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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舒晕倒了。
这个认知让程小妹顷刻间从头冷到脚。
在她狂奔到姐姐身边以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觉得天旋地转,理智全无。
“姐!你、你怎么了?别吓我。”
她根本不敢碰宋清舒,颤抖着手去试她的鼻息,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席卷了。
怎么打的急救电话,她已经不记得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120的医生和护士们已经闯进了她的家里,抬走了宋清舒,并交代她带齐证件一起过去。
程小妹全程如傀儡一般,坐在救护车上抹眼泪。
医生问她,姐姐平时饮食是否规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作息如何,她一问三不知。
就像姐姐对她极度敷衍那样,她也根本无从关心姐姐的生活。
姐姐病了。
——乳腺癌二期。
在程小妹生日三天后的下午,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和诊断书,平静地宣布。
“先住院。”程小妹听见医生冷静地说,“手上事情放一放,你家属呢?”
姐姐的后背僵直了几秒。
程小妹心中五味陈杂,却在这个时候坚定地走上前去,按住了她的肩膀,用一种堪称无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比她们两个还要无措,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开了住院的单子,让家属去办理住院和缴费。
程小妹几乎是被推着走的。
排队,缴费,换了一堆单子和发票,懵懵懂懂地回去找姐姐。
姐姐正在打电话,应该是给公司合伙人滢滢姐交接一些工作,态度很专业,时不时开两句玩笑,不像是住院,像是出差。
程小妹没敢打扰,在不远处默默地看。
之后,她把姐姐送进病房,很小的一个单人间,条件不算好,但胜在清净,而且五脏俱全。
宋清舒换上病号服,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沙发上打字,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努力赚钱,总不会是坏事。”
程小妹正在把新买的塑料脸盆往床头柜里放,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
“别担心,回去好好上课。”宋清舒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离手术还早着呢,用不着你在这儿,对了,回去帮我拿点东西过来。”
吊儿郎当的态度,没有半点得癌症的悲天悯人和紧张。
但程小妹忘不了她在诊室时,因为医生的例行问话而骤然僵硬的背影。
“要拿什么?”程小妹犹豫地问。
宋清舒看着她丧气的脸,想了想,目光又移到手机上:“我列个清单给你吧。”
于是,两人的对话框,第一次有了转账记录之外的消息。
程小妹在自家客厅站了好几分钟,看着长长的物品清单,回想着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
日用品和办公用品都很好找,姐姐有个单独的书房,东西大多数都在那里,衣服和一些特殊物品就有点难度了。
比如鼠尾草海盐的香水,程小妹在化妆台挨个闻了半天,才模模糊糊猜出来。
住院还不忘带香水,程小妹哭笑不得。
清单上的东西找的七七八八,程小妹有些累了,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来姐姐的房间。
跟她给人的印象全然不同,姐姐的房间很温馨。
窗帘是简约的米白色,厚重的遮光帘上有星星形状的镂空,白天的时候,阳光会透过镂空,照出满室星光。
床对面是梳妆台,梳妆台旁边有一个立柜,摆满了成套的盲盒和布娃娃,底下是几个大抽屉。
程小妹抽开一个,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厚重的……日记本?
每个日记本的背后都用便签标注好了日期,从2000年到现在,竟然有二十多本!
忍不住好奇,程小妹拿出了一本,背后标注的日期是2010-2013,简单扫了几眼,程小妹猛地合上,老老实实将本子放好。
里面是姐姐手写的日记,可以看出记录的时间并不固定,比如2000-2008这段时间,一年一本,到后来,三年才写完一本,近几年的日期跨度更大,基本上没怎么写了。
虽然她很想要了解姐姐的内心世界,但是……看别人日记总归不好。
程小妹努力将刚刚无意间瞥见的几个潦草字眼给忘掉,慌慌张张地想要合上抽屉,突然,她看到抽屉角落里有一抹粉色闪过。
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台老式的滑盖手机。
诺基亚经典款。
程小妹:“……”早听说这手机经久耐用,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开机!
熟悉又陌生的手拉手画面出现,程小妹目瞪口呆。
后壳里没装手机卡,开机后显示无信号,但内存卡还在,里面存着一些老掉牙的歌曲,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摆弄几下,程小妹兴趣缺缺,将手机关机后,放回了抽屉角落,营造出没有动过的假象。
将清单上的东西全部整理好,天已经黑了,程小妹走出姐姐的房间,愣了几秒。
客厅里的生日气球和彩纸还挂着,有几个字母开胶掉了下来,桌子上摆着化得乱七八糟的蛋糕,地上一堆盘子碎片和四散的食物。
这些都提醒着程小妹,她对姐姐做过什么。
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还是上次直播的位置,程小妹重新将蜡烛点上,闭上眼睛将没有来得及许下的愿望重新默念了一遍。
一、希望姐姐永远健康,不要生病;
二、希望当年父母不要出车祸;
三、希望姐姐能考上艺术类的大学,过自己的人生。
想也知道不可能。
随便吧。
程小妹叹了口气,默默把狼藉的客厅收拾干净,去医院找姐姐。
姐姐的合伙人也在病房,两人围着小圆桌面对面坐着,桌上放了台电脑,应该是在交接工作。
合伙人叫李滢滢,是姐姐的高中同学。
姐姐高中肄业后,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攒了一笔钱,开了家装修公司,而滢滢姐大学专业是室内设计,从公司初创到初具规模,一直是她们两个相互帮衬。
见到程小妹,两人没有继续谈工作,而是聊了些日常话题,甚至谈到了高中的趣事,气氛还挺愉快。
程小妹心不在焉的,脑中反反复复闪过那台抽屉,以及抽屉里整整齐齐的日记本。
那里面,全是姐姐走过的路,和她所有不可窥视的内心。
“我先走了。”李滢滢合上电脑,到底是不放心,“明天我过来陪你。”
离开前,大大咧咧地摸摸程小妹的头,像对待个乖小孩儿:“小妹长大了,要照顾好你姐姐哦。”
程小妹表情有些不自在,但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捋了捋刘海。
宋清舒突然笑了声。
疑惑地看过去,正对上姐姐戏谑的眼神。
“怕了?”宋清舒问。
程小妹更不自在了,别开目光,冷淡地回:“怕什么?”
少年人的虚张声势罢了。
谁料宋清舒一向不爱给她面子,笑着拆穿:“怕我死呗。”
程小妹:“……”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她倔强地瞪着她。
宋清舒笑着摇摇头,在病床上躺下,声音很轻:“别怕,如果我死了,遗产都给你。”
程小妹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洇湿了洁白的卫衣领口。
“姐可有钱了。”宋清舒笑得有点坏,“除了存款,还有房子,还有公司股份,还有……”
“别说了。”程小妹觉得嗓子很疼,眼睛很疼,心里也很疼,“谁要你的钱,留给你自己养老吧。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吗?等你病好了,考个老年大学,然后再考个自考研究生,争点气,活到老学到老。”
宋清舒像是被戳中笑穴似的,乐不可支,难得没和她呛起来。
天色不早,程小妹支起角落里的折叠床,要在病房对付一宿。
医院入了夜后有点冷,开了空调又烤的人难受,程小妹起来打了盆水,放在床边,据说这样可以没那么干。
她睡不着,望着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发呆。
宋清舒也没睡着,在玩手机。
“别看手机了。”程小妹劝她,“医生让你早点睡。”
宋清舒唇角扬了扬,“嗯”了声,算作回应,但拇指依旧舞得飞起,根本没听进去。
过了会儿,宋清舒似乎困了,才终于息了屏幕,漫不经心地说:“明天回学校上课,听见没?少拿我当挡箭牌,你的速写作业已经攒到五百张了。”
程小妹:“……”
难得空气这么安静,程小妹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没话找话似的:“如果咱们不是在住院,是在放假,明天你最想做什么?”
“没想过。”宋清舒说,“可能等你考上大学,我才会想这些。”
一句话,这不就把天给聊死了。
程小妹偏要硬聊:“那假如我考上美院了,到外地上学不在家,你假期多的用不完,闲得无聊你想干什么?”
“真没想过。”宋清舒无奈,“可能,旅游吧。然后……攒个九图发朋友圈。”
程小妹还真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她姐发跟工作无关的朋友圈?还是九图!说不定会有自拍……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沉默。好一会儿,宋清舒说:“那肯定得是环游:从银川到敦煌,再从西宁到青海,进藏后从昆明出来到重庆,一路绕回家。”
“……行、行吧。”程小妹无语凝噎。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和她谈谈心,结果这人满嘴跑火车。
反正宋清舒也不会跟她说真话,程小妹干脆破罐子破摔,认命地问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真的把我送人了,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儿?”
程小妹想过。
可能,她会跟滢滢姐一样,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交很多好朋友。
然后她会顺顺利利地恋爱、工作、结婚,或许乐观开朗,积极向上,或许偶尔丧气,为生活的琐事抱怨。
总之不像现在。
——死到临头,还要去安慰别人。
黑暗中,程小妹没等到她的回答,良久,试探地看向病床上的宋清舒,却发现她闭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