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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豆家住的地方是原颍水县副食品公司的家属院,因公司早就合并到其它公司,家属院其实已经成为没有实际组织、没有实际管理单位的地方,所以整个家属院在自由生长的状态下,长得非常拥挤,车子根本开不进来,只能停在外面大路边,从窦豆家门口走过去,要步行四五百米,才能到大路上。
梅时雪听说火烈已经在来接窦豆的路上了,赶紧把窦豆往大门口推。小县城就那么大,如果离得近的话,可能要不十分钟就到了。
“跟他约个时间,什么时候咱回请一下,别总叫人家请咱。”窦明礼擀着饺皮,叮嘱了一声。
“知道了。”窦豆答应了一声,拎起要送给老同学的一大包礼物,开门就要走。
窦豆家的黄毛狗狗美卡,一蹦三跳率先钻出大门,头前跑了,几个肥大的蹄子砸在地上,跑得啪啪响。
窦豆皱着眉头对梅时雪说:“妈,你看你儿子,人家都没牠积极,就是个撵路子精儿,你也不管管。”【注1】
梅时雪也跟出大门外,“你就带着牠一起去好了,反正是火烈送的,牠跟火烈亲着呢。你们吃肉,给牠点骨头啃啃,又不让你抱着、背着,牠乖得很,你爸出去吃饭都带着牠。牠就不能听到说有人请客,一听说请客就头前走。”梅时雪引以为傲地说着,仿佛她家毛孩子是这个世上最聪明最通人性的那一个,窦豆觉得,她妈都没为她自豪过。最过分的是,美卡在一旁眯着眼、美滋滋地听着,还得意地摇着尾巴,这是当做表扬笑纳了!
“妈,你算了吧,哪有赴宴还带着狗的?你也不能这么宠着牠。”
美卡停下脚步,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梅时雪,那意思很明显,“老妈,快给美卡说说情呀,人家就是想去吃大桌,啃骨头吗。”
窦豆一看这娘俩的神态,一个是被宠坏的毛孩子,一个是无下限地宠溺,就知道这事不好打发,遂冷下脸来威胁道,“妈,你如果让美卡去,我就不去了。牠一激动就朝人身上扑,牠那狗蹄子多脏啊,弄人家一身,不够烦人的。”窦豆坚决地说。
梅时雪拗不过窦豆,转向美卡好声好气地哄着说:“卡卡,回家吧!咱今天就不去了哈,窦豆不带你,改天让你爸带你去。”
美卡头一扭,眼一翻,眉头一皱:我不吗,人家偏要今天去!
窦豆黑着脸说,“惯得牠!还蹬鼻子上脸了,连你的话都不听,你看他那是什么表情?”
窦豆背着大包包,转身就往回走,“好吧,美卡,你自己去吧,我回家了!妈,你带美卡去吧,我不去了。”
看窦豆这么决绝不留余地往回走,梅时雪心里不勉有些委屈难过,全家人(她认为包括美卡)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回来,你连这点小事都较真,这是根本就没把我的卡卡当一家人,于是就骂了一声,“算你狠!”
遂对美卡发狠道,“美卡!回家去,再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这次,美卡听出了梅时雪那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不情不愿地尾巴一耷拉,垂着头,绕着弯,慢吞吞地往家走。走到邻居家门口不走了,就打算趁人不备,溜到隔壁老王家去串个小门。
梅时雪正一肚子闷气没处发呢,上前揪住耳朵骂道,“长本事了啊,谁的路子都想撵,谁的话都不听!”
窦豆一听这话说的,有点带气啊,这是没带她心爱的毛孩子出去吃饭,心里不舒服了。
不由得笑了,“老妈,一个癞皮狗也被你惯得不像话,幸亏我从小就打铁自身硬,不然早被你给惯坏了!”
梅时雪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过分了。为了这点破事,居然生闺女的气,噗嗤一声笑了,“说谁癞皮狗呢?你才癞皮狗呢!俺美卡才不是癞皮狗,俺美卡懂事着呢,仁义着呢。对吧,卡卡!”居然说俺美卡是癞皮狗,简直就是搞狗身攻击!
窦豆无奈道,“好吧,我是癞皮狗,只要你高兴就好! 反正我从哪头算,都是要来的,皮的。跟火烈比,我是要的,跟美卡比,我是皮的。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
梅时雪被窦豆这番话整愣了,扯着美卡的耳朵,看着窦豆的背影站了半天。她知道闺女那番话不是责备她,而是逗她开心,但是闺女终归不再是她心目中柔弱依人的小女儿了,她似乎心胸更开阔,眼界更高,做事更决断了。
颍水是个农业县城,一下点雨,县城里到处都是泥巴。
2012年的春节前,淮北地区普降大雪,随后雨夹雪不断,化雪后,所有的车身上,都糊了一车泥浆,满街跑着泥巴猴一样的车子,蔚为壮观。
窦豆稀泥八叉地走到大路口,火烈那看不出颜色的宝马泥巴猴,已经等在了大路边上。
“说吧,怎么个走法?”火烈把安全带给窦豆系好。
“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窦豆动了动,让身体更舒服点。
“豆豆,我还真怕你从此不理我了。”火烈看着窦豆说。
“我理你怎么着,不理你又怎么着?”
“你不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呸吧你,别搞得像个情圣似的。”这样自作多情的话姐近来听多了,连耳朵都有免疫力了。
“嘿嘿。”火烈把油门一踩,车子缓缓的启动了。
火烈的农家菜饭店——“稻香饭庄”位于郊区,现在人星级饭店吃腻了,开始向环境较为幽雅安静的郊区饭庄转移,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
小县城,弹丸之地,火烈的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这所农家菜饭庄,四周都是用做工精致的竹子编成的篱笆墙,餐厅都是一色的平房,房顶铺着稻草,房门口挂着成串的红辣椒、蒜头、玉米。门口还有一超大号的大翁坛,坛中间烧着炭火,一圈儿的铁架子上,放着一个个小坛子,小坛子里装着本店特色菜。这个饭庄从外面看,就是典型的农家小院。
但是进到包房里,却别有洞天。景观型微型小桥流水、雕塑、假山、水池中养着很多观赏锦鲤鱼,包间干净素雅,每间包房里,都挂有不同的国画。
老同学看到窦豆跟火烈一起进来,都笑了。
身穿工商局制服的邵大伟说:“火烈早两天说,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理他了,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窦豆,火烈说你谈了个日本男朋友,真的假的?”贾婷婷好奇地问道。
火烈赶紧给贾婷婷使了个眼色,但是窦豆还是看到了,抬手给了火烈一拳:
“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大嘴巴、八卦娘娘腔?”火烈被窦豆打的缩了下头。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早跟我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啊。”火烈假装很委屈、很可怜的说。
“你拉倒吧,我没跟你说他是我的客户吗……”
窦豆指着火烈对大家说,“这个人非常不像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家的墨镜给跺碎了,还口出狂言,说要活活掐死我,什么玩意儿啊?一点教养都没有,跑出去丢咱们颍水县的人!”
“是,丢人现眼的,还敢觍着脸去大上海现世,给咱们窦豆丢人了吧?罚酒罚酒!”身着公安制服的王强说道。
一群人都跟着起哄:“罚酒罚酒。”
火烈拗不过众人,连干了三杯。
贾婷婷开玩笑说:“鸟人,你说你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怎么轮到你跑上海去吃飞醋了?”
邵大伟也跟着调侃,说:“就是,就是,我去吃醋,也轮不到你呀。”
窦豆对邵大伟说:“大伟,今天我妈说你送了两大包馒头过去,谢谢你呀,每年都白吃白拿你妈蒸的馒头,回头我送你妈两个叫化鸡尝尝,这可是我专门跑到朱家角古镇去买的。”
邵大伟不好意思地说:“你太客气了,我妈就是卖馒头的,这不是举手之劳吗,不值得一提。今年要不是鸟人提醒,我还差点就忘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年头,好人难做啊。我不是怕咱们窦豆被日本人拐跑了吗?”火烈还在为方才的事心里不平衡。
“对!你是好心!害我花了六百块钱陪人家眼镜,到现在想起来我花的冤枉钱我就心疼啊。他还口出狂言……”窦豆撇着嘴巴说。
“怎么说的?”贾婷婷问道。
“就是男人死光了,你也不能嫁给日本人!”
“对!我顶鸟人。就是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嫁给日本人!。”王强同仇敌忾说道。
几个男同学没口子附和。想法出奇的一致!
窦豆把包里的叫化鸡、芡实糕、绿豆糕之类的点心拿出来分给大家。又把做好的胸花拿出来,分给贾婷婷等女同学,最后,把一套带有项链、手链、耳坠、头饰、小围巾的五件套手工饰品,送给火烈,说:“送给楠楠的结婚纪念品。”
贾婷婷和另外一个叫孟庆影的女同学看到后,都非常惊羡:“哇塞!太漂亮了,比珠宝的还好看,窦豆,上海买的东西到底不一样。”
窦豆解释说:“这不是买的,这都是我自己亲手缝制的。”
孟庆影瞪大眼睛,说:“啊?窦豆,你太伟大了,这么漂亮的东西,你也能缝制?我也想要。”
“等你结婚时,我也给你做一个五件套。”窦豆爽快地说。
贾婷婷问道:“窦豆,那你会设计婚纱吗?”
“那不是废话吗?咱们窦豆学的就是服装设计,婚纱算什么。对吧,窦豆。”火烈巴儿狗似的说。
邵大伟直吧嗒嘴,“火烈,你咋就不知道脸红呢?”
火烈硬着头皮说,“我干嘛要脸红?”
邵大伟直接戳火烈的肺管子,“你不觉得在窦豆面前一副狗奴才的样子很让人辣眼睛吗?对吧,窦豆。”
邵大伟学着火烈的腔调说。
大家不由得哄堂大笑。
“我在窦豆面前怎么奴才都不为过,对吧,窦豆!只要窦豆开心就行。”
大家几乎要笑喷了。
火烈再接再厉,“窦豆,你原谅我了,对吧!窦豆,你不是那么小气会记仇的人对吧!窦豆……”
窦豆忍无可忍,“打住,打住!少来这一套,我还没打算原谅你呢。咱们今天聚到一起,不是为了看你刷宝逗乐吧?”
火烈正色道,“不是不是,咱今天约到这里,是要一起守岁的,对吧,窦豆!”
“哈哈哈哈,火烈,你完了,这道坎,你今年是过不去了。”
“火烈这是真受刺激了。”
“刺激的还不轻。”
“哎呀,笑得我肚子疼。”
“看你还敢惹窦豆。”
“他这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窦豆不理他啊!”
……
“别闹了,不是只有我们这一桌人,还有其他人呢。”窦豆忍不住拍着桌子制止说。
果真,其他餐桌上的人都神色各异地朝这边看着。
因为今天是除夕,很多年轻人都跑了出来,或者同学聚会,或者同事聚会,或者战友聚会,为了满足顾客需要,农庄不仅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在每个包间都备了大屏幕电视机,打算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因为包间一房难求,自己人就凑合着放在大厅里了,和其它十几桌人客人一起聚餐。
邵大伟建议道,“窦豆提醒得对,我们扰民了,走,王强、鸟人,咱们一起道歉去。好不容易出来过年,别搞得人家不开心,也影响火烈家生意。”
于是,几个男人一起去每个桌子走一趟,道歉赔不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表示理解。
贾婷婷托着腮说,“到底在大城市混过,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窦豆笑道,“多替别人着想点,可能就少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孟庆影说道,“听说台湾人才讲究呢,我妈他们去台湾,在餐厅里说话声音大点,就有服务生过来制止。”
窦豆眼睛盯着火烈他们,看着他们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抱拳、作揖,既心疼,又觉得自己这些老同学有错必改,真是可爱可亲,从善如流。她接着孟庆影的话说,“咱们国家古时候,最讲究食不语、寝不言,这是论语上说的,很权威。据说,即是一种礼仪修养,也符合养生之道。不过像今天这种场合,如果太讲究了,也没意思。大家聚到一起,就是图个热闹,图个一醉方休,不然,人家搁自己家玩了。但是凡事要有个度,不能太闹了,影响到别人就不好了。”
孟庆影嘴巴里“嗯嗯嗯”着,脑子却走神了,“窦豆跟大家不一样了。”
几位男士回来后,酒宴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贾婷婷就有点上头了,心心念念还在婚纱上,“窦豆,我没听错吧?火烈说你就是设计婚纱的?”
“我可没这样说哈,我说的是咱们窦豆是学服装设计的,婚纱设计不在话下。”
“那你会设计汉服婚纱吗?”
“设计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要纯手工做就难了。传说,古代那些大家闺秀亲手给自己做嫁衣,都要做好几年才能做好,难就难在刺绣上。”
“这样啊……”贾婷婷失望了。
“还有,即便是嫁衣做好了,还得有配套的头饰,所谓的凤冠,不然光穿婚纱也没那效果。所以,还是买现成的好些,衣服和装饰品都是配套的。”
贾婷婷更失望了,“还想粘你的光,穿你做的呢……”
“只要不是汉服婚纱,如果不嫌弃,等你结婚时,我给你设计一套婚纱,要什么样的,到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
贾婷婷搂住窦豆的脖子说:“亲亲的窦豆,你太好了。”
孟庆影举手说:“还有我。”
火烈心疼道,“窦豆在大城市上班,可不比咱们小城市闲散,你们别把窦豆累死了,一天到晚忙个臭死,回家还得连夜给你们做针线活。”
贾婷婷气势汹汹的跑到火烈身边:“关你屁事,护这么严实,怕窦豆累,你给窦豆买个缝纫机呀!”
“我买就我买,窦豆,要什么样的?”
“本来嘛,就该你买的,你踩了人家的墨镜。”孟庆影说。
“买什么呀,不需要,我又做不多少东西。需要的时候,我可以拿厂里去做。”
“到厂里去做多麻烦,不是还得跑到奉贤吗?”火烈生怕别人不知道就他跟窦豆熟似的。
“没关系,我打个电话,厂长会派车子来接我。”
王强替火烈打抱不平,说:“你们这些女生,就会生点子坑鸟人。”
“谁叫他是班长了?不坑他坑谁?坑你你行吗?”邵大伟笑着说。
“还真不行,咱就那点死工资,还都被老婆控制着。”
……
七八个老同学喝的醉醺醺的,散场时,窦豆迷迷糊糊地就被火烈喊着上了他的泥巴猴宝马。
注1:撵路子精:在某些地方的方言中,\"撵路\"有一种特殊的含义,即大人(父母、爷爷奶奶)去赶场、走人户等,不让小孩一道去,而小孩偏要缠着去,或者偷偷跟在大人后面,一直跟到目的地才让大人知道的行为。好撵路的孩子,被称为撵路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