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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课,安赫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学生家长,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女人。
这个学生每周都会从家里偷钱拿去买各种吃的玩的发给全班同学,请同学去K歌,去游乐场,请全班去网吧。
之前安赫已经跟这个学生聊过,一个自卑内向的小姑娘,从小被忙着做生意却一直没赚到钱的父母扔在经济条件很差的爷爷奶奶家,一直到初中生意成功了才接回家,好吃好穿地供着,一方面觉得亏欠了孩子拼命想要补偿,一方面又对孩子寄予了所有希望,觉得她始终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但孩子跟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回家就沉默,也无法跟同学处好关系,没有朋友,没有玩伴,连跟她说话的人都很少,她觉得只有用砸钱这种方式能够改善跟同学的关系。
“我们亏欠她很多,但我们极力在补偿,她为什么一点也体会不到我们的苦心?我们这样不也是为了她么?”女人说几句就要低头抹抹眼泪。
安赫手撑着额角听着她的诉说,有些有走神,这几天他都整夜失眠,脑子里跟浆糊似的,没办法集中精力。
“她跟我们一点儿也不亲近,我们每天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对着她赔笑脸……”女人叹了口气。
“童年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亲情的建立就在这个阶段,”安赫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开口,“这个阶段严重的亲情缺失对她的影响超出你们的想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的陪伴,比钱重要得多……”
“安老师,她就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什么影响,小孩子哪会想这么多?”女人看着他。
最让安赫郁闷的说法就是“小孩子懂什么”,他笑笑:“小孩子从出生那天就能思考了,要吃的,要尿尿都知道用哭来表达,至于会不会想这么多,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事实证明她就是会想这么多,也许还不止这么多。”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那她现在长大些了,也应该能体会到我们不容易啊,我们一直想办法在补偿。”
“问题就在补偿上,”安赫依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不得不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们的所谓补偿,一直在提醒她,你们对不起她,你们一面对不起她,一面对她还有各种在她看来过份的要求,学习成绩什么的……你们努力的方向错了。”
女人从咨询室说着谢谢谢谢离开之后,安赫趴到桌上,闭上眼。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他趴了几分钟起身去办公室收拾了东西走出了校门。
到一附院停车场的入口拿卡的时候,从旁边走出来一个人,在他副驾车窗边站下了。
安赫抽出停车卡,一边把车往里开,一边转头看了一眼,接着愣了愣踩下了刹车,放下了车窗。
“你妈说在这儿能碰到你,她打你电话不通,”车窗外的男人看着他说了一句,“有空聊几句么?”
“手机坏了,没修呢,”安赫手指带着微微颤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什么事?我挺忙的。”
“你先停车吧,占不了你多少时间。”男人往旁边让了让。
安赫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了,下车的时候男人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靠在车门上,男人走到面前了,他才笑了笑:“好久不见,爸。”
那辰把做好的红烧排骨和饭放进保温盒里盖好,出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Q。
我去李凡家排练,路过医院给你拿点吃的,八点到门口来。
对话框里他没到五点发过去的消息还呆在那里,安赫没有回复。
他轻轻啧了一声,这人手机摔了几天都没时间买新的,他这几天就只能跟安赫在Q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他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过去应该能在安赫到医院之前在门口等着,实在要晚了就只能一间间病房找人了。
他换上衣服拎着保温盒出了门,已经立春了,外面在化雪,还是挺冷,但空气里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新湿润。
那辰深深吸了两口气,跨上车往小区门口开过去。
刚拐出大门,他就停了车,腿撑着地皱了皱眉。
前面的路边停着雷波的福特F150。
车门打开,雷波和他的两个跟班下了车。
“去哪儿?”雷波走到他车前,扶着车把笑着问他。
“去李凡家排练。”那辰回答,雷波的笑让他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特别是没有看到一直跟在雷波身边的葛建时,他心里的不安猛地加深了。
“是么,”雷波拿过他挂在车把上的保温盒打开了,闭上眼睛闻了闻,“真香,给谁做的?”
那辰一阵烦躁,没说话,摸了根烟点上了:“你有事儿?”
“没事儿,路过,正想给你打电话叫你去吃饭呢。”雷波笑笑,拿了保温盒转身回了车上关上了车门。
俩跟班站着没动,一左一右站在那辰车头两边,那辰也没说话,低头抽烟。
一根烟抽完了,他坐在车上发呆。
从脚底透上来的寒意一点点从腿上向全身漫延,风一直在吹,脸上被吹得有些发麻,那种之前被冷风吹透带来的诡异快感这次变成了带着辛辣的疼痛。
雷波再次下车走过来的时候,那辰看着地没有抬眼。
“吃饱了,”雷波把保温盒放回他手里,拿了张纸巾擦擦嘴,“你做菜还真是挺有两下子,去排练吧。”
那辰还是不说话,发动了车子,轰了轰油门。
“那辰,”雷波拉开车门,想了想又停下来扭头看了看他,“就这样吧。”
那辰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拧油门,车发出一阵轰响,带起一阵风从雷波身后窜了出去。
车开得很快,下班的高峰期还没过,那辰没飚出多远就减了速,拐上了绕远去李凡家的小路。
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雷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哪样?
他谈不上有多了解雷波,这些年他就算跟着雷波,也始终游离在这人的生活之外,从来没有,也不想去接近。
雷波有时候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却会死死咬着不放。
要想找到他这两种状态的规律却很难,雷波是个情绪化的人,也许大事他能扔开,却会被一件小事激怒。
雷波坐在车里没有开车,看着那辰的车消失在路口,看了看坐在副驾上一直看着后视镜的葛建:“你开。”
“嗯。”葛建下了车,跟雷波换了位置,坐到了驾驶座上。
“回去。”雷波靠在椅背上说。
“不去喝茶了?”葛建发动车子,今天雷波约了人晚上喝茶。
“喝个屁茶,”雷波闭着眼,“刚吃撑了喝不下。”
“雷哥,”后座的一个跟班凑过来小声问,“还要叫人跟着吗?”
“不用了,省得有人还得忙着提醒,”雷波声音很平静,“他会自己来找我。”
“他能想通?”跟班有些怀疑。
“蠢货,要不说有些人就算跟我对着干,我也暂时能忍了呢,因为他懂我意思,”雷波睁开眼看了看葛建,偏头对后面说,“你俩下车,晚点儿去把喝茶的账结了。”
葛建靠边停了车,等后座的人下车之后往雷波别墅开过去。
“你说。”雷波又闭上了眼睛。
“雷哥,真要弄成这样么?”葛建犹豫了一下,话说得有点儿艰难,“这几年你看着他……”
“我就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才会这么恨!”雷波突然吼了一声。
葛建闭了嘴,沉默地开着车。
过了一会儿雷波突然笑了笑:“葛建你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你是不是觉得那辰到这一步有你的原因?”
“雷哥你太高看我了,”葛建赔了个笑脸,“我没有这么高觉悟。”
雷波盯着他看了几秒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葛建不再开口,他不会再说什么,他要自保,雷波已经不在意那辰能不能想通。
车停在李凡家车库门口的时候,还没到乐队约好的时间,李凡正在打扫车库,把他们上回排练抽的一地烟头扫出来。
他坐在车上看着李凡弯着个腰从车库里一路扫出来。
“今儿这么早?”李凡回头问了他一句。
“嗯,出门早了,”他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空了,“有烟么。”
李凡把烟扔给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难看么?”那辰凑到后视镜前看了看,“我不一直这样的脸么?”
“出什么事了?”李凡弯下腰盯着他的脸,“要不要凡哥安慰一下你?”
那辰对着李凡的脸喷了口烟:“哥,你有没有觉得,就我这样的人,走哪儿都是麻烦?”
“走我这儿来没麻烦,”李凡咳了两声笑了笑,“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辰低下头。
“这什么?”李凡看到了保温盒,“还给我带吃的了?”
“空的。”那辰下了车,把保温盒拿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雷波送他的鼓在车库一角放着,那辰过去拿起鼓锤敲了几下,在凳子上坐下了,靠着墙发呆。
“要不今儿取消吧,”李凡跟了进来,“咱俩喝酒去。”
“没心情。”那辰靠着墙没动,胳膊垂在身侧,手里的鼓锤在地上轻轻划着。
“你这是……”李凡从他口袋里摸回自己的烟拿了一根点上了,“周期性抽疯呢,还是临时碰上事儿了?”
那辰笑了笑。
有一瞬间他有想要把这些破事告诉李凡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压了下去,告诉李凡没有意义,这事谁也帮不了他,谁也出不了主意。
“你再说一次。”安赫站在车旁,手握成了拳。
“你也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老爸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看着他,“我跟她早就该离婚,拖了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你么?”
“为了我?”安赫走到老爸面前站着,手因为握拳用力过度而有些发抖,“你们为我做过什么?为了我?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少岁么?你记得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么?你记得你每次回家干的事么?你记得你不回家在外面干了什么吗?现在说为了我?”
安赫突然有点儿想笑,他盯着老爸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连打我都不是为了我!你们揍我的时候都只是因为你们的火没地儿撒!为了我?”
“随便你怎么说,我觉得你妈想通了挺好,这事儿也该解决了,”老爸皱着眉,“她非说要我跟你说一声,我想想也没错,是该跟你说一声,她说让我来找你,她等着你把我杀了……”
老爸说到这儿冷笑了一声:“你说,这种疯话都说得出的人,我跟她能不走到这一步吗?”
“这不是疯话,”安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声音发沉,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你最好,在我杀了你之前走人。”
“你说什么?”
“我让你,”安赫松了手,狠狠往他胸口上推了一把,“滚!”
姥爷躺在病床上,床头的吊瓶的药还有大半瓶,安赫坐在床边发愣。
姥爷今天状态不如前几天,没怎么说话。
安赫一向不喜欢医院,眼里看到的都是疲惫和无精打采的人,空气里弥漫着让人沮丧的气息。
他的脑子有些发木,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放空,盯着姥爷身上的白色被单看了很长时间,却做不到,脑子一直乱糟糟的,都想了些什么却不知道。
只觉得累。
会客时间到了之后安赫站了起来,姥爷已经睡着了,他走出病房,在走廊里靠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了住院部。
回到自己那里,满屋的灯光也并不能让他感觉到踏实,他泡了个澡,躺在浴缸里的时候觉得马上就能睡死过去,为了不让自己淹死在缸里,他起来想回床上去睡。
但一个小时之后他还躺在床上瞪着眼,那种困得要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的感觉让他有些崩溃。
起身从抽屉里拿了药想吃,犹豫了半天他又把药放了回去,他这方面一向很注意。
在床边蹲了半天,他走到电脑前坐下了。
开了电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做,于是他点开了Q,想看看那辰睡了没有。
Q上那辰灰色的头像在跳动,他点开了。
看着那辰的留言,他愣了半天。
今天那辰去医院等过他?
他赶紧站起来拿了衣服往口袋里掏,想给那辰打个电话问问,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都没有电话。
“靠。”安赫站在原地。
五分钟之后他穿上衣服下了楼,跑到门口岗亭问保安借了手机。
拨号的时候安赫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按对那辰的号码,但让他自己有些意外的是,号码拨出去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彩铃。
电话接得挺快,不过那边“喂”了一声,声音却不是那辰的。
打错了?安赫试着问了一句:“是那辰的电话么?”
“是,你是……”
“李凡?”安赫听出了这是李凡的声音,“我安赫。”
“安老师啊,你换号码了?那什么,那辰喝高了,在我这儿睡着呢,”李凡说,“要不我帮你叫他起来?”
“不用不用,让他睡吧,我没什么事,”安赫笑笑,心里一阵失落,接着就是一阵说不上来的郁闷和烦躁,“挂了。”
回到屋里,安赫打开电视,坐在沙发里,叼着烟看着电视发呆。
电视里重播着挺逗的一个情景喜剧,电视声他开得挺大,观众欢笑的音效在屋里回荡着……他还是觉得寂寞。
尽管那辰打乱了他的节奏,破坏了他的平静,但无论他的感觉是好是坏,那辰都已经一点点渗到了他的生活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了强烈地想要那辰呆在身边的感觉。
可就像他知道那辰对他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抽疯一样,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那辰就会过来却不知道酒量很好的那辰什么时候会突然醉得电话都接不了。
安赫低下头,胳膊撑着膝盖,轻轻叹了口气。
一夜无眠,一直到快五点了安赫才靠在沙发上勉强眯瞪了一会儿。
生物钟忽略了他的睡眠时间,依然在平时的点儿叫醒了他,他洗漱完了顶着个有些发闷的脑袋出了门。
今天中午得抽空去买个新手机。
出于安全考虑,他没有开车,打了车去的学校。
今天他第三节才有课,早自习去班上转了一圈儿之后就穿过操场慢慢地往办公楼走。
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蒋校正好捧着杯水站在窗口,看到他叫了一声:“安老师,早上没课?”
“蒋校早,”安赫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第三节才有课。”
“那正好,我还以为你早上有课,想下午才找你的,”蒋校招招手,“你进来一下。”
安赫进了办公室之后,蒋校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
“有事?”安赫回头看了一眼蒋校。
“有个事,”蒋校坐到自己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个快递的信封放到了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安赫过去拿起信封,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他看了蒋校一眼,把照片拿了出来。
看清照片之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瞬间冷透了。
巴nn曰来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