手拍了下她的头。
“小妖儿,以后你就是那魔的主人。”
“啊?”陈小妖以为自己听错,斜着眼看着风畔。
“魔本无耳,但魔王爱美,便求佛祖赐一对耳,佛却说,魔有耳便可听风声,与神无异,不合天规。所以赐了一对凡人的耳,那凡人的耳自此便成了魔的弱点,只要一揪住魔的耳朵,魔力顿时受制,如同时咬破自己手指刹血为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控制该魔的命令,”风畔轻声解释,看陈小妖完全傻住,笑道,“以后你只需一说我要吃饭,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停下来先去吃饭。”
陈小妖的嘴巴都合不起来,她才不要做这魔的主人,又吓人,现在食量比她还大,都把人家剩下的半桶饭都吃掉了,明天要怎么交待啊?
“他要吃到什么时候啊?”那些是白米饭啊,好可惜哦,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风畔一笑,抬头看着头顶的月色:“你说停,他就停了。”
“那你不早说。”陈小妖跳起来,冲进厨房对着墨幽喊了三声“停”,墨幽果然应声停住,却颓然倒地睡去。
看他停下,陈小妖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说着脚在墨幽身上踢了一下,又快速的闪到风畔身后。
见半天没有动静,才又伸出头,道:“他会一直这样睡着吗?”
“第二天醒了就会恢复,”风畔淡淡的看了地上的墨幽一眼,此魔尚未动过杀戮,神魔两界也有规矩,自己还不可诛他,不然此时正是好机会,转身拍拍陈小妖道,“就任他去,我们去看一下桑冉。”
桑冉三日未醒,风畔说那是因为魔火入了体,凡人的话早就死了,妖如果道行低的也挨不过一日。
桑家从未发生过这种怪事,风畔他们一住进来,桑家老二就不省人世,桑家当家的老实,没说什么,但他的婆娘却对两人提防起来,说话间也没有那么客气了,隐隐有送客之意。
陈小妖自认为不是个聪明人,因为师父老说她笨的像猪,她都看出桑家人不喜欢他们,但风畔那家伙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整天赖在桑家混吃混喝,害得自己也不得不厚起脸皮。
“唉!”她叹了口气,撑着小脸,看脸色苍白的桑冉,风畔的两根手指抵在他额间,替他把墨色的魔火引出来,然后忽然看到桑冉的眼皮动了动,“嗯?”她马上坐直身体,肉乎乎的手轻拍桑冉的脸。
“快点醒啊,快点,不然我就把你吃了。”她做势磨着牙。
桑冉果然动了动,然后如还了魂般用力吸了口气,同时眼睛睁开了,木然的盯着陈小妖的脸。
“啊呜,”见他真醒了,陈小妖一下子跳起来,“醒了,真醒了。”
“表嫂,”好一会儿,桑冉才缓过神,轻轻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吓人,挣扎着想起来,旁边的风畔扶了他一把,一只手抵在他背上,度了点力过去,他不敢将神力度过去,毕竟是妖,这样反而会害了他。
“我是怎么了?”桑冉捧住头,觉得脑中空空的。
“是魔……。”陈小妖想也不想的就答。
“小妖儿,”风畔打断她的话,对着桑冉道,“表弟什么都记不得了?”
桑冉手轻轻的敲着头,微微皱眉,然后一双金色的眸子猛然在他脑中闪过,他一惊,回身看着四周,他已在自己的房中,不是那晚的店铺之内。
还是那个人吗?虽然记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什么,但大体的记忆因为那双眸子瞬间回复过来,他被那人掐住了脖子,表嫂想救他。
“大体是记得的,”他点点头,看着身旁的陈小妖道,“表嫂,你没事吧?”
又叫她表嫂,陈小妖老大不乐意的摇头:“没事,我好的很。”
“那人呢?”想到那双眼,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已经走了,”风畔答道,“表弟可认识他?”
“不认识,这已经是第二次想取我性命,却不知是为何?”桑冉眉轻皱,带着淡淡的忧愁,“我自问没有与谁结怨,让人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陈小妖看着他的眼神,觉得他好可怜哦,伸手拉拉风畔,他是半神,他一定有办法。
风畔却并不理会,看了眼桑冉道:“万事皆有因果,表弟不必忧愁,”转眼看看窗外,“表哥和表嫂都不知你醒了,我去叫他们过来。”说着出门去。
什么因果?又在胡说八道,不想帮忙才是真的,看风畔出去,陈小妖“呸”了一口,拿了块桌上的糕点就冲出去。
“喂!你!”他指着风畔,“你这坏蛋,小气鬼,小心眼,为什么不肯帮他?”
风畔立在院中,并不理会她,闭眼盍指轻算,半晌才轻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说着转身看着陈小妖道,“时候未到,我们得再等等。”
陈小妖愣了愣,马上又回过神:“什么什么?你又在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听她说出这四个字,风畔终于轻笑,道,“小妖儿这可是成语,终于会用了。”
“我当然会用,我本来就会用,我一百多岁了,我见多识广,我……,”敢小看他,陈小妖跳起来,急着想证明自己有多博学,却见房中桑冉跌跌撞撞的冲出来。
“表哥,我昏迷了多久?”他的脸色比方才更苍白。
“三天啊。”陈小妖先答,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
“三天?”桑冉瞪大眼,人猛的身后退了一步,“三天?不!”说着人要往外去,没走几步却跌在地上。
“呀!”陈小妖看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人忙冲上去扶他,“你这是要去哪里?刚醒怎么可以乱走?”
“城隍庙,她在等我。”桑冉挣扎着爬起,与秀儿说好的,第二天在城隍庙相见,决定要不要私奔,怎么自己一醒来就已经是三天之后呢?秀儿,等我。
三天未动的身体尤其虚弱,再加上他腿脚不便,人刚站起来,没走几步又跌下来,陈小妖看得心惊,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急迫成这样子,似乎不往外去人就会马上死去一般,她扶住桑冉道:“城隍庙是吗?我背你去。”说着真的想负起桑冉的身体。
风畔冷淡的看着两人,并不帮忙也不阻止,腰间葫芦上用天蚕丝制成的流苏因为桑冉激动的情绪而不断抖动着,他伸手压住葫芦,眉轻皱了下,忽然道:“赵秀儿明日就要成亲,晚了,桑冉。”
如晴天霹雳,桑冉顿时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盯着风畔:“你说什么?不是一个月后?”其实已经听清,因为泪已滚下来,却不想相信。
“她坚持要让你绣嫁衣,嫁衣就在店中放着,”风畔压着葫芦的手猛的握紧,又松开,看着桑冉道,“晚了。”
桑家的灯彻夜亮着,嫁衣鲜红,桑冉在灯下一针针的绣着。
晚了,真的晚了。
他的眼没有焦距,似失了魂一样,一针又一针,然后有泪滴下来,滴在嫁衣上一滴又一滴。
陈小妖在屋外偷看着,不住叹着气,她转头看向站在院中的风畔,他抬头望着月光,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轻“嗤”一声,她又看进去,屋里烛光闪了闪,暗了下来又迅速亮起,陈小妖看着,不觉瞪大眼睛,桑冉的影子竟然不再是人的影子,而是一条巨大的虫的影子,一根东西从他嘴的地方吐出来,她用力揉了揉眼,再看桑冉,他仍是专心绣着,只是针上没有绣线,嫁衣上的花样原本是五彩之色此时却是鲜红胜血,绣在同样也是红色的嫁衣上竟是触目惊心。
陈小妖张大嘴,难道桑冉是个蚕妖不成?蚕妖吐血色的丝不是要命的吗?
要知无论是一般的蚕还是蚕妖,吐的丝总是白色呈透明状的,以前师父就收过蚕妖姐姐的一件蚕丝小袄,但血色的丝却是内元之气吐出来,蚕妖姐姐说妖力不济者会道行尽失的。
“桑冉,快停住。”她叫他的名字,然而桑冉却似没有听到,手上动作没有停。
“桑冉……。”
“行了,这点血丝伤不到他的。”风畔不知何时走过来,看了眼屋里的桑冉,淡淡说道。
“都是你,”陈小妖却转身一把推开他,“你分明可以救他,为什么要任他睡三日?”眼睛已红,竟是要哭了。
风畔看着她,眉头轻皱,也不解释,低头看着葫芦上颜色也转成血红的流苏,轻道:“你可想看他的前世。”
“前世?”陈小妖怔住。
他将流苏从葫芦上取下:“他修成正果之时我正好飞身成神,这流苏就是他当时送给我的宝物,我与他可算是挚友。”
“那你还看他受苦?”
“我说过万事有因果,小妖儿,”他眼神流转看着她,“这是他选的因,至于会是什么样的果,该是他自己承受。”
陈小妖摇着头:“我不懂。”
风畔一笑:“他本修成正果,却在前世动了情念才入了轮回,你看。”他执着那流苏轻轻在空中划圈,圈中桑冉前世的情景赫然在眼前:小院,满院的桑叶,忙碌的蚕娘,桑叶中众多蚕中有一条蚕偶尔闪着金光。
“那就是桑冉,爱上了那个蚕娘,所以甘心恢复原形,只为每日看她在院里忙碌,”他流苏再次挥过,又是另一番景像:大红喜字,正是婚礼场景,一对新人正在拜堂,“新娘是那蚕娘,新娘却并不是桑冉。”
“为什么?”陈小妖万分不解。
“因为新娘知道桑冉是妖,人妖殊途,”风畔的声音很轻,淡淡的语气中夹着无奈,“所以桑冉许了来世,他求我封了他的妖力,甘愿入轮回,喝了孟婆汤后转世,只为以凡人之身再与蚕娘续前缘。”
“可是,”陈小妖猛的哭出来,“可是,仍是与前世一样的结果啊。”
“一样的结果吗?”风畔若有所思,“或许吧。”他转头再看身屋里。
屋中,桑冉已不见踪影,连同那件嫁衣。
他看着,轻叹一声:“桑冉,你信不信,其实一切早已注定。”
大红灯笼,大红喜字,赵家一片红色喜气。
桑冉拿着血红的嫁衣站在赵家大门口,一脸凄然。
秀儿,真的要嫁了。
赵秀儿的丫环琼花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桑冉,不由叹了口气。
“回去吧桑公子,现在再怎么样也晚了,小姐天一亮就要嫁了。”
“我来送嫁衣。”桑冉的声音如死了一般。
琼花看了眼他手中的嫁衣微微怔了怔,好红的颜色,像是刺痛了她的眼,她快速的别开脸,道:“要送也要等天亮,哪有半夜送嫁衣的,要不是赵家筹备婚礼彻夜筹备,平时情况我们这些人早睡了,哪还会见你,”正说着,却见桑冉脸色更加苍白,不由又放软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见小姐一面,实话告诉你,小姐现在还被老爷关着呢,你想见,我也没办法。”
“关着?”桑冉抬起头。
“还不是因为你,小姐不肯嫁到方家,还想着要逃走,所以老爷就把她关起来了。”
“因为我?”桑冉喃喃的重复着三个字,人忽然向琼花跪下来,“琼花妹妹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她一面,见一面我就死心,以后再不烦她。”说着眼泪已下来。
琼花看着他瘦弱的身体跪在自己面前,在清冷的夜风中微微的发着抖,看他泪如雨下,就算再硬的心肠此时也不忍心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啊,你这是干什么?”她的眼泪不知怎地也跟着下来,哭道,“你起来,我想想办法就是。”
桑冉这才肯起来,琼花转头看着身后的张灯结彩,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看老爷并不知道小姐想嫁的是你,我现在就去见老爷说嫁衣绣好,怕有什么不满意的,等到明天改就来不及,所以现在送来让老爷小姐过目,我再让小姐看了嫁衣后尽量挑些毛病出来,这样兴许你们能见上一面。”
桑冉一听连连点头,琼花看他方才还面色如死,此时又带着惊喜,却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又叹了口气。
“你等着,我进去通报,”说着往府内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桑冉道,“仅此一次了,桑公子,明天之后小姐就是他人妇,你务必想开些。”
桑冉怔了怔,眼看着琼花进去,他人妇吗?他只觉心里一阵凄楚,感慨万千。
桑冉果然被允许见赵家小姐,只因赵秀儿说,自己的嫁衣,要当面对绣匠提些意见。
入了府,桑冉呆呆的站在客厅里,不一会儿赵秀儿就出来了。
桑冉看过去,赵秀儿竟穿着那身嫁衣,鲜红异常,脸色却任的苍白,远远望去虽是风华绝代,却是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之气。
赵秀儿只是看了桑冉一眼,眼泪已流下来,桑冉亦是,两人相顾流泪,竟谁也不作声。
直到琼花催促时间不多,赵秀儿才惨惨一笑,道:“桑冉,此生我恐怕再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了。”
“是我的错,秀儿,”想起自己竟昏睡了三天,桑冉肠子悔青也无法弥补,只是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啊。”
赵秀儿的心纠成一团,急着阻止道:“桑冉,你莫要这样子,这是天意,天意如此啊。”
“天意?”桑冉停下来,泪眼看着赵秀儿,“天意为何如此对我?竟连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
“桑冉……,”赵秀儿只是哭,泪水滚落嫁衣,被嫁衣上的天蚕丝吸附化作点点惨白,而她同时似做了什么决定般,人站起来,看着窗外当空的明月道,“桑冉,我们此时此地以明月为证,结为夫妇如何?”说着也不等桑冉回答,对着窗外的明月跪下来。
桑冉一怔,看着一脸坚决的赵秀儿,忽然觉得此时这一幕似曾发生过,只是记不得是在何时何地,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一丝越发凄凉的感觉涌上来,他心中一痛,人同时跪了下来。
“我桑冉愿以明月为证,与赵秀儿结为夫妻。”他双手成揖,对着明月道。
“我赵秀儿愿以明月为证,与桑冉结为夫妻。”赵秀儿跟着说了一遍。
两人都没有说“相敬相爱,白天到老”,因为决不会到白头,所以听来竟是万分悲哀。
琼花在旁边看得不住抹泪,此时的情景,还不如不要安排他们相见,相见又如何呢?
“琼花,把我泡的茶拿来。”那边赵秀儿轻轻的唤。
她反应过来,说了声“是”,把方才小姐新手泡的茶端过去。
“我们以茶代酒,桑冉,”赵秀儿说,“喝完这杯交杯酒我们到地府永远做夫妻。”后面半句她说的极轻,只有桑冉才能听到,说这句话时脸上竟是带着无比美丽的笑容,而说话同时,她已先勾起桑冉的手臂一口饮下。
一切发生的极快,桑冉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赵秀儿已将整杯茶喝干,人靠在桑冉身上,笑着轻声道:“相公,我先走一步。”说着一口鲜血喷在血红的嫁衣上。
“不!”一切不过眨间之间,桑冉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就要炸开,瞪大眼看着怀中的赵秀儿,嘴巴张合了很久,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叫一声,“秀儿!”
声音已不似人发出的声音,像野兽的嘶吼,绝望而让人无比心惊。
“怎么回事?”琼花看赵秀儿倒下,冲上去看究竟,赵秀儿双目紧闭,已没了人色,再凑上去探鼻息,已没了气,她大惊失色,拼命的摇着赵秀儿的身体,尖叫着,“小姐,小姐!”
门外,有人听到尖叫,冲进来,看到房间情景全都愣在那里,赵家老爷也赶来,看到自己家女儿满脸是血,倒在桑冉怀中,人冲上去,却发现赵秀儿竟已死了,人如疯了般,纠住桑冉的衣服叫道:“怎么了?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桑冉任他抓摇着自己,眼神慢慢的看向桌上那杯应该给自己的茶。
“喝完这杯交杯酒我们到地府永远做夫妻,”赵秀儿临死前的话仍在耳边,如此清晰,“相公,我先走一步。”
“我现在就来找你,”他忽然凄然一笑,伸手拿过那杯茶,“我马上就来。”说着就要喝下去。
“叮”,忽然有破风之声,没看清是什么,桑冉手中的杯子被打飞在地上,粉碎。
“天蚕,你的内丹还没给我,可不能现在就死了。”有人忽然出现,一头红发,一双金眸,冲着桑冉冷冷地笑。
如果说前两次桑冉对此人还有惧意,此时万念俱焚,何事都不在意,看到墨幽,惨笑道:“我既想死,生前之物便无足轻重,要什么,随你吧。”
“好,那可是你说的。”说着墨幽手一伸,竟直直的伸进桑冉的口中,“这次我就直接伸进去取。”分明是一只大手,哪可能轻易的伸进人的口中,墨幽的手却像没了骨头般一寸寸的进了桑冉的口头,然后是手臂。
这样的场面虽没有血腥,却在任何人看来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屋里一干人已忘了赵小姐的事情,只把墨幽当怪物,一会儿功夫已闪得不见人影,只留下腿软的赵老爷和琼花。
风畔坐在屋顶,看着屋里的一切,一只手抓住身旁的陈小妖,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眼见陈小妖眼泪汪汪,却丝毫不为所动。
掌心又被咬了一下,他轻皱了下眉,道:“乖,我们再看一会儿就下去。”
陈小妖狠命的瞪他,这个人真冷血,看着人家新娘子死掉也不出手,幸亏后面桑冉的杯子被那个魔拍掉,不然不是又多了条人命?
她是妖,并不怜惜人命,但却是初看到何为情动,虽不是太懂,但觉得两个人实在可怜的紧,想救下两人,都被身旁的这个人阻止。
这哪里神?分明比那个魔还可恶,她心里骂着,抬脚就想去踢风畔,风畔本来抓着她手臂的手,一把接住她踢来的脚,笑道:“不乖啊,那把你扔下去。”
说着真的直接把陈小妖扔进下面的屋里。
“哎呀!”屁股着地,陈小妖惨叫,爬起来正想破口大骂,却听屋里的桑冉忽然大叫一声,她吓了一跳,看过去,只见桑冉双眼赤红,有几条红色的细长花纹自他头顶漫延而下,集中在墨幽伸进去的嘴四周,然后从口中吐出好几条红色的丝,将墨幽的手臂包住,而那丝似乎是滚烫的,只一会儿工夫,墨幽便受不住,用力的抽回手,手臂变成血红色。
“妖怪!”旁边的赵老爷看得真切,大叫一声后,晕了过去,而琼花死盯着桑冉,人不住的发抖。
那边墨幽见一次不成,抬手又要冲上去。
只听头顶上风畔忽然叫了一声:“小妖儿,吃饭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陈小妖想也没想便回了一句:“我要吃饭,”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指着还在屋顶上的风畔道,“我呸!呸!呸!现在什么时候,还吃什么饭?”
话音刚落,只觉袖子被人抓着轻轻的摇:“我要吃饭。”有人冲她道。
她一怔。
正是墨幽,已是常人的样子,分明表情是一脸怒意,却似乎很饿的样子:“我要吃饭。”他又重复了一遍。
“嘎?”陈小妖瞪大眼,傻住。
风畔看也不看那两个活宝,自屋顶飞身而下,如脚踩莲花,轻盈落在桑冉面前。
此时的桑冉竟已是一头白发,方才脸上的红色花纹全都聚在眉心一点,他抱着赵秀儿的尸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风畔。
风畔只是一笑道:“天蚕,好久不见,我封在你体内的印已破,你应该彻底醒了吧?”
桑冉放开赵秀儿,站起身,眼睛又看了眼一直瞪着她的琼花,脸上有瞬间的疑惑,看着风畔道:“风兄,我不懂。”
风畔道:“不懂什么呢?不懂你前世喜欢的分明是蚕娘,今生,蚕娘的转世-琼花一直就在你面前,你却喜欢上了赵秀儿?”他停了停,转头也看了眼琼花,对桑冉继续道,“不惜做凡人,喝下孟婆汤,坠入轮回,只为与蚕娘再继前缘,结果却是这样的?”
“风兄?”一切被说中,桑冉脸色苍白,前世的心痛已尽数回忆起来,今生的死别还在眼前,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极痛又极茫然。
“凡人不过一世情,天蚕,到此时你还看不透吗?”风畔脸上的笑意淡去,轻声道,“世间男女喜欢相许来世,却不知一碗孟婆汤下肚一切皆忘,来世姻缘又是别一番情景,世人问,情爱是什么?其实不过是那一碗水而已。”
他淡淡的说着,在人听来却带着凄凉之意。
“不过是一碗水?”桑冉一滴泪流下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痛哭起来,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全都出现在眼前,像尖锐的利器在他心口凿了一下又一下,若说前世他哭着对风畔说自己不甘心,那这一世却是绝望与无奈。
看不看透不过一念之前,而花费了两世,他还能说看不透吗?
只是看透为何要这么痛?
又是前世的重复,他亲手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他至亲的人,他所爱的人,他生存过的所有痕迹,几句咒语间全部飞灰烟灭。
前世他看着已经不记得他的蚕娘嫁人,今生亦是。
他折了自己五百年的道行送了赵秀儿七十年的阳寿,然后眼看着她欢欢喜喜的嫁人。
欢欢喜喜,对,因为再不记得他,包括那段刻骨铭心的情。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一世情,凡人的情爱不过一世而已,反正来世也不会记得他,就如今世的琼花一样,到不如让她现在就忘了,欢欢喜喜的活下去。
“天蚕你有什么打算。”风畔站在桑冉身后,两人站在赵家门前,看着眼前的一派喜气热闹。
“回妖界去,妖界的功课落下百年,一定有很多事要处理,”桑冉回身,眉心一点血红,全然是一派仙风道骨,他伸手将袖中一段流苏递给风畔,“断了的天蚕丝已经修好,几百年之内不会再断。”
风畔接过:“多谢。”
桑冉一笑,眼睛望向前面一群正在哄抢红花生的孩童中,陈小妖正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抢,染红花生的颜料全都沾在了脸上,显得可笑。
“这只妖我很是喜欢,风兄让她随我回妖界可好?”
风畔也望过去,视线定在陈小妖身上。
“不好。”他笑着拒绝。
桑冉扬眉,伸手拍拍风畔的肩,意味深长:“你说的,一世记忆全在那一碗水中,所以即使你选择不忘又如何?前世你收妖半途而废,难道今生也要如此?”
风畔一怔,随即又笑:“她是我的劫,我会自己想办法破。”
“希望如此。”桑冉又看向陈小妖,她正被那群小孩欺负,抱头躲着,却仍不
忘去捡花生,真的是很可爱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