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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藤蔓将他折磨得精疲力尽,柔韧的枝条仿佛化成银亮的丝线,寄生般游走进他的四肢孔窍,汲干了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将他抛向黑暗的深渊。
哗啦哗啦地在一片泥泞中蹚踏而过,两条腿沉重地似灌了铅。他低头看向泥水中映出的倒影,而那倒影中的人也透过水面凝望着他——那是一个银发短至耳鬓的青年,左侧耳垂上嵌着一颗造型新颖的独钻耳钉。他没有自己那么神色低恹,眉梢嘴角蕴着舒缓的笑意。
靳雨青摸向自己的耳垂,那里轻微发凉,一个穿扎的耳洞也没有,更没有一只精致的耳钉。
他觉得奇怪,待想仔细再看,却见水中的自己忽而脸色一变,银色瞳子里的眸孔缩成针尖般大小。他猛一抬腿,竟是脱离了靳雨青的足尖,逃也似的背身潜入沼泽深处,若一条被水波涟漪惊醒的白色锦鲤。
无星无光的头顶飘落下银碎的丝状物,落在手心才发现那是一截被人为裁断的白发。
靳雨青茫然盯着自己湮在水中的赤|足,他动也没动,涟漪却兀自以双脚为中心渐渐四散开来,在虚空里发出空旷的水波回音,他看上去仿佛一个无法投射出影子的孤魂野魄。
“我宁愿死——宁愿死也绝不会向你妥协!”
凄厉的喊叫撕扯回他的意识,靳雨青霍然睁开双眼,干哑的喉咙让他意识到这尖锐刺耳的嘶吼是发自于自己的嗓门。一低头,撞见正缘足而上的褐色绞蔓,粗糙干瘪的表皮将所经过的皮肤擦出明显的伤痕。与那车中肆意侵犯他却还留有余地的青色藤蔓不同,现在的深褐绞蔓缠得死紧,他几乎听见自己的腿骨一寸寸迸裂炸碎的声音。
血液从疼痛蜷缩的趾尖“嘀、嗒”地晶莹落下。
雾气一瞬间从血珠融化的地方蒸腾而起!一道人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刹那间心底的恐惧如一张弥天大网,将他缠勒得透不过气。绞藤从脚下破土而出,化成一座木质的牢笼。而靳雨青却连那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就条件反射似的开始浑身发抖。
脑内骤然蓄起的嘈杂令他眼前一黑。
“顾允清、顾允清、顾允清!”催命符似的叫喊在耳畔响起,震慑着靳雨青的耳膜。但他恍惚又觉得这并不是真实,只是有别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躯壳,操控着他的记忆,让他不得不陪着这只魂魄演完这场戏。
看不清面孔的人影咬牙切齿地说道:“……顾允清,你逃不了的。”
“砰——!”
枪声响起。
靳雨青脑仁似被子弹击中,剧烈欲炸的头痛将他从睡梦中逼醒。梦中被绞藤困缚的恐惧浪潮随着渐渐清醒的意识退回苍茫的识海,和大多数梦境一样,那些片段很快就散落成碎片,哪怕他想刻意抓住些蛛丝马迹,它们也毫不留情地化作星尘消失而去。
唯有一道枪声,还在颅腔里微弱共鸣着。
他镇定地喘息几口,迷蒙不知身在何处地愣着神,手掌下意识抚上自己砰砰快跳的胸口——却意外地摸到一条温热得不属于自己的手臂,横揽在自己的胸前。
“还好吧,需要再来一粒冷却片吗?”温润的嗓音在耳廓边缘振动着,气流如昆虫轻微煽动的翅膀,挠着他透明得可见青细血管的耳背。
靳雨青肌肉紧绷,这股浓腻如雨后踩榨而出的植物淡香对他来讲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就在一|夜之前,他们还在银海会馆的电梯口遇见过——那个用半截青蔓调|戏他的西装男人。
余光瞥到床头的金属柜上摆着一只笔。他试了试手心的力量,确定没被喂什么奇奇怪怪的药,才突然发作,一下子从男人的怀抱中弹跳出来!一脚撩翻了要起身的对手,一个骨碌骑到男人身上。行云流水地将他双手用散落在枕边的领带捆住,牢牢绑在床头的铁质装饰物上。
随即抓起笔杆,推出尖利的芯头,抵在他脆弱的喉颈。
周蔚只好仰起头颅,暴露出易碎的颈部,以示自己并无恶意,才慢悠悠的说:“我不乱动,你要不要先将衣服穿上?你这样……我有点把持不住。”
靳雨青低头一扫,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地跨坐在他腰间,软趴下去的器物和双囊赘在对方露出的一截腰肚上。昨夜被藤蔓缠绕的记忆浮上心头,他登时双目恼怒,作势要插瞎周蔚的两只眼睛。
“我先声明!”周蔚赶紧解释,“我可没对你做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已经那样了。”他的视线由靳雨青那对灰银如月的虹膜向下滑去,薄红的嘴唇、圆润的下颌,乃至劲瘦的腰肢都无能逃过他的法眼。最后视线定格在脐下的雪丛蜷发里,喉结颤抖着上下滚动。
靳雨青脸色骤黯,翻身下来捡起搭在椅背上与自己款式相同的衬衣,待套在身上才发觉那大了一号,袖口没过了半个手掌。可他更不愿光溜溜地在那藤本科属种的男人面前乱晃,索性就那么着了。
“周蔚。”男人开口。
靳雨青回头去看他。
“我的名字,周蔚。”周蔚笑了笑,看着靳雨青穿着大一号的衬衫,立在床边垂眼俯视自己的神情,就丝毫不再介意自己被绑缚的姿态,甚至于甘之如饴。他道,“银海会馆常把曼陀罗汁滴在芳香剂里。那种地方,为了赚钱总免不了这种不入流的小动作。你大病初愈,一时代谢不去产生了幻觉也是可能的。”
“周蔚……”靳雨青咀嚼着他的名字,充当武器的笔杆在掌中旋转把|玩,瞬间又刺抵上周蔚的颈侧。他耸起眉眼,白发搔过男人的面颊,大片阴影从上遮蔽过去,“你跟踪我?”
周蔚奇怪地扬起嘴角:“宝贝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觉得一支笔杀不了你?”靳雨青用力顶了顶,威胁道,“如果我想,我能将你的颈椎穿成一串儿装饰链,挂在你的房间里。”
周蔚听他语气里毫无玩笑的成分,笔尖也几乎刺进皮肤里去,不禁心里生出一丝惶恐。潜意识便抽|出了一根柔|软藤蔓代替被缚的双手,点触在靳雨青的脸侧。
他的表情显而易见地现出一丝厌恶。
“……靳雨青,你不认得我?”
靳雨青疑惑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轻声感叹道:“啊,原来是你。”他似乎解除了防备,坐在床沿解开了周蔚的手,只是那根笔仍然夹在衣领处,不肯放下。
才将周蔚松开,靳雨青就听见软陷的床垫吱嘎地响动一番,背后贴上来一个极暖的身躯,一双手臂从腋下穿过来,环住他的腰。他蓦然想起那些软若无骨的藤蔓,奋力安定了许久,才勉强忍受下周蔚的拥抱。
男人的吻从颈后袭来,缠缠|绵绵的,似一粒一粒融化在肌肤表面的棉花糖。
周蔚蜻蜓点水地含弄靳雨青的唇畔,却感受到臂下的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块敲打不坏的岩石,无论他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动摇分毫,紧闭抖动的白色眼睫甚至表达出抗拒的意味来。
男人轻道:“不喜欢?还是身体不舒服。”
靳雨青半阖半开的眼帘微微眨动几下,胸膛紧张得鼓动,说:“周蔚,能给我一粒冷却片么?”
周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去。
靳雨青含服下一粒药,又苦又酸的味道缓缓地释放在口腔中,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冷却下来。缓释冷却片能够缓解植人焦躁绷紧的异常情绪,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药剂挽救,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渐渐松懈恢复。他张了张嘴,一回头看见周蔚面露担忧的面容,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成一条线。
见他还要再吃药,周蔚一把夺回了药瓶,斥他:“这是精神药物,不是糖!”
“……”
“告诉我,怎么了?”周蔚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慢慢放低了声音,“雨青?”
靳雨青沉默了半晌做足准备,才反身爬上|床去,曳住周蔚的脖颈,将自己的双唇送至他嘴边胡乱蹭吻着,空出的一只手错乱地去解男人的衣扣。与放浪的动作相反,他眉峰拧紧,好像正在思考一个深邃的问题,而这问题可以是天文地理,却偏偏无关乎动情和爱意。
周蔚终于止住他的双手:“你怎么回事?”
“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应该对你这么做。”靳雨青趴在他身前,道,“我们都会因此而高兴,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爱人……是这么说的吧。”
周蔚抬高了点声音:“那你现在高兴吗!”
“我……”
男人用手指摩挲过他挤出皱纹来的眉心,一点点推平了,本以为是抒发关怀的举措,反而令靳雨青更加纠结。周蔚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好,便退开一段距离不再碰他,“好了雨青,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也没有强迫你什么。昨夜发现你昏在车里,我只是把你带回来了,仅此而已。”
“可我以前……”
“不用想以前。”周蔚打断他的话,躬身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衣裤丢给靳雨青,微笑道,“放松一些,洗个澡吧,过会送你回中央宫。”
靳雨青默默接过了衣服。
周蔚面带笑容地目送他走进浴室,门一关,他忽然变了脸色。翻出通讯手环里的号码,找到一个在黑市行医的植医大夫,手指飞快地敲打着短讯:“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个人,他……”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周蔚的砰砰的心跳声,没多会儿,回信抵达了周蔚的手环。
他赶紧点开去看,气息不禁一滞。
“你说的那个人,是顾允清吧?”又几秒,第二条短讯也抵达了:“如果真的是他,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放弃吧!他不会爱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